哺

◇瑩 心

一 奶娘

桂嫂抱著剛滿月的女兒花花，倚坐在柿子樹下的青石上。

上弦月如一彎軟綢鉤在樹梢上，柿子樹花正開著，一樹芬芳，枝椏向天空伸展著，就連滿天的繁星，似乎也是這柿子樹的繁花了。

桂嫂用她的大手輕輕撫摸著花花圓潤的小臉：“妮兒，過會兒，就有個小姐姐和你一起吃娘的奶了啊……”

山路上，沒有丁點兒亮光，天上的月亮和滿天的星星就是他們的燈。如果不是戰(zhàn)爭，或許，婧姝永遠不會走在這條彎彎曲曲的山路上，高出地面的石頭會時不時硌得婧姝的腳火燒火燎的疼，可是她顧不了這些。

“大姐，走累了吧？來，我抱會兒孩子！”小戰(zhàn)士把雙手伸向走得有些吃力的婧姝。

“不了，還是我自己來吧！”婧姝的語氣很堅定，“過了今天，不知道以后還能不能和孩子見面，就讓我多抱她一會兒吧。”

夜實在太深了，果果在媽媽的懷里睡得很香，山路的顛簸絲毫沒影響到這個剛剛出生三個月的孩子，倒像在搖籃里，讓她睡得更酣，以至于從一個媽媽換到另一個媽媽手里她都一無所知。

早晨，果果醒來的時候，聞著不是媽媽的味道，開始哭鬧，桂嫂扭過自己的身子，把奶頭塞進果果嘴里，輕輕撫摸著果果的頭：“我可憐的孩子，以后我就是你的娘了，你的奶娘……”

二 后娘

門前那棵柿子樹枝葉越來越繁茂，擋住了陽光，天越來越暖和，女人們常聚在樹蔭下，搓麻繩，納鞋底，做軍鞋。

桂嫂用一個手推車一邊綁上一個柳條筐，筐里鋪上小褥子，放上小枕頭。這手推車，就是花花和果果的搖籃。

兩個孩子聽話時，桂嫂也會把手推車放一邊，給這些女人們搭把手，幫她們搓個麻繩、沿沿鞋邊兒，可孩子的哭叫尤其是果果的哭會催她很快抱起這個可憐的小寶貝，被冷落一旁的花花只有啃自己的手吃。

“花花，你是后娘！”一旁的女人們有意無意地玩笑著，桂嫂也回應(yīng)著玩笑：“后娘就后娘唄，人家孩子娘正在生里來死里去地給咱打小鬼子呢，咱就給孩子當(dāng)當(dāng)親娘吧！”

兩個孩子越長越大，只是果果越來越胖，花花越來越瘦。

越來越多的女人說著花花是后娘的玩笑。

說就說吧，桂嫂不在意，畢竟花花是自己的親閨女。她倒是擔(dān)心果果萬一有個閃失，她怎么向她的婧姝妹妹交代，萬一婧姝在戰(zhàn)場上……

咋能這么想呢？人家槍林彈雨風(fēng)餐露宿，時刻冒著生命危險，都是為了咱有好日子過，“呸呸呸”，桂嫂心里使勁責(zé)怪著自己。她抱著果果，望著筐里的花花：“后娘就后娘吧，妮兒啊，等不打仗了，娘再好好疼你！”

轉(zhuǎn)眼，樹上的柿子一個個紅了起來，桂嫂摘下樹上的柿子晾在窗臺上。桂嫂的奶也越來越供不上花花和果果，她想：等這些柿子放軟了，或許能頂上些用。山區(qū)，本來就靠天吃飯，又加上戰(zhàn)火不斷，上哪兒弄那么多吃的？天長日久，孩子天天得吃，省著細著又能堅持多久呢？家里僅有的黃豆，根本就舍不得吃，用小石磨磨了豆汁，桂嫂也主要是喂給果果。

天越來越冷，花花越來越瘦，越來越瘦越弱的花花終禁不住嚴寒的打擊，成了凋謝的花……

“妮兒，再吃口吧，是娘對不住你?。　北娙饲?，桂嫂早已顧不得羞怯，敞開懷，把奶頭塞給再也張不開口的花花，桂嫂又把頭扭向窗臺：“妮兒，看看，還有咱的柿子，很快就又紅又軟了，這都能吃了??！我的傻孩子啊，你怎么就不能等一等……”

從噩夢中醒來的桂嫂，放聲痛哭?？謶种械墓恢腊l(fā)生了什么，也嚇得哇哇大哭。

桂嫂又一次猛然驚醒，趕緊抱起果果，嗚咽著“我的親閨女啊——”

三 娘

春天來了，太陽暖暖地照著，又長高了的柿子樹一樹嫩綠。桂嫂想著，去年的這個時候，她的花花剛剛來到這個世界，又快到柿子樹開花的季節(jié)了，她的花花要是活著，該過一歲生日了！這樣想著，抱著果果的桂嫂已經(jīng)不知不覺地走到掩埋花花的地方。

“孩子，今天是你生日，娘過來看你，如果不是那些小鬼子亂攪和，你一定還活著！今天，你該會走路了……”

想到這些，桂嫂的淚如夏天雨后山間的泉水，汩汩地向外淌著，此刻，就坐在孩子“身邊”，她想多陪陪自己的孩子，甚至她想著，她的花花會從這小小的土堆里冒出來！

“妮兒啊，你要是活著的話，你該快會叫娘了吧？”“妮兒，娘想你了，娘來了，你再吃口吧……”桂嫂解開上衣，露出雙乳，一手抱著果果一手摟著花花小小的墳丘，喃喃自語著。她想象著自己閨女的模樣，思念的疼痛讓她無法支撐自己，她無力地趴在了花花小小的墳頭上……

痛了，乏了，桂嫂在暖暖的陽光下昏睡過去。“娘——娘——”桂嫂聽到她的花花在喊娘，看到她的花花正一步步蹣跚著向她撲過來……

“娘，娘——”果果使勁扯著桂嫂的衣服，掀開衣服找奶吃。桂嫂從傷痛中醒來，緊緊把果果摟在懷里，輕輕撫摸著果果的頭：“傻孩子，我哪是你娘呀，你娘可比我強多了呀，你娘啊她可是個女英雄，正在戰(zhàn)場上打小鬼子呢！”

“放心吧，婧姝妹妹，我一定叫咱的果果平平安安地長大！”

桂嫂眼望遠方，一邊說著，一邊把自己的乳頭送入果果張大的小嘴里：“孩子，我就是你娘，我就是你的——親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