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谷占卜文書研究（之一）

內(nèi)容摘要：大谷文書中有數(shù)十件占卜文書，但《大谷文書集成》對其定名多不準(zhǔn)確。本文以敦煌占卜文書為參照，為其中的6件占卜文書予以定名，認(rèn)為大谷占卜文書反映出來的占卜類型和方法與敦煌占卜文書大體相同，不同的只是用詞與繁簡。大谷占卜文書中的某些用詞不同于敦煌占卜文書，卻與中原典籍相同，或許反映了唐前期吐魯番地區(qū)保存的典籍更多地來自中原。大谷占卜文書中有1件既不見于敦煌占卜文書，也不見于傳世唐代典籍，是研究唐五代占卜史極其珍貴的資料。

關(guān)鍵詞：大谷文書；敦煌文書；占卜文書；定名

中圖分類號：G256.1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16）06-0102-07

Abstract： The Otani Collection contains tens of divination documents， most of which have not been correctly identified in the Integrated Otani Manuscripts catalogue. This paper refers to the divination documents from the Otani collection and identifies six manuscripts among them， considering further that the divination type and methods reflected by these documents are basically similar to those recorded in Dunhuang divination documents. The only difference lies in the wording and complexity of instruction. Some words used in the Otani manuscripts， though different from those in Dunhuang divination documents， are the same as those in historical documents from the Central Plains， which might reflect that most historical documents preserved at the Turfan region in the early Tang dynasty came from the Central Plains. There is one document from the Otani collection found neither among Dunhuang divination documents nor in extant historical documents that is very valuable for studying the divination history in the Tang and Five Dynasties.

Keywords： historical documents from Otani Collection； Dunhuang documents； divination documents； identification

（Translated by WANG Pingxian）

前 言

大古文書中含有二三十件占卜文書，多為殘片，內(nèi)容不易判斷，因此定名也很困難?！洞蠊任臅伞坊\統(tǒng)地稱其為“《陰陽書》斷片”、“占書斷片”，甚至是“道教關(guān)系文書”、“性質(zhì)不明文書”等。

20世紀(jì)末到21世紀(jì)初，筆者對敦煌占卜文書做過一次全面整理，共搜集了270余件占卜文書，并將其分為12大類48小類予以歸類整理，后來又補(bǔ)充了部分俄藏敦煌占卜文書、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敦煌占卜文書，以及日本杏雨書屋藏敦煌占卜文書等共45件。這樣，敦煌占卜文書增加至318件[1]。也許是因?yàn)楣P者曾整理過敦煌占卜文書，因此，陳國燦、劉安志先生在編寫《吐魯番文書總目（日本收藏卷）》時(shí)，曾就其中的占卜文書定名問題征求過筆者意見，其中若干占卜文書的定名吸收了筆者意見。

不過，由于當(dāng)時(shí)時(shí)間緊，思考不周，又沒有看到文書圖版，因此，一些定名現(xiàn)在看來還存在某些問題，不夠嚴(yán)謹(jǐn)。即使定名正確者，也因沒有提供定名依據(jù)，恐不能為學(xué)術(shù)界信服。由于占卜文書是出土文獻(xiàn)中很重要的一類，對于了解當(dāng)時(shí)人的思想、習(xí)俗、生活等多有幫助，為了能更有效地利用這些珍貴資料，本文擬對大谷占卜文書進(jìn)行深一步研究，希望能有助于對這批資料的正確解讀。

研究大谷文書，離不開與敦煌文書的比較。實(shí)踐證明，這兩批文書有很緊密的聯(lián)系：它們不僅大都是唐或五代的作品，而且都出自唐代的西北地區(qū)，兩批資料有許多相似處。同時(shí)，大谷文書（主體是吐魯番文書）的年代要略早于敦煌文書，敦煌和吐魯番又相隔甚遠(yuǎn)，因此兩批文書也有許多不同之處。通過比較，能更準(zhǔn)確地理解兩地所出文書的內(nèi)容，找出其中的異同，為研究敦煌和吐魯番地區(qū)典籍的流傳、習(xí)俗演變的異同提供證據(jù)。

