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道榮
老唐這幾天有點兒抓瞎,在上海工作的兒子打來電話,說自己最近要出差,妻子又在外地培訓,孩子沒人帶,讓他和媽媽趕過去幫幫忙。這頭剛放下電話,那頭老家的遠房侄子又打來電話,告知八十多歲的老父親最近身體不大好,感冒久治不愈,催他趕緊回去帶老人到城里的大醫(yī)院看看。
他和妻子一商量,只好分頭行動,他回老家照顧老父親,妻子趕去上海幫助兒子。妻子已經(jīng)提前退休了,他也退居二線了,單位里倒沒什么事情,請幾天假就可以了,只是自己家里,還養(yǎng)了一條狗,陽臺上種了不少花花草草,夫妻兩人這一走,狗和花草,都只好委托給朋友幫忙照顧了。
老唐發(fā)覺,自從人到中年之后,對于家的概念,他反而越來越迷糊了。
小時候,父母的家,就是自己的家——唯一的家。他在鄉(xiāng)下長大,直到18歲那年,當了兵,離開了家。那幾年,探親就是回鄉(xiāng)下的家,探望父母。若干年之后,他結(jié)婚了,有了自己的家。父母的家,遂成了老家。
很長一段時間,父母的家,也就是鄉(xiāng)下的老家,與他自己的家,也就是他在城里安的家,讓他有點兒混淆。他對單位領(lǐng)導說,我要請幾天假回家一趟。這個家,是父母的家。假期完了,他對父母說,我要回家了。這個家,是城里的那個家。他覺察出父母眼中的一絲失落。在父母面前說自己回家卻是另外一個地方,這也讓他感覺很別扭。因此,后來他就改口了。他對父母說,我要回去了,而不說我要回家了。以前,打電話讓父母到城里來,他會說,你們來我家住幾天吧,換成了你們來我這兒住幾天吧。他覺得,父母在,那就是自己的家,永遠的家。
他有了自己的孩子后,三口之家越來越忙碌,擔子也越來越重,他不得不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這個小家庭之中。為了孩子上學,他幾次租房子,換房子,搬家,每次搬家,孩子都歡喜得不得了,“又搬新家了。”在孩子眼中,只要在父母身邊,搬到哪兒,都是溫暖、安全的家,他為什么不快樂呢?隨著時間推移,他們的房子變大了,以前只有一個房間,一家三口擠在一起,后來條件好了,孩子有了自己的房間,他還特地準備了一間客房,那是留給鄉(xiāng)下的父母的,雖然年紀大了之后,他們進城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了。但是,每年過年,如果父母不肯來城里的話,他就一定帶著老婆孩子,回鄉(xiāng)下的家,和父母一起。
孩子大了,去外地上大學了,他的家,忽然也空了下來,像鄉(xiāng)下父母的家一樣。孩子畢業(yè)了,工作了,談戀愛了,結(jié)婚了,有了自己的家。他們也有了自己的孩子。自從兒子定居上海之后,妻子就經(jīng)常在他耳旁念叨,要不要退休之后,到上海去,和兒子住在一起。他一直很猶豫,在他看來,那是兒子的家。妻子不同意他的觀點,兒子在哪,哪就是我們的家。他想想,也是,難道說,自己的家,不是父母的家嗎?那么,兒子的家,又何嘗不是自己的家?
于是,他有了三個家。年邁的父母,守著鄉(xiāng)下的老家,那是他們的根;他和妻子也在守著這個家,對兒子和孫子來說,他的這個家,就是他們的根據(jù)地、他們的老家。而兒子遠在上海,支撐著另一個家。
看電視上的天氣預報時,有三個地方,他是必定注意的:遙遠的鄉(xiāng)下老家、上海,還有自己居住的這座城市。老家或上海,有什么天氣變化,他都會立即拿起電話,給老父親或者兒子打過去,問候一聲,提醒一句。
父母在哪,家就在哪;孩子在哪,家就在哪。他覺得,這兩句話,都對,家在哪,心就在哪,愛就在哪。
藍天薦自《山西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