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公司股東分紅問題歷來是公司法司法實踐中的重要問題,公務員如成為公司股東是否能與普通人一樣享受公司分紅又使得該問題更為復雜,各種學說與觀點在不斷完善對于這一問題的認知,筆者以之前較為熱門的神木法官討要煤礦分紅案為切入點,希望一窺公司股東分紅問題之端倪。
【關鍵詞】 公司法 股東分紅 神木法官分紅案
一、一審法院對入“股”合同(口頭合同)的效力性的認定是正確的,但說理部分嚴重不妥
(一)一審法院認定入“股”合同有效是正確的
張繼峰入“股”煤礦,違反了《公務員法》、《法官法》以及《關于清理糾正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和國有企業(yè)負責人投資入股煤礦問題的通知》的規(guī)定。根據合同法司法解釋(一)的規(guī)定,要判斷張繼峰入“股”合同是否有效,應當依據法律或者行政法規(guī)。由于《關于清理糾正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和國有企業(yè)負責人投資入股煤礦問題的通知》不屬于法律法規(guī),其不能作為認定合同是否有效的依據,故本節(jié)只就違反《公務員法》、《法官法》二部法律是否可以作為判斷合同是否有效的依據進行分析。
合同法第五十二條的規(guī)定,違反法律、法規(guī)的強制性規(guī)定的合同無效。對于這一條款的認識,司法實踐中有個變化的過程。以往的案例中,凡是違反了法律、法規(guī)的強制性規(guī)定的,一律判決合同無效。后來,大家發(fā)現,惡意違約方常常以違反法律、法規(guī)強制性規(guī)定為由要求認定合同無效,但是,如果依此判決合同無效,常常反而不利于守約人,有違誠實信用這一民法的“帝王”原則。另外,受現代社會重在鼓勵交易,盡量使合同有效的價值觀的影響,司法實踐及理論界對以往的做法作出反思,認為法律、法規(guī)的強制性規(guī)定分為管理性規(guī)定(或者取締性規(guī)定)和效力性規(guī)定,只有違反效力性規(guī)定的合同才能認定為無效,違反管理性規(guī)定(或取締性規(guī)定)的,不能認定為無效。故而,近年來的案例,尤其是較高級別的法院作出的判決,多認為只有違反效力性強制性規(guī)定才認定合同無效。2009年2月19日,最高人民法院以司法解釋的形式規(guī)定了“合同法第五十二條第(五)項規(guī)定的“強制性規(guī)定”,是指效力性強制性規(guī)定”。
《法官法》和《公務員法》并不調整民事活動。《公務員法》第五十三條與《法官法》第三十二條禁止法官從事營利性活動,只是從資格上對合同的訂立方作出限制,是基于對法官行為的管理,屬于管理性規(guī)范,不屬于效力性規(guī)范。因此,不能因為法官訂立了經營性合同而認定合同無效。否則,當合同的履行過程中出現對法官不利的情況時,法官就可以依此主張合同無效而不用承擔本該承擔的合同責任,這顯然是不公平的。
該案中,張繼峰入“股”煤礦違反了《公務員法》和《法官法》的禁止性規(guī)定,但由于這些規(guī)定不屬于效力性規(guī)定,故而其入“股”合同不應認定為無效。
(二)一審法院的說理存在嚴重不妥之處
一審法院認定入“股”合同有效是正確的,但是,其說理部分卻存在嚴重不妥之處。一審法院認為,原告只是在陳某名下的隱名合伙人,不是煤炭企業(yè)的主管,并沒有依職權直接參與辦煤礦,沒有違反《合同法》規(guī)定的合同效力性強制性規(guī)定,故原告民事合同主體成立。從語言結構上來看,一審法院有將“原告只是在陳某名下的隱名合伙人,不是煤炭企業(yè)的主管,并沒有依職權直接參與辦煤礦”作為“沒有違反《合同法》規(guī)定的合同效力性強制性規(guī)定”的理由之嫌。一審法院寫上這么一段說理,屬標準的畫蛇添足,反而給人以下錯誤印象:1.如果張繼峰不是隱名合伙人,而是顯名合伙兒人,該合同就應認定為無效;2.由于張繼峰是隱名合伙人,故其入伙開煤礦就沒有違反《公務員法》、《法官法》及國家有關禁止公務員、法官入股煤礦的規(guī)定。在司法判決中作出如此不妥的表述,引起的社會效果將是極其惡劣的。
二、一審法院認定張繼峰沒有退“股”是正確的
陳某認為,2005年2月張繼峰夫婦以隱名合伙人入股,后來國家不允許公職人員入股煤礦,他們就給張繼峰夫婦退還了兩次共360萬,算是退股,后來給的300萬也是張繼峰夫婦退出經營的費用。
首先,陳某的說法沒有證據可以證明,而其給張繼峰夫婦360萬元恰恰印證了張繼峰與陳某約定的分紅比例,足見這360萬元不是張繼峰的退伙款。而且,陳某對于張繼峰退伙的時間、退伙款數額的表述也是自相矛盾。從陳某的說法來看,張繼峰究竟是分得360萬元時退伙還是分得300萬元時退伙,退貨款究竟是360萬元還是300萬元,或者是660萬元,陳某自己都說不清楚。一審法院正確地分配了舉證責任,認定張繼峰沒有退伙是正確的。
需要說明的是,根據本文下一節(jié)的分析,2007年陳某應當支付張繼峰的紅利應當為180萬元。那么陳某向張繼峰支付了300萬元,超過180萬元,是否就可以推斷張繼峰已經退“股”了呢?本文認為僅據此得不出張繼峰2007年退“股”的結論。
