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秋
站在北嶺的麥田里四下看,經(jīng)過一冬的沉睡,麥苗們此刻都蘇醒過來了。
韭葉一樣的葉子綠油油地透著勃勃生機,就像是每一棵麥苗里都暗藏著某種神秘的力量,秋子姐洞悉這些,她懶洋洋地握著鋤頭的手在麥壟中間輕輕一劃拉,就把那些雜草帶走了。
秋子姐說,聽——麥苗快要拔節(jié)了。我側(cè)耳聽聽,什么也沒聽到。
但我信秋子姐的話。秋子姐那么美麗,那么美麗的秋子姐又對我那么好,她說的任何話我都該相信。哪怕她說天是圓的、地是方的、我是我媽撿來的,我也信。為什么不信呢?信秋子姐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一件事。何況只要跟著秋子姐,時不時就有好吃的水果硬糖裹著透明印花的玻璃糖紙如戲法一樣,從秋子姐的手里安放在我的手心兒。
水果糖是穿白襯衣的小學(xué)教師帶來的。人們都叫他白老師,我大娘叫他白蘸糖。我才不信,一個大男人憑什么起這樣叫人發(fā)笑的名字?盡管后來秋子姐說我是饞貓只記得吃,我也不信。秋子姐是我大姐。不是親大姐的親大姐,雖然我真有個親大姐,但她擰起我的耳朵一點都不惜力氣,即便是為了我的耳朵著想,我也要想著從不擰我耳朵的秋子姐。
秋子姐是我本家大娘家的女兒。但我覺得秋子姐生錯了家或者我投錯了胎。不然,我就可以時時刻刻保護她。
三忙時的晚上,秋子姐拿叉桿在麥場上翻麥子,不知怎的她腳下一滑,整個人就從打麥場飛倒在了麥場下面的窯洞院子里……躺了三個多月后秋子姐終于可以起來下地走路了,但是她走路的樣子好奇怪,整個身子一瘸一拐又一抖,就像是她不是在走路而是在惹人發(fā)笑。
待冬月來時,聽說好人家敲鑼打鼓迎娶了鄰村的趙家姑娘。
本家有嫂子氣不過,攛掇著要和秋子姐去鬧騰個不好看來,秋子姐慘白著臉淡淡一笑再無接腔,轉(zhuǎn)過身兒她自己該忙啥照樣忙著。
俗話說,有女不愁嫁。何況秋子姐正當(dāng)芳華,眉眼生得俊俏不說,家里地里她都能拿下,雖說是腿腳略有殘疾也不怕。黃了那家有別家,那段時間大娘一趟趟趕著催,隔三岔五就有媒人領(lǐng)著男的來相看??上鄟硐嗳?,秋子姐只是咬著嘴唇冷著臉不說話。
望著越拐越厲害的秋子姐,我大娘下了狠心。
她得閑就拎著一匣子點心一趟趟朝媒人家里去催,那架勢擺明了急著把秋子姐趕緊立馬馬上嫁出去。一匣子一匣子點心送過去,終是有了效果,媒人說家里窮倒插門的可行?就秋子姐一個女兒的我大娘一下子轉(zhuǎn)悲為喜,就像是原本想甩包袱不要呢,不料撿著一個大元寶。
于是,很快家里就多了自愿倒插門的一貧如洗的白老師白姐夫。
白老師姓白,清清白白的白,白玉無瑕的白。他除了會教書居然還會吹笛子,星子灑滿夜空的晚上,大娘家小院里嘈雜的人聲漸漸會隨著悠長遼闊清涼的笛音慢慢靜下來,一顆一顆心追著笛音跑出去老遠(yuǎn)老遠(yuǎn)到了小河邊也徜徉著不愿回來,有時,甚至?xí)S著笛音到了天上,軟軟附在云朵上不下來。
但令人驚奇的不止這些,最驚訝的是和白老師結(jié)婚后,秋子姐的瘸腿竟然不治而愈了。
秋子姐每天挎著籃子或扛著鋤頭跟著白老師下地或者趕集,一對人兒就那樣默默無語地一前一后走在路上,誰也沒有說更多的話,但即便是傻子也看出來倆人之間的脈脈情誼。
σ(4),……, σ(n)),根據(jù)序列數(shù)目確定可容覆蓋范圍,并判斷極比序列數(shù)據(jù)范圍。當(dāng)極比序列都落在可容覆蓋范圍時,可以進行GM(1, 1)建模。
春季天寒。清晨,白襯衣姐夫拎著水桶去井邊打水,多嘴的二嫂子亦步亦趨地追著問:
哎,白蘸糖——白蘸糖,你倆是不是之前就認(rèn)識?人家都說你們使的是苦肉計?有人之前趕集見過你和秋子在后墻站著?
打好水的白襯衣并不接話,只是叫聲二嫂子說,二嫂子,你褂子穿反了。
二嫂子“哎呀”一聲低頭看,罵上一句就急匆匆朝回走。待走幾步再回頭,白襯衣已經(jīng)消失在拐角了。
那時,熱辣辣的太陽升起來老高了,照耀著村東頭的大槐樹和大槐樹新生的嫩葉,照耀著大槐樹下面的轆轤和井臺,以及井臺上濕漉漉的水印子。村子的小道上偶有坦然漫步的黃狗懶洋洋地望你一眼望他一眼,即便是有撲棱翅膀的雞子路過,彼此雙方也相安無事。
春天是美麗的季節(jié),注定會有許多美麗的事情發(fā)生。
譬如送葬隊伍息鼓凝聲避讓到松樹林里為一支迎親隊伍讓出陽光大道;譬如炊煙裊裊的小院里響起娃娃嘹亮的啼哭;譬如一枚漫著紅暈的西紅柿正悄悄躲在葉子后面窺視著這個喧囂的塵世;譬如厚厚的云朵后面藏著許多許多急于奔瀉的雨。
當(dāng)幸福來臨時,不需要做任何準(zhǔn)備。
就像蘋果恰好從樹上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