鑒于此，本文在研究大谷占卜文書時(shí)，始終將敦煌占卜文書作為旁證。由于篇幅所限，本文僅選擇幾件占卜文書予以研究。資料方面，大谷文書的錄文主要參考《大谷文書集成》（以下簡稱為《集成》）[2]，以及《吐魯番文書總目（日本收藏卷）》（以下簡稱為《總目》）[3]，圖版使用“IDP（國際敦煌項(xiàng)目）”網(wǎng)上提供的圖版。敦煌文書的圖版除“IDP（國際敦煌項(xiàng)目）”所能提供者外，主要使用《英藏敦煌文獻(xiàn)（漢文佛經(jīng)以外部分）》[4]與《法國國家圖書館藏敦煌西域文獻(xiàn)》[5]。錄文多為筆者據(jù)圖版移錄，參考他人者隨文注出。

一 大谷3218+3219號文書

這兩片文書殘片原屬一件文書?！都伞范臅鏋椤蛾庩栆E斷片》[2]46和《陰陽要訣法》[2]47，《總目》定名為《推□陰陽要訣法殘片》[3]150?！犊偰俊范囊罁?jù)是3219文書明確寫有“推□陰陽要訣法”字樣，因此這個定名沒有問題。但是，根據(jù)紙背文書，3218文書在前3219文書在后，而“推□陰陽要訣法”數(shù)字寫在3219號文書上。因此，將3219號文書定為“推□陰陽要訣法”沒有問題，但3218號文書就不能定此名了。但3218號文書如何定名，就目前掌握的資料還不能確定。

3219《推□陰陽要訣法》是以口訣形式區(qū)分時(shí)日的陰陽，屬于占卜基礎(chǔ)知識類。例如有“寅、申、辰、戌、子、午，已上并是陽”字樣。占卜文書中往往將一些基礎(chǔ)知識抄入，告訴人們?nèi)绾问褂眠@些占卜基本概念。例如敦煌占卜文書0612是一個雜抄了多種占卜術(shù)的長卷，其中就有各種占卜基礎(chǔ)知識，如“十干法：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已上干，一陽一陰），又十二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已上支，一陽一陰），又五行相克法同”。此外還有“推祿法”、“推驛馬法”、“五行相生法”、“五行相克法”、“十二支相沖法”、“十二支相克法”等[6]。大谷3219號文書正面也屬此類文書，敦煌占卜文書中不見有“推□陰陽要訣法”。

3218V+3219V文書，《集成》定名為《風(fēng)角陰陽書》[2]46-47；《總目》依據(jù)筆者意見，定名為《推失物法》殘片。筆者定名的依據(jù)為：占卜文書中有一類是“事項(xiàng)占”，包括占病、占婚嫁、占死喪等，也包括占走失。敦煌占卜文書中的“占走失”類文書有10件，其中P.4996V文書與大谷3218V+3219V文書極相似。

P.4996V文書前有一圖，圖中心畫一方框，中寫“失物宮”三字，周寫子丑寅卯等十二支。每一支引出一條線連接一個方框，其中寫該日失物的情況，然后再劃線連接另一方框，其中寫能否找到以及在哪里找到等情況。這與大谷3218V+3219V文書極相似。查3218V，上面有一“亥”字，正是“失物宮”方框下方“亥、子、丑”三字中殘留的一字。兩件文書上有若干朱筆劃線，這些線與“失物宮”周圍的十二支日相連接。與P.4996V文書不同的是：朱筆連接的不是方框，而是圓圈，但文字均在圓圈內(nèi)（這與P.4996V文書中文字均在方框內(nèi)相似），且文字也與敦煌P.4996V文書大體相同。大谷文書中的這兩件文書共存8個圓圈，下面我們就取這8個圓圈中的文字與敦煌文書所有相同的文字（其中一個圓圈中的文字在敦煌文書中缺如）進(jìn)行比較{1}：

