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廬劇生存現狀的思考
——以六安地區(qū)為例

張道遠 云南藝術學院 云南昆明 650500

引言

回憶起遙遠的童年記憶，廬劇的唱腔和姿態(tài)總是縈繞在我的腦海里揮著不去。廬劇作為一種由皖中、皖西地區(qū)發(fā)源的地方戲曲，在江淮大地的中西部地區(qū)源遠流長。廬劇也可以算的上是我兒時戲劇啟蒙的伴侶，屋邊的老藝人，廣播里的老旋律，看起來似乎離我們很遠的戲劇，其實往往就在我們身邊萌芽，滋長。廬劇作為曾經深受皖中、皖西人民喜愛的地方劇種，現在的生存狀況卻是處于一個非常不理想的地位，在今年的暑假，我就六安本地的廬劇生存狀況進行了一次考察，想回顧一下曾經讓活在我兒時夢里的特殊情感現在如何。

一、廬劇的形成和特點

廬劇，原名“倒七戲”，又名“道七戲”、“ 道祭戲”、”“稻祭戲”，主要流行于江淮之間以及皖南和大別山部分地區(qū)，因合肥為明清兩代廬州府治， 1955 年改稱為“廬劇”。 廬劇作為皖中、皖西地區(qū)較為受歡迎的特色地方戲曲，它與流行于皖中、皖西地區(qū)的“門歌”有著不可分割的關系。“門歌”是本地貧苦農民在荒年在外流浪時所唱的鄉(xiāng)間小調，它以“寒調”為基礎，主要是訴說著在流浪乞討的過程中受到的不公和凄涼，廬劇中以“哀怨悲苦”為主的基調和門歌是非常類似的。當然廬劇在后來的發(fā)展中也融合許多皖中，皖西（尤其是大別山地區(qū)的民歌小調），逐漸形成了鮮明的地域特色，形成了一個在江淮地區(qū)深受廣大人民群眾喜愛的地方小戲。

廬劇不僅僅在曲調上有著自己獨特的特色，在故事情境，題材設計上也充分體現本土化，和其他劇種不同，廬劇不怎么演王侯將相，也不演神仙道化，更是很少有癡男怨女。因為廬劇本身誕生在江淮大地，大別山脈中。自它誕生之日起就帶著濃濃的鄉(xiāng)土氣息，它多演的是皖中、皖西本地的故事，演的是家長里短、人生常事。如: 傳統(tǒng)劇目《借羅衣》主要是通過 年輕農婦二嫂子借羅衣回家炫耀,事后被戳穿受辱的事件來嘲諷她愛慕虛榮的性格。這一劇情設計與 皖中地區(qū)的民情風俗是非常貼近的。當地每年的農 歷四月四,出嫁的姑娘都會回娘家。劇中二嫂子的 一段獨唱就說明了她借羅衣的緣由和目的: “太陽尚未出東山,二嫂一夜未睡安。年年到了四月四,丫 頭都把娘家還。別人家的姑娘我親眼見: 頭帶是銀 花,身穿是綢緞,打扮的霞光亮,實在真好看。今天 我把娘家去,沒有新衣不體面。昨晚想了大半夜,干 媽羅衣有一件,要在大姐面前露露臉”。 這樣一個借羅衣的過程，一方面充分體現了江淮地區(qū)的獨有的特色民俗，又體現了市井小人物的心理狀態(tài)。廬劇特別重視小人物的悲歡離合，大多也是反應小人物的悲劇人生，廬劇里的人物不比魯迅筆下的《孔乙己》好到哪去。如《休丁香》中的張萬郎，因為貪圖美色，休了妻子，結果被人算計，家中失火，雙目失明，最終家破人亡。廬劇之所以這樣重視人物的悲慘命運，是因為作者本身就是生活在他們中間的普通人，他們深深地了解普通人受到的疾苦，再加上江淮地區(qū)旱澇頻繁，底層勞動人民的生活本身就非常的貧苦，這也為他們的選材提供依據；當然，廬劇本身以悲苦訴說的腔調為主的唱腔也決定著它的故事范圍。

雖然廬劇是以悲涼哭訴的腔調為主，但并不妨礙它也有幽默詼諧的一面，合肥和六安地區(qū)的廬劇主要以合肥方言為基礎，在悲苦凄涼的場景中也會穿插一些幽默搞笑的滑稽成分，悲和喜看上去好像并不是那么和諧，但是廬劇較好的處理了劇種悲和喜的關系，插科打諢的情境被有機的插入了，融合在了悲劇性質的場景里。這樣的審美特征，也符合廬劇寫平民事，說尋常家的敘事特點。

