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愛中的女人》中杰拉德的身份解讀

王艷霞

安徽大學 外語學院 安徽合肥 230601

一：引言

“戴·赫·勞倫斯（D·H·Lawrence）是20世紀偉大的小說家之一，同時也是杰出的詩人，散文家和文學評論家”（李公昭 2001：64），但也是英國文學史上最具爭議的作家之一，其作品主張用身體表現(xiàn)自然的力量，以此對抗工業(yè)文明對人們精神上的扭曲，因此勞倫斯作品的內在價值值得挖掘。

《戀愛中的女人》表面上描寫兩對男女主人公的戀愛故事，實則表達了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所代表的機械性和冷酷對人性的扭曲，即使工業(yè)文明帶來了經(jīng)濟實力的增長和物質上的成功。利維斯認為“《戀愛中的女人》成功地探索了社會的意義和社會道德價值”小說中男主人公伯金富有思想,知識文化，熱愛生命和自然，探索工業(yè)社會中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包括兩性及同性之間的感情，通過探索打破工業(yè)社會帶來的人性冷漠，而另外一位男主角杰拉德則是伯金的對立面，他代表工業(yè)文明的價值觀，精明能干，兢兢業(yè)業(yè)，很有經(jīng)濟頭腦，在資本主義社會中善于爭奪資源達到攫取財富的目的，力在表現(xiàn)自己的權威和力量。然而在遇上古珍這樣具有思想不肯屈服的對象時，通過進攻企圖攫取力量的方式不再適用，于他而言不能掌控全局是軟弱無能。遇上危機的杰拉德采取外化的防御機制來減少內心的沖突，可他終究不能調整心態(tài)，沒能走出內心的沖突，最終自主選擇死亡。

二.意識形態(tài)和性格

在伊格爾頓看來，意識形態(tài)是對現(xiàn)實的扭曲的反應，但意識形態(tài)并非為 “虛假意識”，“意識形態(tài)之所以不能被看做是一種虛假意識，就是因為許多被看作是意識形態(tài)的觀念明顯地是真實的”。（伊格爾頓 1991：15）即事物的真實狀態(tài)可以透過這個“濾鏡”窺探到。所以伊格爾頓認為，要想真正解讀意識形態(tài)，只有挖掘意識形態(tài)背后的生成過程，找到生成條件。以艾瑞克·弗洛姆（Erich Fromm）和卡倫·霍妮（Karen Horney）為代表的新精神分析學派的性格理論為我們深層解讀意識形態(tài)提供了重要的途徑。

弗洛姆在研究社會時將馬克思主義和精神分析結合起來，并加入了性格這一元素，他認為要是想更好地了解社會過程性格這一因素必不可少。他主張“人的需求動態(tài)地適應某一特定社會的特定存在狀態(tài)”產(chǎn)生了性格，由于經(jīng)驗的不斷重復，產(chǎn)生了固定的機制，最后性格固化，這種固化的性格很難再有所改變，它“反過來也決定人的思維，感覺和行為。”（弗洛姆 1989：113）這也說明人在生活中通過與現(xiàn)實環(huán)境的相互作用，通過不斷重復經(jīng)驗，主體會通過不斷加強機制將性格固化，從而造成主體不由自主的喜歡和自己價值觀相同的一類人或事物而厭惡另一類事物，由此可知性格是塑造意識形態(tài)的主要因素。

而卡倫·霍妮的性格理論更進一步分析了性格如何影響我們的價值建構。她將人的性格策略分為五類：（1）順從型（the compliant type）（2）傲慢報復型 (the arrogantvindictive type)（3）超然型（the withdrawn type）（4）完 美 型（the perfectionistic type）（5） 自 戀 型（the narcisstistic type）。（霍妮 2001：14）霍妮認為不同性格的人在處理問題時采取的策略有所不同，當這些策略最終固化成某一強迫性需求的時候，那就說明主體已經(jīng)形成固定的價值取向。傲慢報復型人格通常采取的是激烈抗爭，渴望成功，崇尚力量，控制他人，厭惡慈善，宗教美德之類。此處分析的人物對象是杰拉德，探究的是與之相關的傲慢報復型人格。

三：杰拉德的真實身份

在《戀愛中的女人》中，杰拉德被認為是成功人士，具有野心，事業(yè)有成，家境殷實,外貌俊美，其實如此光鮮亮麗的身份背后的他擁有的是熱愛競爭，在工作和戀愛中取勝的傲慢報復型人格，他的性格弱點使他在與社會現(xiàn)實環(huán)境互動的過程中采取崇尚暴力，強控制欲的手段，形成熱愛決斗和競爭的價值觀，這些意識形態(tài)方面的東西反過來加強固化他的人物性格，最終由于他不能很好協(xié)調自身沖突，選擇走向死亡。

