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我夢見母親在老家的菜園里摘豆角。她還是那副勞動者的模樣:黃草帽下露出幾縷花白的頭發(fā),藍色的背心已被汗水濕透。醒來后暗自唏噓:母親的祭日快到了,老家的菜園早荒了。
兒時的夏天,菜園里生機勃勃。沒有籬笆墻,但正值青春年華的一趟糯玉米昂首挺胸,在菜園四周圍成一道天然的屏障。
菜地正中央是用竹條搭成的兩個架子,絲瓜黃色的花兒和豆莢白色的花兒開得正盛,像掛著兩道瀑布。兩邊栽著西紅柿和茄子,植株都不高,皆因累累的果實而微微彎著腰。地上匍匐瘋長的是南瓜藤,毛茸茸的葉片下,躺著很多肥嘟嘟的小南瓜。
小時候,母親最愛拿這些蔬菜瓜果編謎語讓我猜。
好像蘋果紅又紅,好像柿子沒有蓋,能當水果能當菜,營養(yǎng)好來人人愛——是西紅柿。
紫色樹,開紫花,開過紫花結紫瓜,紫瓜里面裝芝麻——是茄子。
架上爬秧結綠瓜,綠瓜頂上開黃花,生吃清涼又解暑,炒熟味道也不錯——是黃瓜。
每次我猜對了,母親就眉開眼笑,夸我聰明。她越夸我聰明,我干活越帶勁。母親扎架,我遞繩。母親挑水,我澆地。甚至,我也學著母親,手搭涼棚四處張望。
我望見飛來飛去的蝴蝶,仿佛幻影。幾只蜻蜓,歇在菜葉上,翅膀閃動著金色的光芒。一些蜜蜂,在花蕊間忙碌著,不時發(fā)出嚶嚶嗡嗡的聲音。我望見每座紅墻碧瓦的房子前,都有個青青菜園。我望見菜園周邊英姿颯爽的果樹,還有荷葉亭亭的池塘……
母親侍弄菜園特別殷勤,播種、培土、整枝、搭架……一樣都不馬虎。禾場里的雞屎,路上的牛糞,只要她看到,必然會小心地拾掇,用來作為蔬菜的肥料。
我有時感嘆:“媽,今年的菜,品種真多,長得也好!”母親總是說:“一地在手,應有盡有。只有懶人,沒有懶地?!贝_實,就這么兩三分菜地,被母親一鋤頭一鋤頭地刨出來,一滴汗一滴汗地灌下去,我們全家一年四季的下飯菜就都有了。
那時候,都是地里長什么,我們就吃什么。炒菜也只放點油和鹽、蔥和蒜。但天天吃,也不覺得乏味?;蛟S,母親勤勞的汗水,就是最美調料;蔬菜自身的鮮嫩,就是人間至味。
如今,父母故去,老家只剩下一座空巢。門前的菜地是長滿荒草,還是被他人耕種?我不得而知。我只是在無數(shù)個夢里,重溫母親勞動者的形象;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像母親一樣躬耕匍匐。活著,勞動著,就是人生的最美姿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