二、六安地區(qū)廬劇的生存現狀和成因

廬劇從清朝乾隆年間開始萌芽到現在也走過來兩百多年的歷史了，它已經和最初的戲曲樣式發(fā)生巨大的改變。在我依稀的童年記憶中，廬劇曾經在六安地區(qū)有著一段輝煌的歷史，尤其是在二十世紀的前五年里，皖西廬劇團不僅僅是有大量的演出，而且依托新生的VCD和DVD市場，出版了一系列傳統(tǒng)劇目，現在我家中依然保存著如：《彩樓配》、《藥茶記》、《天寶圖》、《柴斧記》、《借羅衣》、《打蘆花》、《討學錢》、《休丁香》、《雪梅觀畫》、《放鸚哥》、《賣線紗》等劇目的演出VCD視頻，也涌現出像朱德順這樣一批優(yōu)秀的職業(yè)廬劇表演藝人。那個時候不論是六安，還是合肥，廬劇的演出還是有著不錯的市場空間的。雖然只是距離那個年代僅僅十幾年的光陰，廬劇的演出已經由紅紅火火轉變?yōu)榻踅^跡，除了一些官方的演出，幾乎看不見任何形式的廬劇演出，廬劇在民間的影響力幾乎完全消失，這種現象是十分令人震驚的。在暑期的走訪中，我特意找到了皖西廬劇團的現任副團長朱克堂先生，他對我的于六安地區(qū)歷史廬劇的歷史發(fā)展是基本認同的。他介紹了，皖西廬劇團這樣一個已經成立了60多年的老院團現狀無戲可演，無戲可排的窘境。他們上一次大規(guī)模的正式演出還是為了迎接黨的十八大排演的抗戰(zhàn)題材廬劇《杜鵑啼血》?，F在全團75名正式演員基本上都是無戲可演。每年送戲下鄉(xiāng)的活動也基本上無人問津。面對這樣的情況，得出了以下結論：

1、演劇場所的缺失

六安地區(qū)本身是有兩個比較正規(guī)的劇院的，而且地理位置很好，都位于六安市的市中心位置，分別是位于人民路上的人民劇院和皖西大道上的皖西大劇院。兩個劇院都有著比較完善的舞臺空間，燈光設備等，為演劇提供了必要的物理空間。六安的大部分廬劇演出也都會在這兩個劇場完成。兩個劇場優(yōu)越的地理位置，再加上頻繁的演出和低廉的票價，可以吸引當時并沒有多少業(yè)余娛樂活動的市民，進入劇院觀看演出。六安地區(qū)廬劇繁榮的景象才會得以出現。

但是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城市規(guī)劃的變化，原本的城市生活空間和該城市空間的生存功能也發(fā)生了巨大變化，位于鬧市區(qū)里的兩個大劇場似乎和飛速發(fā)展中的城市商業(yè)區(qū)產生了巨大的隔閡。于是在2007年和2011年，人民劇院和皖西大劇院被房地產開發(fā)商買走，劇場被改造和拆除，變成了商業(yè)使用。這樣六安市區(qū)專業(yè)的劇院消失，演出變成了六安市人大的會場，這樣的演出場所無法面對市場，所以廬劇和其他演出一樣在六安市區(qū)，在曾經擁有不錯觀眾基礎的場所中漸漸消失了。

2、演出隊伍的青黃不接

在廬劇輝煌的那些年里，六安地區(qū)的廬劇演出更多的是對于經典劇目的搬演，憑借著表演藝術家出色的表演技術，深受觀眾們的喜愛。最近十年，隨著老的表演藝術家的老去，新生代演員培養(yǎng)不夠，演出隊伍出現了嚴重的斷層。新的演員，基本功不過關，對于表演也沒有老藝術家那樣充滿著敬畏和熱情，塑造的角色扁平，沒有立體感，表演技術粗糙，這樣表演深深傷害了一批跟隨著廬劇輝煌年代過來的忠實觀眾。隨著觀眾的流失，演出市場近一步被壓縮，擠壓。尤其是2010年，六安地區(qū)出現了第一個電影院，在此之后，六安地區(qū)的電影院像雨后春筍一樣迅速蔓延，這些都打擊了傳統(tǒng)演出平臺的演出市場，演員開始流失，轉業(yè)等，這樣的惡性循環(huán)，讓六安地區(qū)的廬劇更加蕭條。