3218V：右上圓圈：

□日失者，東北{2}行{3}。其物尸？人可得，邊之去。

P.4996V：戌連接的方框：

戌日者{4}，東北行，其物屋人可得，邊之去。

3218V：右下圓圈：

奇若取土之家，為人可賞得之。

P.4996V：右下獨(dú)立方框：

寄若取土之家，為人所賞，得之。

3218V：左上圓圈：

寅日失者，東行水中在□□□方而□□。

P.4996V：寅旁連接的方框：

寅日亡者，東行，水中在，親家可方而覺。

3218V：左下圓圈：

申日失者，東行，尊者中旦{5}亡可得，夕亡難得之。

P.4996V：申連接的方框：

申日亡者，東行，尊者日中可得，夕難？得之。

3219V：右上圓圈：

□□□□□□在樹下作，餓？以作，旦進(jìn)難得，春夏男女取之。

P.4996V：子下連接的方框：

子日亡，東行，藏樹下作，依以上進(jìn)難得，春夏男子取之。

3219V：右下圓圈：

此人取藏在林木山石，冬卅日得之?；蜻^，難得之。

P.4996V：與戌日連接的方框：

此人藏取在近山林，各卅日得之，或難得。

3219V：左上圓圈：

女子取之，□為人數(shù)見難得，近日得之。

P.4996V：與辰日連接的方框：

女？子取之，等？為人數(shù)見難得，近日得之。

3219V：左下圓圈：

青色女樂好道，得者應(yīng){6}高處□□之。

P.4996V：無

從以上錄文可知，大谷文書中的這兩件文書與敦煌P.4996V文書這幾段文字極相似，二者很可能來自同一底本。不同的只是前者文字中的“失者”，后者作“亡者”。由于敦煌此件文書有“失物宮”字樣，后面所附內(nèi)容也都與“占走失”有關(guān)，因此定名為“推失物法”。大谷文書中的這張圖與敦煌文書中的圖相同，都是用十二支日來推失物的。前者在圖之后，還有用六十甲子日來推失物的占詞（因此嚴(yán)格說，大谷這兩件文書所存文字實(shí)為“推十二支日失物法”與“推六十甲子日失物法”），后者則無。后者沒有的原因可能是現(xiàn)在我們看到的卷子不完整。但即使有相關(guān)內(nèi)容，也沒有排在圖的后面（可能排在圖的前面）。因此，盡管大谷這兩件文書與敦煌這件文書極為相似，但僅限于“失物宮”的內(nèi)容，就整個卷子看，二者還是不同的。

占卜文書的特點(diǎn)是雜抄。時(shí)人常將同類占卜術(shù)乃至不同占卜術(shù)雜抄在一張卷子上，因此雖然內(nèi)容類似，但次序往往不同。從這一點(diǎn)說，大谷的這兩件“推十二支日與推六十甲子日失物法”文書，也應(yīng)該是一件雜抄文書中的一部分。

二 大谷3273號文書

此件文書正背面，《集成》都定名為“道教關(guān)系文書斷片”[2]62，《總目》亦定名為“道教文書殘片”[3]157。

此件文書的正面字跡漫漶不清，有“甲寅”、“姓?！薄ⅰ懊钕噘F”等字樣，應(yīng)與占卜文書相關(guān)，但具體為何種占卜文書則不明。我原以為與敦煌占卜文書中的“六十甲子歷”類文書相似。所謂“六十甲子歷”，是依六十甲子順序敘每一干支的吉兇宜忌，每一甲子先述其神的姓名，然后排列吉兇等事項(xiàng)，幾乎包括日常生活中遇到的所有宜忌。例如敦煌P.3281文書：“乙巳姓唐字文章（正月平、二月滿……十二月定）?；?，征，是朱雀。宮角二姓造舉百事大富貴、宜子孫?！盵1]61等等。但是查P.3281文書，“甲寅姓明字文章”，并非“姓常”，而且其中也沒有“妙相貴”等字樣，因此可能不是“六十甲子歷”，但應(yīng)該與“六十甲子神”有某種關(guān)系，或應(yīng)定名為“占卜文書殘片”，而非“道教文書殘片”。

據(jù)《集成》錄文[2]63，文書背面有9行，其中可辨認(rèn)且有意義的文字有：“柰李等□果中之木也”、“海之咸水不堪飲用”、“人姓癡頑”、“慈悲之人也”、“六十甲子姓相己？意{1}己{2}丑年正月十日”等。

