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真是引發(fā)了現(xiàn)代都市人的普遍共鳴,其實這應(yīng)該緣于交通已經(jīng)便利到可以日行萬里,且出行安全系數(shù)也相當(dāng)高。若在古代社會,恐怕不會收獲如此多的艷羨了。
1 帶著眼淚帶著傷口去流浪
今天出門旅行不是難事,高鐵地鐵大飛機(jī),想去哪里去哪里。不過對于“交通基本靠走,通訊基本靠吼”的古人來說,想出門旅行實在是難啊!先不說是否有錢有閑,古人旅游的第一道障礙是身份限制,全國范圍內(nèi)實行“關(guān)禁”制,全民軍事化管理。
為保證稅收和抓丁,春秋時就開始推行嚴(yán)格的戶籍制度,普通民眾是沒有隨意遷徙的權(quán)利的。沒有許可隨意離開住地的民眾,被認(rèn)為是脫籍,是嚴(yán)重的大罪。想遷徙,要審批,審批資格就比較高了,沒有勞役、兵役或徭役,也沒有罪案在身,而且已繳納賦稅。顯然農(nóng)民階層的普通人是沒有可能了。讀書人的情況稍有不同,因為讀書人要跑路,有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游學(xué)。但需要注意的是,在沒有推行義務(wù)教育的古代,讀書人大多限于書香門第官宦之家。所以在古代“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想法是很多人一輩子也絕不敢有的念想。
有了出游身份,如何行腳呢?有錢的可以雇個馬車,沒錢的就只能走路了。有人認(rèn)為最受讀書人青睞的是水路,其實不盡然,交通工具的選擇與中國南北不同的地理特征緊密相聯(lián)。因此北方作家的送別作品中多見“長亭”、“陽關(guān)”、“古道”,南方的則常見與水路相關(guān)的“南浦”等。古代科學(xué)水平和技術(shù)條件差,橫渡大海絕不是輕松之事,航海者僅憑幾片風(fēng)帆,數(shù)支櫓槳,隨風(fēng)飄流,不是艱險至極嗎?波濤不停地奔涌,巨鰲與大魚不停地出沒,這就不能不使人產(chǎn)生一種奇詭、恐怖的感覺。把海上航行的艱險和對友人安危的憂慮聯(lián)系起來,就不難理解古人為何看重送別,“此地一為別,孤蓬萬里征”,這幾乎就是生死離別?。∥覀冏x詩,若想到古代交通的落后,道路的曲折,工具的原始,也就讀懂古代人濃郁的離愁別緒了。
古人行路有多難,看秦始皇和隋煬帝的命運就知道了———他們都在巡游回家的路上掛掉了。于是古人出行前還有一必不可少的環(huán)節(jié),就是算卦。中原曾有民諺:“要出走,三六九;要回家,二五八。”他們認(rèn)為四、七那是不吉利的數(shù)字,今時有愛追問的專家統(tǒng)計出,按古時黃歷一年中不適合出行的日子高達(dá)165天。古人出行前后還要吃,臨行時親朋好友會設(shè)宴餞行,求祖神保佑一路平安;歸來時至親要吃喝一番,稱為洗塵。這一來一往的風(fēng)塵仆仆著實是帶著眼淚帶著傷口啊。
2 流浪只為夢中的橄欖樹
比起今人“到此一游”這樣的旅游方式,古代文人倒是留下了不少佳話。東晉的王子猷,在山陰時忽然想起在剡溪的好朋友戴逵,于是連夜去訪,乘舟一夜而至,到了朋友家卻掉頭返回。別人問他,他說,我乘興而來,今興盡而返,有何不可?看來任性不是今人的特權(quán),古人不僅說走就走,任性起來還說回就回。行走還成為文人靈感的來源,有人問唐人鄭綮有無新作,他說“詩思在灞橋風(fēng)雪中驢子上,此處何以得之?”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行萬里路不如閱人無數(shù)。古代的文人學(xué)士也早意識到這一點,所以他們幾乎都留下了出走流浪的個人歷史。
文人學(xué)士的漫游山水,自當(dāng)從超級驢友即山水詩人的鼻祖謝靈運說起。據(jù)說他為旅行的方便還自制特殊的帶齒木鞋,人稱“謝公屐”,上山時取下前齒,下山時取下后齒。李白的“腳著謝公屐”說的就是它了,這絕對是古人登山的“高配”了。瀟灑的蘇東坡只是“竹杖芒鞋輕勝馬”,“芒鞋”、“竹杖”就是古人登山的“標(biāo)配”了。陳起的《湖上即事》有“短策青鞋信意行”,了解這些裝備就不會把“策”誤會為鞭子了,其實它就是蘇東坡手里的“竹杖”。
到了動亂的 魏晉南北朝,文人漫游更接近是一種追求自由的精神之旅,以阮籍、嵇康等竹林七賢為代表。阮籍,他常外出旅行而數(shù)日不歸,從不走尋常路而走山中小路,從觀賞自然風(fēng)光、游覽名勝古跡中尋求安慰,他的五言詩《詠懷》82首就是明證。劉伶的出游則更像踏上了一條不歸之路,他常乘鹿車,攜酒出游,使人荷鍤相隨,曰“死便埋我”……
大丈夫必有四方之志,即仗劍去國,辭親遠(yuǎn)游, “一生好入名山游”的李白對此深信不疑。20歲游歷巴蜀的名山勝水,25歲各地漫游,到42歲唐玄宗召至翰林院連續(xù)漫游17年,賜金放還后又是10年的漫游。他浪跡天下,“五岳尋仙不辭遠(yuǎn)”,見到了唐玄宗前往泰山舉行封禪儀式的浩蕩隊伍;感受到了十里揚州的富庶和長安的威嚴(yán);離開京師后,一路東行,他更與杜甫相遇相交……他一邊在大唐漫游,一邊吟詩作賦。在他的筆下,萬里長江上“孤帆遠(yuǎn)影碧空盡,惟見長江天際流”;九曲黃河是“黃河西來決昆侖,咆哮萬里觸龍門”;廬山瀑布為“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西北高原是“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崩畎椎脑娨猓畎椎暮狼?,李白的胸襟,李白的夢想,就在這名山秀水間造就。
宦游四方的蘇東坡,曾在16個州縣任地方官,足跡所在西至陜西,東至江蘇,北至河北,南到海南,幾乎踏遍了半個宋室江山。在錢塘(今杭州)西湖,他留下了“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睗}州(今安徽)西湖,他更是兩次結(jié)緣。他還把當(dāng)年神宗賜給他的錢作為經(jīng)費,在廣東惠州西湖筑了一條堤,人稱蘇公堤。 你看,蘇東坡在行走間成熟,在流浪中脫胎換骨而重生。
一方面故土難離的思想形成了中國人解不開的情結(jié),另一方面,出走尋找心靈上的安慰與滿足也是從古到今的人們心底的渴望。我想,今天人們會說“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而古人會說:世界那么大,足跡要留下,難啊!
(作者單位:鐵嶺縣高級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