第一,退“股”需要明確的表示,僅以300萬元超過180萬元不能推斷出退“股”的結論。
第二,如本文下節(jié)所分析的,煤礦按“股”份的100%分紅針對的所有顯名合伙人,即陳某、馮某與余某之間。張繼峰屬于隱名合伙人,其分紅的權利只能基于其與陳某之間的約定,不能對抗煤礦和其他合伙人。張繼峰的紅利只能由陳某從自己的紅利中支付,故陳某2007年多支付給張繼峰的120萬元不是煤礦給予張繼峰的退“股”款。何況,由于煤礦效益很好,張繼峰的180萬元“股”款顯然不止120萬元。
第三,陳某多給張繼峰120萬元可能基于很多原因,比如,陳某覺得以后能繼續(xù)利用張繼峰的身份辦事,給張繼峰作“感情投資”;陳某自己也搞不清楚其應當給予張繼峰的分紅款是180萬元還是500萬元,或者是其他數額。這種可能性是完全存在的,試想,連一審法院都能在這個問題上搞錯,何況陳某呢?等等。
總之,僅從陳某多給張某120萬元這一點是無法得出張繼峰于2007年退“股”的結論的。
三、一審認定張繼峰擁有煤礦10%的“股份”以及應當分得1100萬元紅利(300萬元已支付)是錯誤的
張繼峰作為隱名合伙人,其與陳某之間的協(xié)議雖然有效,但由于未經登記或者其他方式公示,故只能對于約束其與陳某,不能對抗煤礦和其他合伙人。從張繼峰以陳某,而沒有以全體合伙人或煤礦,為被告;法院判決陳某,而沒有判決全體合伙人或者煤礦,向張繼峰支付紅利來看,張繼峰與一審法院對于這種法律關系其實是非常清楚的。但是,一審法院確認張繼峰擁有煤礦10%的份額卻又以張、陳二人之間的協(xié)議能對抗煤礦和其他合伙人為根據。自相矛盾。
2005年2月,張繼峰與陳某合資1800萬購買煤礦,其中投入煤礦180萬元,占總投資的10%,二人約定張繼峰占10%的股份,張繼峰為隱名合伙人。張、陳二人的這個約定對于二人是有約束力的。但是,2007年7、8月,煤礦擴“股”為5000萬元,新吸收合伙人余某和馮某,與陳某各占三分之一份額。此時,張繼峰占有煤礦的份額應當為180/5000,即3.6%,而不再是原來張繼峰與陳某約定的10%了。
由于2007年煤礦按合伙金額的100%分紅,2008年按120%分紅,據此,張繼峰2007年應當分得的紅利為180萬元,2008年應當分得的紅利為216萬元,共計396萬元。由于張繼峰的3.6%的份額應當包含在陳某對煤礦擁有1/3的份額之內,故陳某應當支付給張繼峰2007年、2008年的紅利應為396萬元,由于300萬元已經支付,故應繼續(xù)支付96萬元。
四、一審法院應當判決將張繼峰的180萬元煤礦份額以及所有的分紅予以沒收或者向有關部門發(fā)出司法建議書
通過上面的分析可見,從民事法律的角度來說,應當認定張繼峰享有煤礦3.6%的份額,陳某應當向張繼峰繼續(xù)支付96萬元紅利。但是,由于張繼峰投資煤礦的行為違法、違規(guī)。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執(zhí)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若干問題的意見》第163條的規(guī)定,人民法院在訴訟中發(fā)現與本案有關的違法行為需要給予制裁的,可以收繳進行非法活動的財物和非法所得。所以,該案中,一審法院可以將張繼峰的180萬元煤礦份額作為進行非法活動的財物予以收繳,對于張繼峰之前分得的紅利660萬元及陳某應當繼續(xù)支付的96萬元紅利,共計756萬元紅利予以收繳。
對于收繳張繼峰180萬元煤礦份額及756萬元紅利的問題,人民法院也可以給有關部門出具司法建議書,由有關部門進行收繳。
五、由該案引發(fā)的一些思考
第一,該案是一個很好的宣傳法治的案例,其涉及的問題包括違反法律、法規(guī)的強制性規(guī)定是否必然導致合同無效的問題,這個問題是法學界的熱點問題,也是容易為人,包括很多學習法律出身的人,甚至很多法律實務工作者和理論研究者,所錯誤理解的問題。通過對這個案例進行理性的分析,能收到很好的普法效果。
第二,對于公務員違法、違規(guī)的行為應當如何處理,如何在嚴格適用法律的前提下,懲治這種違法、違規(guī)行為,確保真正的法治運行,真正的和諧,而不是以“沒事就是本事、搞定就是穩(wěn)定、擺平就是水平的”的工作作風,和稀泥。
第三,如何糾正錯誤的輿論導向,引導民意走上理性的軌道,而不是不負責任地、情緒化發(fā)表煽動性觀點,誤導民眾。
第四,如何保證司法審判的獨立,確保法官不屈從于錯誤的領導意志、甚至政治意志干預的壓力,不受錯誤輿論的影響。
第五,該案中,如果張繼峰只以妻子或其他人的名義成為隱名合伙人,就可以輕松規(guī)避國家法律、法規(guī)及黨的紀律的規(guī)定,這是很可怕的,以后我們應該如何在制度上不讓這種規(guī)避得逞呢?
作者簡介:肖敏(1978-)男 江西省贛州市人 法學學士 天津四方君匯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 研究方向公司法、經濟法、商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