(一)競爭中求生

杰拉德從小就帶有“基本焦慮”—指孩子感到，在一個潛在地充滿敵意的世界里，他是孤立無助的。外界環(huán)境不利因素均可使小孩產(chǎn)生這種不安全感（霍妮 1998：15），雖如此，小孩在無意識中依舊會形成自己的策略以應對外界的復雜環(huán)境。在小時候杰拉德帶有進攻性，科克太太描述到，“他是個任性霸道的孩子，剛六個月就指使得保姆團團轉，又踢又叫，像個魔鬼一樣折騰”。（勞倫斯 1989：107）還有一次，沃特莫礦井口起火了，礦工們起了暴亂，警察開槍打死了人，而小小年紀的杰拉德在“鬧事的那天他激動極了，他渴望著跟那些當兵的一起去槍殺礦工們”（勞倫斯 1989：113）霍妮認為，傲慢報復型人格的人總是認為生活就是搏斗，遇事最先想到“決一死戰(zhàn)”，就像達爾文進化論中聲明的一樣，社會是弱肉強食，適者生存，他們有很強的暴力傾向，盡管往往這層態(tài)度上面有一層虛飾，為人有時會顯得剛正不阿，正義感很強，為從事暴力活動有正當理由。

其實他誤開槍打死自己的弟弟就是他崇尚暴力的一種無意識體現(xiàn)。在小說第四章，厄秀拉和古珍談到此事，古珍認為這肯定不是謀殺，而厄秀拉表示“或許真是有意的，它藏在前意識中?！薄斑@種漫不經(jīng)心的殺戮中隱藏著一個原始的殺人欲”當古珍進一步反對這種說法時，厄秀拉繼續(xù)說道“人的本能使得人不會這樣做，不會的”在書中伯金也有對杰拉德是否有意殺其弟這一事件表達了看法， “而杰拉德就是在世的該隱。當然他并不是該隱，但他確實殺害了他的弟弟。那純屬偶然，他也沒有對殺害弟弟的后果負責，那是杰拉德小的時候，在一次偶然事故中害死了自己的弟弟。”而后伯金又說 “他不相信有偶然這回事。在最深刻的意義上說，這些都交織在一起”。（勞倫斯 1989：10）如此看來，杰拉德殺死弟弟并非偶然，而是他無意識里有著暴力的傾向。而這些傾向致使他在現(xiàn)實生活中采取決斗的策略，戰(zhàn)勝外界不利因素，他認為 “弱肉強食的世界。為了個人利益而頑強奮爭是第一條定律。”（霍妮 1998：32）這樣的性格特點，價值觀的取向在杰拉德與生活的互動中雙方都得到了加強。

(二)控制中取樂

霍妮認為擁有傲慢報復型人格的人有很強的控制欲，會想盡辦法達到自己的目的，盡管表面看來很有意志力，運籌帷幄。這一性格特點在杰拉德身上也有明顯體現(xiàn)，無論對動物還是對人。

小說中他對待馬和兔子的態(tài)度是對他這一性格特點的映射。在第九章，他強硬地迫使馬兒面對著火車行駛而過處的柵欄，盡管那匹母馬嚇得渾身發(fā)抖，想張開腿逃跑，可杰拉德“臉上掠過一絲微笑，眼睛閃閃發(fā)亮”“他用力夾著馬腹，就像一把尖刀刺中了馬的要害，馬又順從地轉了回來。母馬喘著粗氣咆哮著，鼻孔大張著噴出熱起來，咧著大嘴，雙目充滿恐懼的神情?！薄翱山芾戮褪遣环潘伤?，一點都不手軟”。（勞倫斯 1989：55）以及在追捕兔子俾斯麥時，當兔子從手上跳脫時，“杰拉德全身憋足了力氣，劇烈地顫抖著，突然他感到一股怒火燒遍全身，閃電般地用一只手魔爪一樣地抓住兔子的脖子，立時兔子發(fā)出一聲死亡般可怕的尖叫。它劇烈地扭動著全身，抽搐著撕扯杰拉德的手腕和袖子，四爪旋風般舞動著，露出白白的肚皮，杰拉德揪著他旋了一圈，然后將它緊緊夾在腋下，它屈服了，老實了，杰拉德臉上露出了微笑”。（勞倫斯 1989：120）從這一段細致的描寫中我們可以看出杰拉德異常的控制欲，有很強的毅力，成功地控制了他人能夠給自己帶來極大的愉悅。

其次工業(yè)大亨這一章節(jié)描寫的是具有商業(yè)頭腦，深謀遠慮的杰拉德。古珍在小說的第二十九章說道“他知道任何問題都可以得到解決，生活中的問題同幾何問題是一樣的。他不顧自己，也不顧別人，只一心解決問題。他很純，真的很純”。（勞倫斯 1989：209）在此過程中表面的假象是他對待工作兢兢業(yè)業(yè)，別人對他充滿羨慕和贊美，其實在他追求事業(yè)的進程中體現(xiàn)的是他對自然和工人們的控制，他與自然資源做斗爭，想方設法削減煤礦開支，進行煤礦改革。“他需要的是在與自然環(huán)境的斗爭中單純的實現(xiàn)自己的意志”不像他的父親那樣樂善好施，他不喜慈善，“他認為社會地位和權威是世上公道的事，對此表現(xiàn)出虛假的態(tài)度是沒有用的”。（勞倫斯 1989：113）他不管老礦工在煤礦上的貢獻，毅然決然將其辭退只因不利于體制的發(fā)展，即使他分發(fā)給老礦工一筆贍養(yǎng)費的初衷是他想獲得別人對他的肯定和贊揚，因為這是他崇高地位的體現(xiàn)。