敦煌占卜文書在“祿命”類文書中有一類“六十甲子納音占人性行法”，按六十甲子納音五行來占人的性格命運(yùn)，約有3件文書。如P.3175云：“納音甲子占人姓行法：甲子乙丑金，石中金，強(qiáng)不伏人……壬戌癸亥水，海中水，咸煞萬物，富貴”。又，S.6258文書：“甲子乙丑石急金，堅(jiān)急如石。千？陳（錬？）之金而不柔軟，人性亦如之……戊辰己巳臥生木，性志卑下，不能高秀直上。人亦如之，多病?！盵1]115-116

大谷3273V文書也提到了“果中之木”、“海之咸水”、“人姓癡頑”、“慈悲之人”，也是用五行來占人的性格。特別是結(jié)尾明確提到“六十甲子姓相”。因此，此件文書的性質(zhì)與敦煌占卜文書中的“六十甲子納音占人性行法”類似，用詞也類似（前者的“海之咸水不堪飲用”后者作“海中水咸煞萬物”之類），都是以六十甲子納音（五行）來占卜性格及吉兇的。因此，可以按文書原有的文字，定名為《六十甲子姓相法》。

此件文書與敦煌占卜文書還是有許多不同之處。二者顯然不是來自一種底本或者一種方法。

三 大谷3274號文書

此件文書正背，《集成》都定名為《道教關(guān)系文書》[2]63；《總目》接受我的意見，定名為“《推人游年八卦法》殘片”[3]157。

文書正面大致存有三個卦的殘寫，其中第一個卦是“艮”，下面分五行寫游年歲數(shù)，如：六、十三{3}、廿一、廿九、卅七{4}、卌六……八十六、九十三{5}，然后注明游年、絕命的位置（其他殘存文字表明，還有“禍害”“天醫(yī)”的位置），例如“絕命巽”；最后注明“大厄”的月日。

這種以八卦為綱，以游年為目，寫出絕命、禍害、生氣、天醫(yī)等所在，并推斷吉兇的方法，叫“推人游年八卦法”，敦煌文書中有四五件，但形式各不相同。例如俄藏Дх.02800+03183號文書，也有“艮”卦，說“游年在艮”；“絕命在巽，巽為風(fēng)，風(fēng)為木。木石相克”[1]111。其中說“絕命在巽”，與大谷3274文書中的“絕命巽”相同，但說“忌十二月、正月”又與大谷此件文書中的“大厄四月”不同。至于“絕命巽”之后的文字，文書已殘，不得而知，因此不能與敦煌占卜文書比較，不過無論如何，此件文書正面屬于《推人游年八卦法》應(yīng)該沒有問題。

文書背面也與此種占卜法有關(guān)。我們引幾句：

1 氣乾，禍害坎，絕命震。

2 離。此年內(nèi)不宜著{6}青黑

3 青黑藥及豬宍{1}，大兇{2}。

這其中，在“氣”前可補(bǔ)“生”字，“離”前也許是“天醫(yī)”。查敦煌P.2830《推人游年八卦法》，與此相應(yīng)的是“兌”卦。該卦的文字遠(yuǎn)遠(yuǎn)多于大谷3274V文書，但主體是相同的，即“游年在兌”、“禍害在坎”、“絕命在震”、“生氣在乾”，只是沒有“天醫(yī)”。治病和吃肉的吉兇，也與大谷此件文書不同。例如在“生氣在乾，西北”之下寫“宜西北白頭老父持豬宍及醫(yī)師來看病……忌北方黑衣男子持水、東方青衣持兔宍雞宍來”等等。不過雖然有許多不同，但忌“青黑”倒是與大谷此件文書一樣。

總之，大谷3274文書的背面，也可以定名為《推人游年八卦法》。大谷此件文書的方法，比敦煌同類文書要簡單很多。

四 大谷3529+3614號文書

大谷3529號文書，《集成》定名為“性質(zhì)不明文書”，但注明“與3614號同類”，并懷疑是“具注歷”[2]118；將3614號定名為“陰陽書斷片”[2]133?！犊偰俊方邮芪业囊庖姡瑢⒋蠊?614號定名為“《推擇日嫁娶法》殘片”[3]192。當(dāng)時(shí)我沒有看到3529號文書，沒有提供意見，《總目》將3529號定名為“文書殘片”，但也吸收《集成》意見，注明“與大谷3614號同類”[3]185。

