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趙 珩 口述 王 勉 撰文
1985 年,我第一次見到朱先生。那時我剛調(diào)到出版社工作,便開列了一個應該拜訪人的名單,其中就包括朱家溍。此后,從我第一次去板廠胡同拜訪他。一直到2003 年他去世,一直沒有間斷接觸。
朱先生和王世襄(文物鑒賞家)兩個人是發(fā)小,兩個人在家世及經(jīng)歷方面差不多,但愛好卻不相近。除了他們共同的文物方面學問之外,朱先生喜歡戲曲、書畫之類;王先生比較好動,喜歡熬鷹走狗、蓄養(yǎng)秋蟲,對蟋蟀、鴿子以及古琴、木器、文玩雜項都有獨到的研究。
在書畫、碑帖的鑒賞知識方面,我有很多向朱先生請教的地方。例如,現(xiàn)在有很多古代作品都會有爭議,包括張伯駒收藏過的展子虔《游春圖》和《平復帖》,也都會有一些異議,朱先生以非??陀^、平和的態(tài)度來看待這個問題的。
有一次我們聊到故宮從拍賣市場上拍回的宋代張先的《十詠圖》,有的人說可能是贗品。朱先生說:“張先的東西從未見于世,未見于世的東西就沒有參照物,沒有比較,那么我們今天只有這一件,而且從紙質(zhì)、墨色各方面來看,應該說與他所在的年代相差不遠,即便是仿的也是當世人仿的。既然沒有其他的參照做對比,那么我們今天就可以把它看成是張先的作品,是真的?!边@是比較寬容、客觀的看法,我和朱先生聊這些的時候也非常受益。
朱先生兄弟四人,都是以中國歷史文化研究立身于世。朱家收藏的碑帖、家具、書畫、古籍等等,按今天人們看重金錢的觀點,估算下來其價值何止上億?可是僅據(jù)我所知,他們兄弟曾四次無償向國家捐獻。1953 年捐獻碑帖700 種,1000 余件,可以說是在故宮現(xiàn)存碑帖中占有一定比重的。1976 年又將兩萬多冊古籍捐獻給了社科院。同時,將“文革”抄家退賠的明清紫檀、黃花梨家具捐給了承德避暑山莊。最后一次是將二十余件珍貴書畫捐獻給祖籍的浙江省博物館。
雖然在近幾十年隨著文玩大眾化的普及,朱先生等人得到了社會的尊重和追捧,但是他從來沒有端過架子,完全是以普通人自居。
2003 年的春天我到朱先生家去,聊了一會兒,他忽然問我:“你怎么戒煙了?”我說:“沒戒,在您這兒就不抽了?!币驗槲抑浪麢z查出肺癌。他說沒事,說著進里屋拿出一盒大中華,拆了,兩個人對抽。
后來屋里沒有人,他左顧右盼以后,輕聲問我:“你們家老太爺也是肺癌,我就想問一個事兒,你跟我說實話,這肺癌到最后的時候疼不疼啊?”我對他說:“肺沒有神經(jīng),不疼,到晚期只是衰竭?!敝煜壬犃撕茚屓?。
他最后在305 醫(yī)院去世。我去看過他兩三次,最后一次給他送了一些家里做的沙拉,還有德國香腸。他對兩個女兒說:“今天晚上好,有西餐吃了。”那是我最后一次見朱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