(三)戀愛中取勝

杰拉德不僅期待事業(yè)有成，還想在愛情方面一展雄風。他所尋配偶是能激起他內心欲望的人，他追求的不可能是懷有無私心的愛情，得到愛情只是對他成功的一種證明。

在小說開端古珍由于杰拉德身上具有迷一樣的性質吸引著古珍對他的進一步探索，當時的杰拉德對古珍的感情沒有那么強烈，杰拉德在成功地建立了自己的工業(yè)帝國之后，感到了勝利的喜悅，但是“這體制太完善了，不免有時候令杰拉德產(chǎn)生一種奇怪的擔心，他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他現(xiàn)在是勝利了。。。。。。終于勝利了。有時，當夜深人靜，只有他一個人讀處一隅時，他無所事事，會突然感到恐懼，不知自己怎么了”（勞倫斯 1989：116）在“活著是為了工作，為了生產(chǎn)些什么”的杰拉德的心靈中出現(xiàn)了空虛，“體驗到情感空虛的恐懼”，他開始從女人古珍身上尋找激發(fā)自己的欲念，他能夠從古珍那里尋求到溫暖，在杰拉德的父親即將死亡的時候，他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恐懼，這加劇了杰拉德在古珍那尋求欲望，但是隨著進一步的發(fā)現(xiàn)，古珍發(fā)現(xiàn)杰拉德的思想頑固機械，而自己是一個追求精神自由，向往有生命活力的藝術家，她鄙視這個世界上為獲取金錢利益而戰(zhàn)斗的人，“她知道，要想在這個世界上出人頭地，就意味著一場一場地演假戲，就像得到了一個假便士要裝作是得到了兩個半先令的銀幣一樣，真格價值觀都是虛假的。當然，盡管她玩世不恭但很清楚，在一個偽幣泛濫的世界上，一金磅比一便士要強，反正都不是好東西，可不管好壞，她都蔑視她們”（勞倫斯 1989：210）由此他們兩人之間展開拉鋸戰(zhàn)，“她決心跟他斗。一定要決一雌雄。誰會勝呢？”杰拉德依舊固執(zhí)的想完成自己內心的欲望，對于傲慢報復型性格的杰拉德而言，不能夠征服的對象在他身上激起的只是憤怒，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可最終杰拉德也意識到他永遠的失去了古珍。

根據(jù)霍妮，傲慢報復型人格的人遇到內心的沖突，經(jīng)常以主動出擊來減輕焦慮，維持自我人格的統(tǒng)一與完整，因為“我們的實際需要，即我們的生活之輪必須照常運轉，同時我們產(chǎn)生的一種巨大的恐懼，怕被分裂”(霍妮 1998：26)為了減輕焦慮，他采取“外化作用”的方式，“將內在的過程感受成好像是發(fā)生在自身之外，認為是這些外在因素導致了自己的麻煩”。（霍妮 1998：89）在雪山上，杰拉德找到了他認為的那個破壞他理想中的感情的人洛克，與他進行決斗，并且有了毀滅古珍的念頭，在古珍“沖上前來，高舉起拳頭用力打杰拉德的臉和胸”時，杰拉德已經(jīng)走向絕望，“他的心裂了，痛苦萬分，然后他的心又笑了?！彼浪呀?jīng)被謀殺，“他注定要被謀殺，此時死神已經(jīng)降臨，他在劫難逃”。后來通過伯金我們知道杰拉德本可以借助那根繩索到達通往意大利的路上，但他放棄了自己的生命，自主選擇走向死亡。杰拉德最終渴求成功的欲望之火就這樣熄滅，他不能在決斗中取勝，也不能控制古珍，不能解決內心的沖突，最終走向了死亡。

四.結語

勞倫斯多方位展現(xiàn)了杰拉德的性格，熱愛競爭，控制欲強，堅毅，渴望成功，從他的性格入手我們可以探尋到杰拉德的意識形態(tài)及其背后的生成機制，而他的意識形態(tài)體現(xiàn)了當時工業(yè)文明社會對個體產(chǎn)生的影響，也因此勞倫斯表明以杰拉德為代表的工業(yè)社會及其價值觀，是機械性的，帶來的只能是毀滅。通過對杰拉德的身份和性格特點的的剖析，同樣為生活在當下崇尚物質主義的潮流中的讀者們提供了一個警示，避免走向絕境，同時也為讀者提供了一個機會從另一個角度去認識勞倫斯及其小說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