按：這兩件文書屬于同類文書是沒有問題的。結(jié)合兩件文書看，都是先寫“妨”某某，然后寫月數(shù)。3529號文書殘存5行，可識別的字分別有“妨”、“正月”、“妨父母，五”、“八月，妨”、“四月十月{3}”等；3614號文書亦殘存5行，可識別的字有“三月九月妨{4}首{5}子”、“行嫁大吉”、“月，妨舅姑，三月”、“二月妨首子、妨媒{6}”、“大吉”。

敦煌占卜文書中有“占婚嫁”類，其中P.2905號文書與大谷這兩件文書相似。P.2905號文書是一表格，前缺，殘存四項(xiàng)：橫列“妨姑嫜”“妨女父母”“妨女婿”“妨女身”，縱列月數(shù)，如“四月十月”、“三月九月”等。不同的“女命”（按干支分為“子午”“丑未”等六組，每組的妨人月數(shù)不同。拿這件文書與大谷上述兩件文書相比，二者顯然性質(zhì)相同，只是所“妨”人員的稱呼稍有不同。此外，大谷文書還多了“妨首子”、“妨媒人”、“行嫁”等項(xiàng)目。

大谷占卜文書多出的項(xiàng)目，可能本應(yīng)存在于敦煌占卜文書的項(xiàng)目內(nèi)，但所“妨”人員的不同卻是事實(shí)。在傳世史料中，我們能看到與大谷占卜文書相同的項(xiàng)目。《四時(shí)纂要》各月的“嫁娶日”中，記載了與前述大谷、敦煌占卜文書相同的內(nèi)容。例如正月條中記載：“是月行嫁，卯酉女吉、丑未女妨夫、寅申女自妨、辰戊女妨父母、己亥女妨舅姑、子午女妨首子媒人”[7][1]230-232。文中不僅有敦煌文書闕如、而大谷文書具有的“妨首子媒人”、“行嫁”等項(xiàng)目，而且其中的“妨父母”、“妨舅姑”，都同于大谷文書而不同于敦煌文書。

這種占婚嫁的方法流傳了下來，直到清代的《協(xié)紀(jì)辯方書》還記載了這一方法，并稱其為“行嫁大利月”法[1]232-233。其占卜內(nèi)容就是說哪個月出嫁大吉而不會妨害媒人、第一個孩子、公婆、女方父母、丈夫，以及女子自身。因此，大谷3529+3614號文書也應(yīng)該定名為《行嫁大利月法》。

值得注意的是：大谷這兩件文書在用詞上不同于敦煌P.2905號文書，卻同于《四時(shí)纂要》。這其中是否有地域因素，即大谷文書記錄的是中原傳到吐魯番的占卜典籍，而敦煌文書記錄的則更具當(dāng)?shù)靥厣?。這一問題，只有將“姑嫜”與“舅姑”、“女父母”與“父母”、“女婿”與“夫”等詞匯用法的時(shí)代特征與地域特征做出細(xì)致硏究后，或者才能得出結(jié)論來。

五 大谷3747號文書

此件文書，《集成》定名為“陰陽書斷片”[2]147，《總目》定名為“《易占書》（？）殘片”[3]202。這兩種定名都不夠準(zhǔn)確。

查《集成》的錄文[2]147，文書共五行，可識別的是畫有一個圖的底邊，然后在下面分行寫有“三坤”“申司”“酉□”“戌□”“三乾”，左側(cè)則寫有“尚玄明”三字。《總目》正確指出兩個“三”并非“三”，而是八卦符號，但也認(rèn)為“乃一殘圖，左右兩面各寫一‘坤、‘乾字……或?yàn)椤兑渍紩分惖奈臅??！盵3]202。

