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州聶家

弓有芳

下州村是壽陽北鄉(xiāng)的一個富庶的村莊。清代至民國時期的壽陽十大戶大都集中在壽陽北鄉(xiāng)，僅下州村就有閻、聶二家。此外北鄰羊頭寨趙家，西鄰范村袁家和桑窳王家，南鄰宗艾張家和河底郝家。在方圓十幾里的范圍內(nèi)就有七大戶。下州村，古稱下周，又稱“都維”。清代舉人聶毓湘的詩中有“君不見，都維之鄉(xiāng)冠上游，富室沿街排已求;又不見，都維之鄉(xiāng)領北鄙，貴人隔巷挺而起”的詩句，就是說這一帶的富庶情況。

下州村聶姓是在清代乾隆年間發(fā)家的。當時國家正處于太平盛世，社會安定，經(jīng)濟繁榮。民間流傳著“乾隆攪嘉慶，憋塌米面甕”的說法，意思是這一時期國泰民安，農(nóng)人們豐衣足食。在這種形勢之下，當然就很有利于商貿(mào)業(yè)的發(fā)展，因此聶家人抓住這個機遇，在關東哈爾濱、鐵嶺等多處設點經(jīng)商，然后把賺來的銀子用騾子馱回下州村，買地、蓋房子、修墳塋，光宗耀祖。當時在壽陽的十大戶中，還就數(shù)下州、河底、段王這三個村的建筑排場、闊氣，如今保存較多較好的就只有下州村了。

現(xiàn)存聶子敬大院院門及外墻

聶家人做生意，講究誠信、仁義和厚道。聶子敬就說過這樣的話：“我家數(shù)世富，實無他，獨我先人代代和厚耳?！边@實際上是一種儒家思想的反映。與聶佩芝同時經(jīng)商的同族弟兄聶映川，縣志中稱他“謹厚樸誠，輕財尚義”。說他“乾隆癸丑歲，詣八溝貿(mào)易，中途拾一鞍，褥內(nèi)裝寶錠一枚，因駐足而待失者。頃有倉皇哽咽者至，稱是三屯營人，與店伙趁墟上沙橋，因騎驚，奔數(shù)里始收韁，人雖無恙，而所載失矣。問其形狀，數(shù)目悉符，競與之。他樂善好施，在遵化數(shù)十年，遠邇無不稱者”。這樣的忠厚長者，無怪乎下州聶家人尊他為族長。不少人論說，正是這個誠信，加上仁義和厚道，再加上聶家重視教育，倡辦私塾，為子弟創(chuàng)造讀經(jīng)求知的條件，把儒家思想融匯于經(jīng)商實踐中，使他們逐步走上了儒商的道路。清代時，下州村中鄉(xiāng)會兩榜以及貢生成均游庠序者共計有52人。正因為聶家始終把讀書求知與經(jīng)商濟世結合成為一個目標，因此聶氏家族千百年來薪火相傳，世代不息。

聶元錦家院內(nèi)

聶氏家族在金元時期就是壽陽一個名氣不小的家族。據(jù)聶珪碑中記載，有聶知微者，為金代的誥院令史。他有三個兒子，長子聶燾，任壽陽縣的酒稅務職。聶燾生有二子，長子聶璋，字廷臣，任晉州招撫司副都統(tǒng)（金人統(tǒng)治時的興定四年（1220）正月，晉州治所就在壽陽北鄉(xiāng)的溝東村、寨北村一帶，當時稱為西張寨。晉州這個治所到元初時仍然沿用，大約存世60年左右）。聶燾的次子聶珪，字廷玉，任平定等州大總帥，實際上是主管平定州以及皋、邢、晉、威、盂、遼、和、儀等州的總管府都元帥，以平定州為總管府。統(tǒng)領范圍大約包括今天的陽泉市全境及晉中市東山各縣，乃至晉東南部分地區(qū)和河北井陘及邢臺一帶。這一時期的聶珪真是風光無限。聶珪本是讀書人出身，做官以后，傳說有“文章太守”之稱。他的詩作《吟松亭二絕句》為人所傳頌。做過平定知州的曾尚增曾經(jīng)作詩贊頌他在追剿叛軍武仙、大破石人寨、返軍河北元氏縣（當時的恒山郡）的心情：“恒山西望客驚心，烽火遙連上艾城?；①畋M驅(qū)石人寨，西陽從此罷刀耕?！斌w現(xiàn)了他對家鄉(xiāng)思念的情懷。他的文友中有元好問遺山公，有李冶靜齋公、有王無咎青峰公等等，他們志趣相同，私交甚篤?！对际侣浴だ钜眰鳌分杏涊d：“初，聶侯珪以土豪歸國，帥平定者，最久。雅親文儒，聞敬齋李公之名而賢之，輦至郡舍。會遺山元公還太原過之，為數(shù)日留，因追念閑閑、文獻二老，作詩云：‘百年喬木郁蒼蒼，耆舊風流趙與楊。為向榆關使君道，郡中合有二賢堂。聶侯起謝日：‘此珪志也，方經(jīng)始而聶帥卒?！薄端馁t祠筆記》中也記載了此事。元好問的《過皋州寄聶侯》中有“別后故人應念我，一詩聊與話離憂”之句，可見他們的友情之深。聶珪去世后，李冶為他撰寫了墓表，并致以無限哀思。今墓表保存于《山右石刻叢編》中。聶珪因平定武仙有功，被封為平定等處總管府都元帥，行省獎給他金虎符，以嘉其功。聶珪去世后，被追授為西陽郡公。《新元史》“六十八”中有聶珪的小傳。聶璋一支當今還留居壽陽，但聶珪一支從此移家平定。下州村聶氏族譜和聶品直墓碑，都記有聶珪事。