廬劇從一開始就是和底層勞動人民的生活結合特別緊密的，更多的是反映農村地區(qū)的悲苦生活，以哭訴悲涼為主的唱腔，是廬劇的特點。但這樣的審美特點也限制了廬劇在現代社會里更好的發(fā)展。廬劇這樣一種地方戲曲樣式，無法適應現代社會歌頌和諧，發(fā)現生活中的真善美的時代審美訴求。廬劇編劇隊伍的培養(yǎng)又存在的巨大的問題，學術界對于廬劇的關注也是少之又少。大量的問題讓廬劇不管是新劇目的編寫還是聲腔系統(tǒng)上的完善和修整上都相對于本省的其他劇種，像黃梅戲、徽劇等都顯得非常的落后。所以就造成了舊戲唱不了，新戲沒人寫這樣的境地。

3、政府對于文化不夠重視

六安作為一個1999年成立地級市的年輕城市，自建市以來，就把發(fā)展城市放在第一位，所以我們看到城市的高樓開始聳立，城市的道路開始寬闊，城市的面貌變化是迅速的。但是發(fā)展的后遺癥更是明顯的。作為發(fā)展中的后發(fā)力，文化產業(yè)被放置在了一個較后的位置，再加上區(qū)位上來說，六安離省會合肥市距離太近，這樣的區(qū)位限制，也讓六安的文化產業(yè)很難有什么明確市場定位，更不用說有強力的市場競爭力。所以政府對于本地的文化院團是不夠重視的，扶持的力度是不夠強的；再加上院團體制改革，院團開始向市場靠攏，就更加讓像皖西廬劇團這樣的院團生存環(huán)境變得非常惡劣。

三、對于六安地區(qū)廬劇發(fā)展的一些展望

廬劇作為我遙遠故鄉(xiāng)為數不多的戲劇活動，更加作為我童年戲劇的啟蒙，在我的戲劇人生中起著很重要的作為，在我的心中也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它在歷史變化，經歷世間滄桑后依然艱難地存活在我們的身邊。看到這樣現狀，我的內心是有些悲涼的。六安地區(qū)廬劇的發(fā)展已經走在它命運的十字路口，是走進歷史的博物館，還是繼續(xù)換發(fā)青春的光彩，它必須做出屬于它的歷史抉擇。像廬劇這樣一種帶有明顯地方特色，在藝術比較單一的劇種，盲目地讓它走向市場，無異于將它直接放進博物館。應該考慮它唱腔上的不完善，表現內容和方式上的單一的特點，政府和藝術研究更應該對其有一定的偏向，讓它藝術發(fā)光發(fā)熱的價值可以被放大。加大扶持力度，讓演出變得更多，有固定的演出場所，是讓廬劇可以走的更好的外在因素。

廬劇之所以變成如今這樣的局面，和自己內在創(chuàng)作源泉枯竭也有關系。廬劇院團應該積極和高校合作，建立從演員、導演、編劇到戲劇活動各個流程的完整的培養(yǎng)機制，讓廬劇的發(fā)展可以呈現一種活態(tài)的積極樣式。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我覺得是，要把已經丟失的觀眾找回了，這不僅僅是靠一兩次宣傳式文化演出就可以達到的，應該從日常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做起，培養(yǎng)一種不同于現實社會不同審美習慣是一件任重道遠的事，從教育、院團、宣傳等各個方面都要配合，所以六安地區(qū)的廬劇的復興之路還有一個漫長的過程。

四、總結

通過本次暑假對于我家鄉(xiāng)廬劇生存現狀的一次粗淺的調查，結合上個學期對于云南省文山市富寧縣壯劇的田野調查。我總結出這樣一個現狀，很多地方的特色小戲正在這個洪流著的奔騰時代迅速消失，甚至我們自己都沒有感受到，它已經藏進歷史的邊角里，讓你無處可以尋覓它的蹤跡。對于它們的保護不僅僅是保護中華民族傳統(tǒng)文化這么籠統(tǒng)，更是保護我們廣闊土地上帶有明顯地緣文化特征的樣貌，中華文化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的特性，讓各種充滿特色的地區(qū)文化可以在這片充滿神奇的土地上滋養(yǎng)、釋放。但是隨著數字時代的到來，文化之間的差異越來越小，大同的樣式越發(fā)清晰，這樣的環(huán)境深深地威脅著小眾地域文化的生存，從根本上解決它們被放進博物館的問題，也應該被提上文化研究者的日程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