實(shí)際上，這是一張與《宅經(jīng)》有關(guān)的圖。圖應(yīng)該豎起來看：“坤”在上方（西南方）、“乾”在下方（西北方），申、酉、戌在右方（西方）?！吧辍弊窒旅鎽?yīng)該是“司命”，“酉”下字應(yīng)當(dāng)是“勾陳”。下方（北方）應(yīng)該是“亥”，《集成》誤作“玄”?！昂ァ弊窒庐?dāng)是“明堂”，《集成》誤作“明尚”?！八久?、“勾陳”、“明堂”都是黃黑道十二神的名字，表示各方位的吉兇。敦煌占卜文書“宅經(jīng)”類中有“五姓宅經(jīng)”類多件。這些文書中往往依照宮商角徵羽五姓各宅，畫出十二神所在及其吉兇。例如敦煌P.2632V號文書是《五姓宅經(jīng)》，畫有宮宅、商宅、羽宅各圖。其中“宮宅圖”為一方形框，框內(nèi)按方位寫“東舍、南舍、西舍、北堂”，正中寫“宮宅十二神安置”，然后在方框外按方位右上寫“坤”、右下寫“乾”、左上寫“巽”、左下寫“艮”，四周寫干支。在十二支下分別寫十二神所在，比如“申、金柜；酉、天德；戌、玉堂”，以及“亥、玄武”；“寅、勾陳；卯、司命”；“午、明堂”等。

與此對照，大谷3747號文書應(yīng)該也是一件《五姓宅經(jīng)》殘片，應(yīng)該屬于P.2632V文書缺失的角宅或徵宅中的一個。要注意的是，敦煌P.2632V文書的宅圖，除依十二支列出十二神的位置外，還列出了十干的位置，以及宜忌，而這些都是大谷3747號文書所沒有的。換言之，大谷3747號文書雖然也是《五姓宅經(jīng)》類，但比敦煌占卜文書中的同類文書要簡單一些。

六 大谷3272+3769+3634號文書

這三號文書，《集成》將3272號文書正面定名為《唐代西州籍》，并說上有“景龍四年、景云二年的紀(jì)年”[2]62，將背面定名為《道教關(guān)系文書》[2]62；將3769號文書定名為《陰陽書斷片》，并說“紙背有‘令字”[2]151；將3634號文書定名為《性質(zhì)不明文書小片》，并說“紙背可見‘佐字”[2]136?！犊偰俊穼?272號文書正面定名為《唐西州籍殘片》，并說“中有后人3行倒書：乙亥豬金命 景云二年……”。對3272號文書背面，接受我的意見，將其定名為“《祿命書》（？）殘片”，并說“書法與內(nèi)容與大谷3769號接近，二者似有關(guān)聯(lián)”[3]157。將3769號文書也定名為“《祿命書》（？）殘片”，并說“紙背有一‘令字。本件似與大谷3272V號有關(guān)”[3]204。將3634號文書定名為“《文書殘片》”，說“紙背書有‘佐字”[3]193。

《總目》說3272V與3769文書有關(guān)聯(lián)，甚是。而實(shí)際上3272文書正面以及3634號文書也應(yīng)與這兩件文書相關(guān)。我們看3件文書的錄文{1}：

大谷3769號文書：

從錄文看，這三件文書是先列干支、十二屬性以及五行之命，然后給出具體年份，即某年生人就屬于某五行之命。雖與“祿命”相關(guān)，但所言卻不似推祿命的方法。

將人分為五行，并以此來進(jìn)行占卜，是一種常用的方法。例如敦煌占卜文書中S.2729V號文書中就有“夫妻相法”，其中記“夫木女火，六百萬石；夫木女土，兇”等等。這就是按夫妻的五行來占算夫婦是否相合以及吉兇的。上述文書中的“火命”、“木命”等當(dāng)即與此相關(guān)，但卻又與十二支的五行并不相符。例如“亥”，按五行當(dāng)屬水，可是這里寫“金命”；“丑”屬土，這里寫作“火命”。當(dāng)然也有相合的：“寅”、“卯”均屬木，這里也都寫作“木命”。因此，這里的五行命，不是按十二支與五行的關(guān)系設(shè)定的，具體如何設(shè)定，不明。這種設(shè)定方法，似不見于敦煌占卜文書。此外，將五行命與十二屬性如牛、虎、兔、龍、羊、雞、豬等相連，也不見于敦煌占卜文書。尤為珍奇的是在十二支、十二屬性、五行命之下，寫下了具體的年份，如貞觀某年、景龍某年、景云某年、天寶某年，而且從排列看，基本是逐年排列。從這些現(xiàn)象判斷，此件文書是供人查閱的、關(guān)于某年生人屬于某屬性某五行命的手冊。由于唐朝人常將快速查閱吉兇年月日的方法稱為“立成法”，例如敦煌占卜文書中的P.2534號《陰陽書·葬事》，最后就是“滅門大禍日立成法第十三”，即查找“滅門大禍日”的表格[1]71，因此大谷這三件文書似乎可以定名為《十二屬性及五行命立成法》。又由于這件文書避“虎”諱，寫作“大蟲”，因此是撰寫于唐代的占卜類文書。