聶珪子女眾多，墓碑說到名字的有三子二女。其余年小者未提及名字。長子聶大本承襲父職，也當了大總帥;次子聶大器任汾州長官;三子聶大授是樂安縣巡檢。聶珪的孫子聶輝也有官職，據(jù)史料載，是在大同、云南、西安等處為官。聶家后來的興衰情況不能盡知，但聶珪的族弟一支傳到聶恒這一輩時，大約在元順帝末期或明初之時，聶恒兄弟們舉家遷回壽陽北鄉(xiāng)，回歸故土，后來又遷徙他處，因此除下州以外，還有聶家嘴、種子坡、失迷溝、西蔚家莊、范村、獨壁等村也均有聶氏后裔，數(shù)百年前合是一家。聶恒的曾孫聶玉純，后來返鄉(xiāng)隱居于雙鳳山，號日“雙鳳隱者”，曾官永平府樂亭縣主簿。與聶玉純大體同時的還有一位聶純，也是聶姓中的佼佼者。據(jù)縣志上說做過陜西延川縣令，很有政聲。他離任時，當?shù)匕傩諗r路挽留，難以脫身。然而他回家后卻身無余資，每日只是以作詩自娛。

聶家門祁寯藻題匾

聶延琛樓院

聶家至明代嘉靖年間，由于族眾生息愈繁，添注不便，開始分股。至清嘉慶十三年（1808），各股重修宗譜，民國二年（1913）時又進行了重修。由于聶姓一族綿綿瓜瓞，枝蔓相櫻，傳至清初聶如榮這一支時，聶家就如春深老樹，家業(yè)再現(xiàn)繁榮景象。到了兒子聶開奇時，已然是出乎其類，拔乎其萃了。再到聶開奇的兒子聶品正、聶品直和孫子聶佩芝和聶麟書、聶丹書時，聶家家業(yè)已然大興，經(jīng)濟狀況如日中天，已經(jīng)是發(fā)展到了鼎盛時期。這就有條件大興土木了。在聶佩芝的經(jīng)理下，聶家一座座新的宅院比鄰而起，有樓院、書院，長工院，商鋪建在臨街。聶家新墳塋建在村北靠近羊頭寨的地界。由于聶家代有賢人，新舊墳塋中石獅、石獸、石牌樓，還有碑樓林立，一看就是名門望族的氣象?？h志中有聶佩芝小傳，說聶佩芝“賦性樸誠、舉止端凝、商鬻以養(yǎng)親，凡分所得為者，靡不備至。迨親年高，未嘗頃刻離。即不得已出外，戒期必至。親歿，哀毀骨立。于昆仲之艱窘者，皆代謀生計，俾無失所。晚年舉充鄉(xiāng)飲耆賓?！边@里所說的“商鬻”，就是做買賣，經(jīng)商之意。所說的“賦性樸誠”，是說他注重誠信。經(jīng)商而注重誠信，當然能夠成功。他不僅經(jīng)商成功，同時也為不擅于經(jīng)營的兄弟們代謀經(jīng)商，取得成功。他就是下州村里充滿“富貴”色彩的代表人物了。佩芝有五個兒子：子恭、子敬、子惠、子義、子敏。他們各有建樹：子恭是營千總，子敬例貢生、儒林郎、國子監(jiān)典簿，子惠是鹽知事，子義武舉出身、誥授武義都尉，子敏是翰林院待詔。他們的后輩兒孫中，有功名者居多。當然，子孫多了，總是良莠不一。五個兒子中，子義、子敏的后代后來較早地衰落，子恭早亡，幸有子敬將長子元鏞過繼給他。元鏞考中了附貢，他的兒子毓湘考上了舉人，孫子廷芳是拔貢。這一支后人的榮耀一直維持到民國初期。