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俊呈
一九九四年不勝嬌羞的春天
恰如其分地到來。母親眼里的天鵝絨小鎮(zhèn)
與春天的心思所見略同。河水的搖響
使她在那一年亂了方寸,兩岸長歌短歌
連綴成后來長長短短的日子
母親慌慌張張地跟隨父親蹚過河流
她相信了父親的話,河的彼端
天鵝絨小鎮(zhèn)是天堂一樣的地方
月亮上浣洗衣裳,鋪天蓋地的百合
天鵝般地恣意開放
以后多少年,母親把她相信的
稱之為愛情
一九九四的春雪是一九九三年冬天下得過剩的
母親決定把余生的雪景,寄存在北梆鎮(zhèn)了
她出嫁那天,白茫茫一片天地真干凈
置身風雪中的人,也被風雪迎接
一九九四年的冬天,母親在長夜露白之時
將我?guī)У绞郎?。雪是怎么從天上下來?/p>
現在我也沒弄明白,只記得麥蓋三床被
母親單薄的身體在煤油燈下哆嗦著縫衣補鞋
她不敢想到第二天,積雪封了幾尺寒門
米缸日漸深凹下去,今天下去一點,明天接著深下去
雪是下不完的,今年下了,明年接著下
下在整個北梆鎮(zhèn),完整地下在我的一生
一輛卡車沖過去
路中央一個行人鳥一樣飛了起來
時臨正午,一個飛出去的生命
像一只視死如歸的候鳥
阻擋了一輛奔向遠方卡車的去路
路兩旁的小飯館熱氣升騰
擠滿了外鄉(xiāng)來的打工人
思鄉(xiāng)的人看見,一輛遙遠的家鄉(xiāng)牌照的卡車
使一個背井離鄉(xiāng)的生命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