總之，這三件文書首先可明確知道其創(chuàng)作于唐代；其次可知其中涉及的十二支與十二屬性相連，并與五行命相連的占算方法，不見于敦煌文書和傳世史籍，十分罕見。因此，大谷文書中的這三件占卜文書，在占卜典籍、占卜方法、占卜習(xí)俗，以及占卜術(shù)發(fā)展史等方面，具有非常重要的珍貴價(jià)值。

小 結(jié)

以上通過對6件（實(shí)際是10件）大谷占卜文書的硏究，以及與敦煌占卜文書的比較，我們或可得出以下幾點(diǎn)結(jié)論：

1. 大谷占卜文書的類型以及占卜方法，基本與敦煌占卜文書的類型和方法相同，有些文字幾乎一樣。說明在唐代，吐魯番地區(qū)與敦煌地區(qū)的占卜大致采用了相同的方法。

2. 兩個地區(qū)之間又有一些微小的不同：①文字的不同，例如“失物”與“亡物”。②繁簡程度不同，例如推人游年八卦，敦煌占卜文書的內(nèi)容顯然大大多于大谷文書中同一件游年八卦的內(nèi)容；大谷占卜文書中的《五姓宅經(jīng)》只列十二支神，沒有十干的宜忌，內(nèi)容上也少于敦煌占卜文書中的《五姓宅經(jīng)》。

3. 值得注意的是，大谷占卜文書有些內(nèi)容不同于敦煌占卜文書，卻與傳世典籍中的內(nèi)容一樣。例如大谷文書中的《行嫁大利月法》，其中“舅姑”、“夫”、“父母”等詞匯不同于敦煌同類文書中的“姑嫜”、“女婿”、“女父母”，卻與《四時(shí)纂要》用詞相同。我們不知《四時(shí)纂要》作者韓鄂在編寫此書時(shí)從何處取得的這些資料，但想來應(yīng)該采用了中原地區(qū)的資料。由此看來，唐代吐魯番地區(qū)與中原有著非常緊密的聯(lián)系，而敦煌地區(qū)，到晚唐五代，也許地方特色反而增多。換句話說，敦煌在晚唐五代曾經(jīng)“新編”了許多書籍，當(dāng)然也包括占卜書籍。在新編過程中，可能增加了當(dāng)?shù)氐奶厣７炊翘拼捌谕卖敺貐^(qū)保存下來的典籍更忠實(shí)于中原，其中就包括大谷文書中保留下來的占卜典籍。

4. 更重要的是，大谷占卜文書中還有一些不見于敦煌占卜文書（或也不見于傳世典籍），例如《十二屬性及五行命立成法》。我們有時(shí)從史籍上可知某人本命為雞（如唐玄宗），或某人是“火命”[8]等等，但這“火命”如何而來，與十二屬性是否有關(guān)，我們就不得而知了。大谷占卜文書保存的這一占卜術(shù)，將五行命與十二屬性緊密相連，且年代明確，對我們了解這一占卜術(shù)以及當(dāng)時(shí)的占卜習(xí)俗，都具有重要價(jià)值。它對我們更細(xì)致地梳理唐五代的占卜發(fā)展史也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參考文獻(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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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韓鄂著，繆啟愉校釋.四時(shí)纂要校釋[M].北京：農(nóng)業(yè)出版社，1981：16.

[8]劉昫，等.舊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27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