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來越無話可說（組詩）

方世開

我想說的話，越來越少

說出來的話，少之又少

我想說話，是因為我想傾吐

我不想說話，是因為我無人訴說

說得太多，我的話就越來越少

見過的人越多，我越來越無話可說

不值得說的話，越來越多

值得說話的人，越來越少

那些說過的話，都隨風而逝

壓在心底的秘密，都已長成思想

朋友們說，我都快成石頭了

我說，讓思想堅硬如石有什么不好

烏 江

坐在烏江邊，看滔滔江水

在逼仄的山谷間洶涌

我猶豫不決，究竟是過烏江

還是坐在岸邊守候

我在尋找一個人，一個

從未見過面的熟人

他配長劍，騎烏騅馬

身后的女子，盛開成虞美人的模樣

他在我的夢里，反復(fù)出現(xiàn)

劍光不斷刺破厚厚的陰霾

一次次擊穿我脆弱的靈魂

——烏江豆腐魚嘞

路邊拉客的老板娘搔首弄姿

我跌回現(xiàn)實：這里是遵義烏江

豆腐煮鰱魚的味道，在河谷彌漫

鏡 中

他來看表姐，一臉平靜

表姐看著他，露出明眸皓齒

閨房里飄出陣陣香氣

表姐的笑容，羞怯而迷人

他盯著表姐光潔的臉，不露聲色

而表姐和眾多情竇初開的女子一樣

胸無城府，為自己的美麗而陶醉

甚至轉(zhuǎn)著身子，讓他欣賞

自己引以為傲的身材

他看了表姐多少年

表姐就向他展示了多少年

那無窮無盡的凝望

一定隱藏著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

多年后，他轉(zhuǎn)身去看表姐的女兒

從此，戀上了她的年輕和美麗

低處的事物

趁著酒意酣暢，我想和你談?wù)?/p>

那些被我們忽視的事物

譬如一群螞蟻在地上奔食

一棵不知名的野草，出人意料地

開出艷麗的花朵。茫茫黑夜

螢火蟲打開了燈籠。一只只蜻蜓

正飛來飛去，忙著搬運陽光

這些尋常的事物，我們?nèi)舴且暥灰?/p>

就是習(xí)慣了過目即忘

而它們，按照自己的方式

卑微而快樂地閃光在生活的低處

并且，一次又一次

擊中我心靈最柔軟的地方

賣唱者

他被一把二胡，和聲聲錫劇唱腔

送到寬袍大袖的前朝。先生、小姐環(huán)繞

的朝代，與周圍穿羽絨服的人群

形成強烈反差，滑稽卻又有幾分真實

腳下是積雪的公園，積雪下面

是三千年前的吳越故土

年代久遠，距離很近

一聲唱腔就可穿越

頭頂?shù)难┗娂姄P揚

刺骨的寒冷，無法穿越

午后茶

將慵懶而薄涼的午后

泡進這杯濃濃的茶水里

任其舒展，或者沉落

時光如同茶水，由滾燙

慢慢變得不溫不火

這是最佳品嘗的溫度

適合小口啜飲，在唇齒間

留下難以言說的味道

適時續(xù)水，直到

茶味寡淡，夕陽西沉

在秋天

秋風來的時候，會帶走一些東西

譬如樹葉，以及站了一季的莊稼

它也會帶來一些事物

譬如秋菊，桂花

站在一株矢車菊旁邊

它無憂無慮的快樂，將我的心情

染成和它一樣絢麗的色彩

我不敢離開，甚至不敢眨眼

我怕一個小小的疏忽

回頭時無法面對它的凋亡

我將火焰牢牢地摁在體內(nèi)

以免躥出來將它燙傷

大雁在空中誦經(jīng)的聲音

已讓我學(xué)會了節(jié)制

我已忘記了身外世界的模樣

還未邁步，已窮途末路

那一年

那一年，南昌至上海的長途汽車

于凌晨，將我扔在無錫郊外

燈火被黑夜吞噬得不剩一絲亮色

我這個落魄無助的孤客，看不清腳下的路

風很涼，很大

仿佛要將我連根拔起

我滿腦子都是蒲公英的影子

要么被風卷走，要么落地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