在經(jīng)濟方面，繼續(xù)保持聶家輝煌業(yè)績的主要是聶佩芝的二子聶子敬和三子聶子惠，這兩人在光緒《壽陽縣志》中都有小傳?？h志說聶子敬“家故饒，樂施予”，說聶子惠是“以孝友稱，喜施濟”;說明兄弟倆都繼承了先人輕財尚義、樂善好施的美德?？h志又說聶子敬“善裁成”，聶子惠是“有干濟才”，可見兄弟倆都精明練達，善于做好公共事務。聶子惠更兼善于醫(yī)學，尤擅長于眼科，給人看病，一視同仁，結果子敬以軍功議敘國子監(jiān)典簿，舉鄉(xiāng)飲大賓，而子惠則得到鹽運大使之職，還有個“德隆閭里”的賀匾。聶麟書之子聶鳴臬是從九品，他的兒子聶元濟是營守務、衛(wèi)千總，署守太原。聶丹書的兒子聶鳴梧是廩貢生、榆次教諭，又是書法大家，他留在方山的書法“極樂世界”和雙鳳山的“雙鳳朝陽”等大字作品都是大書深刻的珍品。聶家與平舒祁家是姻親。聶品直、聶丹書等人去世后，祁寯藻給撰寫了墓表。聶子敬家二門掛有“虛白室”匾，為祁寯藻題寫。（虛白一詞出自《莊子·人間世》，后世用以形容澄澈明朗的境界）。該院大門外部門楣上原有“納福林”三字石刻，里面有匾題曰“從善德”，據(jù)說均是祁寯藻親題。咸豐十年祁寯藻返鄉(xiāng)后，曾邀聶子惠同去方山避暑，聶子惠向祁氏介紹他主持維修方山26項工程的詳細情況。后來崔廷獻見到祁寯藻為聶子敬書寫的《方山詩》后寫了題跋，崔在題跋中說：“子敬行二，其三弟名子惠字春膏，與文端為姻親，并有年誼。文端入山之時，正聶氏鼎盛之日，捐資修寺，保存古跡，對文端優(yōu)禮備至，鄉(xiāng)人多稱道?！甭櫦胰苏f原先家中有不少祁氏題寫的牌匾之類，可惜沒有保存下來。

聶家的商號眾多，但如今大多數(shù)都不可考了，僅就一些散存的資料和老者們的口傳，知道聶家在下州村、宗艾鎮(zhèn)、壽陽縣城、平定、介休、盂縣東郭湫、盂縣西堙、陽泉、靜樂、古交、朔州、忻州、神池、大同、太原、石家莊、張家口、包頭、天津、鐵嶺、河北欒城、遵化、八溝、哈爾濱等地均有商號，而在東北的商號是聶家發(fā)家的老號，目前僅知道哈爾濱和鐵嶺，其他地方的就無法知道了。聶子敬去世三年后，元鏞和元錦倆兄弟分家時，各有一個分得的產(chǎn)業(yè)單子，如今元錦的這個分家單子有幸保存了下來，其中有商號若干：如恒豐店（在朔州）、恒益成（朔州）、永泰合（盂縣東郭湫）、三和成（盂縣西堙）、魁興號（靜樂縣）、吉升永（靜樂縣）、德興永（壽陽縣南關拐角）、天順永（壽陽縣城）、謙和遠（張家口）、錫福成、公平信、振新永、景福昌、蜀錦店、慶和公（以上六個商號在宗艾鎮(zhèn)）、義順恒、公和慶、醉云錦、祥和義（以上四個商號在宗艾，是與人合伙開的）。元鏞的商號不得而知。其他各門兄弟的商號更不知曉了。僅知道聶元錦家在東北哈爾濱等地有不少商號是自家開辦的，派女婿去東北管理，后來東北失陷，商號之事不得而知，直到解放后女婿才回來。元錦自家在下州村里還有聚興成和永和堂等字號。在宗艾有和張家合開的保泰隆。元錦家共有耕地131畝。

