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桂元
時光無法倒流,“往事”卻可以狂歡,只因有了微信。
兩年前,我還對微信為何物一無所知,有位文友數(shù)落我“土老帽”,拿過我的手機裝了微信,接著一番耳提面命,言傳身教,懵懂間我闖入了微信“群”。百度對“群”的解釋無法一言以蔽之,印象最深的是這樣一句話,“三個以上的人或者禽獸相聚而成的集體”,我也多少明白了,微信中何以有三人為“群”的規(guī)則。最初如履薄冰,但有一就有二,很快便有各類“群”向我招手,于是乎近親繁殖,不斷衍生。
“群”為每個人的往事提供了狂歡舞臺,使得“往事并不如煙”真正成為了一種現(xiàn)實。曾被深埋著的記憶隨之炫目回歸,“滿血復(fù)活”。“群”的分類五花八門,形形色色,它們畫地為牢,指向明確,“親們”包辦了彼此的稱謂,大家沿著懷舊車道一路滑行。無數(shù)微友掛在不同名目的“群”里隨時互動,好戲連臺,以另一種形態(tài)刷出各自的存在感,足以證明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此言不虛。
以我已退休的年齡和經(jīng)歷,“群”的分門別類是一定的,不敢馬虎。比如我的中小學(xué)時代曾轉(zhuǎn)過四所學(xué)校,很容易把同學(xué)搞混,在各自的“群”里就得格外小心。15歲那年,我當(dāng)兵進了軍營,朝夕相處的戰(zhàn)友分別來自津、京、鄂、晉、贛、湘、蜀、魯、渝、遼、冀、蘇等地,可謂五湖四海,南腔北調(diào)。軍號聲聲中,大家出操,學(xué)習(xí),訓(xùn)練,值班,拉練,都說“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那一切往事隨著星移斗轉(zhuǎn)已恍若隔世,原以為早就畫了句號,誰料“萬能”的微信誕生了?!叭骸毕袷蔷薮蟮奈P,無論戰(zhàn)友地處天涯海角,都可以吹響神奇的“集結(jié)號”,說不完的軍旅話題,道不盡的噓寒問暖,穿越時空,由此不絕于耳?!叭骸崩飼癯龅睦险掌?,每一張背后都有故事,對比其近照,落差令人唏噓。歲月是一把無影刀,昔日英姿勃勃的戰(zhàn)友個個步入垂暮之年,老臉?biāo)沙?,發(fā)禿須白,面目皆非。一次看到連長和老伴的近照,我差點驚呼,年交八旬的老連長就不用說了,想當(dāng)年嫂夫人可是年輕貌美的江南女子,每次探親,都會在軍營單身漢中引起小小騷動。換位思考,這樣的落差誰能逃脫?復(fù)員回津,我考入南開讀書四年,畢業(yè)也有36載,同窗在“群”里再度聚攏,中斷的歲月重新鏈接。前兩年退休,我又成為單位老同志“群”中的成員。這時候你會發(fā)現(xiàn),你可以自由選擇或拒絕入某“群”,但有沒有“群”的存在,日子是不一樣的。
我的人生之旅被各種“群”銜接,貫通,成為拼圖完整的動態(tài)畫幅,而不再“四分五裂”,仿佛人生不再是一次單程旅行,精神意義的返老還童也因此成為可能。“群”里曬靚照、曬文章、曬美食、曬家居、曬恩愛……真正進入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我朋友老母,年逾九旬,近日入院,聲言住哪里治何病都不是問題,帶上手機,有“群”就行?!叭骸崩锩咳諉柡蜾佁焐w地,表情包層出不窮,心靈雞湯溫暖可口,保健方略立竿見影,養(yǎng)生大全應(yīng)有盡有。大家煞有介事,樂此不疲,其實都明白,重在消遣,開心而已。
林語堂曾談到中國人“都是天生一半道家主義和一半儒家主義者”,認(rèn)為“只有失敗的時候才做玩世者和詩人”,現(xiàn)在看來,未必盡然?!叭骸钡摹皦蹟?shù)”使命和是有限定的,不可能吐故納新,新陳代謝,必然受制于無可抗拒的生滅規(guī)律,榮而枯,盛而衰,是其可以預(yù)想的未來,“群”中人不會不懂這些,但他們都想開了,“有的還沒退休,就被上帝接走,有的退休不久,又躺醫(yī)院床頭;我等非常幸運,仍在到處晃悠”,于是他們更容易接受“玩世主義”生活觀,享受休閑自在,刪減欲望,降低需求,知足常樂。林語堂說“文化根本就是空暇的產(chǎn)物”,退休后的“空暇”時光儲藏著文化狂歡的巨大能量,“我們超越了,君王的享受:不上早朝,能知天下事,不用筆墨,可寫文章錦繡。不問龍王,能知四海波瀾,無須騰云,可在藍(lán)天行走。高鐵飛機,已讓地球縮小,電腦網(wǎng)絡(luò),已讓天涯牽手”。這時候,人人都成了生活的哲學(xué)家”,正所謂“人生哪能多如意,萬事只求半稱心”。拋開煩惱,快樂活著,忘記老之已至,便是“群”的存在價值。
選自《中華讀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