那丹
最近,記憶里的小男孩王璨然,又經(jīng)常浮現(xiàn)在眼前:黑黑瘦瘦的,大大的眼睛,一雙黢黑的手緊緊握在斜挎著的軍用書包帶上,一身破舊不堪的衣服洗得有些發(fā)白,一張稚嫩的小臉寫滿與年紀不相稱的成熟。我知道,他兩歲時父母離婚,從此被寄養(yǎng)在奶奶家。這個可憐的孩子,從此再也沒有了快樂。陪伴他的是那只磨破了皮的毛籃球。一天早上,他遠遠跟在我的身后,我不敢回頭,生怕撞上那冷漠無情的眼神。就這樣一前一后,臨近校門,他突然加快腳步,先我?guī)追昼娮哌M教室。當我將書包放進書桌時感覺里面塞了什么東西。又是誰在惡作劇?
這是我從外地轉(zhuǎn)學的第二周校園生活。因為我是農(nóng)村孩子,濃重的家鄉(xiāng)口音經(jīng)常被同學取笑。尤其同桌的男生,城里人的優(yōu)越感讓他在我面前趾高氣揚。課下還常常模仿我的口音大聲說話,引得其他同學笑聲不斷。他這樣侮辱我,令我氣憤至極,我知道他們經(jīng)常笑話我,看不起我。我的自尊心被踐踏一地。終于有一天我爆發(fā)了:在班主任的課堂上將同桌的桌椅一起推翻。咣當一聲,全班同學及老師的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我站起來哭了。委屈、憤怒,我大聲說:農(nóng)村孩子為什么就要被你們恥笑。我同桌嚇壞了,沒有了平時在我面前狂妄的態(tài)度,忙將桌子扶起,還勸我坐下……
我怪父母把我生在農(nóng)村卻整日在生產(chǎn)隊里勞作不管我,恨他們在我融入鄉(xiāng)下生活后又把我送回城里的外婆家。七十多歲的老人已經(jīng)沒有精力照顧我的衣食住行。那個物質(zhì)極度缺乏的年代,早餐基本是白開水,里面的米粒兒可以數(shù)得清。糧站供應每個月發(fā)放一次,我會攙扶著裹過小腳的外婆蹣跚著走去糧站,弱小的我提著二斤白面和二斤大米,這是我和外婆一個月的口糧。我甚至恨自己因為吃不飽而長得矮小黝黑像個野孩子。但我也很得意,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小女孩,卻將桌子掀翻,同學們都知道我的厲害了,但從此,我的書桌上也會有一些“不速之客”:或是毛毛蟲、樹葉之類的東西,或者凳子上有不被注意的墨水或膠水。一天,我想站起來回答老師的提問,但頭發(fā)竟然被綁在凳子靠背上……我很狼狽,但我心想,你們不敢明著來暗中搞鬼算什么能耐?
當我將書包放進書桌時感覺里面有東西,今天又是什么?我小心翼翼將手伸進書桌,溫熱的、硬硬的,掏出來是一只小巧的鋁制飯盒。我覺得這是世界上最漂亮的飯盒了。捧在手里一股甜膩的蛋香飄出來。打開一看,原來是紅糖水煎蛋。多么奢侈的美味??!我偷偷看向左右,同學們都在低頭準備上課的文具。向后看,一雙溫柔的眼睛,好像在說:“吃吧,那是你的?!倍嗝礈剀?、善良的人啊!就是他,那個父母離異的小男孩。
我害羞地當面謝過他,可他只是說“不用”。他就用這種方式照顧了我一個學期。時間雖然不算長,但在那個年月,我平時連飯都吃不飽,卻能每天享受一個紅糖水煎蛋,讓我倍感溫暖和感動。每當早上我急急忙忙來到教室,第一眼看見那只小巧的鋁制飯盒,我會用貪婪的目光盯著水煎蛋,恨不得一口吞進肚子里,因為清水般的早飯早讓我餓得眼冒金星。但有時我雖然餓卻舍不得吃就帶給外婆,外婆吃得好香,還經(jīng)常告訴我要好好謝謝送水煎蛋的同學,讓我永遠不要忘記他。
后來他轉(zhuǎn)學到了上海,聽說回到他爸爸身邊了。從此我們失去聯(lián)絡。我曾無數(shù)次在微博上尋找這位失散多年的兄弟,但至今沒有音訊。
愛人聽說了我的這段經(jīng)歷也很感動,就經(jīng)常為我下廚做我最愛的紅糖水煎蛋,可是,我怎么也吃不出年少時的味道了。我慶幸在那個極端困難的年代遇見他,使我和外婆熬過了艱難歲月。如今我們都老了,但我時刻都在掛念著他:你還好嗎?我的老同學。今夜,請夏日的清風捎去我對你無盡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