由于聶元錦在治家立業(yè)上表現(xiàn)出非常的才干，且很熱心村中義舉，對公益事業(yè)十分關心，又能體恤窮困，慷慨施助，因而村人選他做了村長。他當村長是從他三叔聶子惠手上接任的。因為他們都是財主，又都行三，因而村人稱聶子惠為“老三財主”，稱聶元錦為“小三財主”。在兩任村長期間，下州村里公益事業(yè)諸如興學、修路、修繕寺廟、整修街道、植樹、修建泉池和水利，以及亭臺樓閣的興建等等一切事情的確做了不少。今人閻振新先生在《虛白室歌》中說：“可親可敬元錦公，名稱故里一賢人。神棚戲場留槐蔭，洗心泉邊檜柏青。德高望重舉善事，桑梓里巷皆歌功。”這說的就是這時期的事情。聶元錦七十壽辰時，村人贈他“里巷歌功”匾。另外還有一副楹聯(lián)木對：“天半朱霞高立品，人中彩鳳獨蜚聲。”聯(lián)中“朱霞”及“彩鳳”句，是暗喻元錦妻朱氏之品格高尚和輔佐元錦勞苦功高的。

1931年“九一八”事變以后，東北失陷，聶家在東北的商號幾乎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家業(yè)漸次消沉。而“中原大戰(zhàn)”導致的“晉鈔毛荒”，更使關內(nèi)晉商遭受了空前的災難，聶家當然不能幸免。這時聶家另一支后裔，經(jīng)過幾代人的辛勤打拼，蓄勢待發(fā)。當元鏞、元錦他們感到生意難做，前景不妙時，他們的本家同族的另一支卻來勢兇猛地在下州村里買房置地，異軍突起，敢與他們平分秋色了。到后來從聶子敏、聶子義后輩手中購買了田產(chǎn)房院和商鋪，直到把聶子惠家的樓院和花園也買到了手中。這一支聶家新貴，就是以聶輝祖、聶耀祖、聶守成、聶守廉、聶守謀和聶廷璧祖孫三代人為代表的聶姓財團。這一支聶家人的發(fā)跡據(jù)說是先在大同后在東北積蓄資本，奠定了經(jīng)濟實力的，但他們成功地躲過了日軍的魔爪，保全了資產(chǎn)。目前我們僅知道他家在哈爾濱和鐵嶺的商號，他處的商號不可盡知了，但聶守成的兒媳婦就是東北哈爾濱人，也是個明證。他家在東北做生意時，有沒有經(jīng)營土地，不得而知，只知道以經(jīng)營雜貨為主。又將南方的絲綢織品和茶葉運至東北，以換取更大的利潤空間?！熬乓话恕币院螅阎匦姆旁诶霞蚁轮荽搴妥诎?zhèn)，才成為農(nóng)商型的財主，這就奠定了他家的商號主要是以經(jīng)營農(nóng)副產(chǎn)品、米面加工以及由此而延伸出來的燒酒、制醋等作坊業(yè)。他家的土地不是很多，也就是百十多畝，養(yǎng)牲口四五頭，有兩輛大車，拉車的全是騾子。家有兩三輛轎車，雇用四個長工種地，還有一個廚子。有二十幾只羊是和別人合伙放牧。有房屋140多間。俗諺有“二楞慣，西頭占了一多半”之語。日軍進關后，他家也沒少受日軍的侵擾和脅迫。因為他家在民國年間是下州村后起的新貴，因而飽受日軍敲詐勒索。他家商號目前也無法盡知。只知道有匯源隆、晉源隆、永源隆、永玉敦等六七個，共雇傭伙計一百四十多人。比起南八縣的財主來好像有點寒酸。其實這種經(jīng)濟結構正是壽陽土財主們一種共性的經(jīng)濟模式。聶家在南店的另一支后人，是下州村里后起儒商的代表，特別是從十一世聶億善開始，這個家族的四代人中共有21個男子，就有17個人取得了較高學歷和功名。他們的后代至今在外地工作者很多。這一支聶家人，經(jīng)過百多年的奮發(fā)打拼，終于創(chuàng)造了芳蕤馥郁的家族文化現(xiàn)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