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彥偉?王洋
摘要:由趙寧宇執(zhí)導、中國傳媒大學戲劇影視學院排演的話劇《馬哈歌尼城的興衰》,是這部布萊希特名劇第一次搬上中國舞臺。該劇探討的信仰缺失、精神危機問題,是布萊希特戲劇思想在中國當下社會文化語境下的延伸與重塑。符號隱喻、抽象哲理等手段營造的間離效果成為該劇主要美學特質(zhì)。
關鍵詞:布萊希特;間離效果;符號;信仰危機
“間離效果”是布萊希特戲劇的黃金養(yǎng)分,即“把事件和人物作為歷史的、暫時的,去表現(xiàn)”,讓觀眾看戲,但并不融入劇情,而是以一種保持距離和驚異的態(tài)度,凝視劇中人,促使其進行冷靜的理性思考。話劇《馬哈歌尼城的興衰》對間離效果的營造能力成為檢驗這部劇導演水準的主要向度。
一、符號的密集呈現(xiàn)與深度隱喻
符號是敘述體戲劇在營造間離效果時通常采用的方式,也是該劇的重要美學訴求。在序幕部分,形同陌路的人們擦肩而過,偶爾打翻手中的鐵盆鐵碗,所有人都定格在驚異和距離中,為全劇的間離效果開啟了一個預熱馬達。隨后,演員在臺上以木棍、鐵桶等多種生活物飾作為樂器,上演了一出原生態(tài)的勞動交響,吹起一股勁爆的、野性的、粗悍的“颶風”,看似無序,實則有序,以“戲劇蒙太奇”將舞臺切分成若干小單元。這個技法的精妙之處在于,切分工具不是用光,而是用節(jié)奏,用此消彼長的聲音。有了這個漂亮的開場,全劇的大體成色已初步顯露。在舞臺上,導演大膽地略去背幕、道具和襯景,錫紙一樣的巨大帆布上,只有一個黑色十字架,像一只孤獨陰沉的眼睛,從始至終凝視著馬哈歌尼城的人們。直至最后一場“上帝”,十字架作為全劇核心價值的形象終于凸顯,象征著信仰的召引與考量,平衡著整個舞臺的思想重力。換幕所用的升降臺、手寫的場次牌,寫滿“禁止”字樣的標語牌,正面價碼、背面大盤的圖標,調(diào)侃扮演“上帝”的戲裝、花臉面具和京劇道白,貫穿始末的彈奏與歌唱,黑白二色分明的服裝,警察作犬狀爬行,假定性的伐木、施暴動作……凡此種種符號,都是慣用的間離手段,是布萊希特從中世紀民間戲劇和梅蘭芳戲劇體系中提煉出來的傳統(tǒng),導演得其精髓進行傳承,又有新氣象,應當說對符號化的運用已逼近精致。
二、抽象哲理對“間離效果”的營造
敘述體戲劇采用的間離效果,不僅依仗于形象明顯的符號,有時也著力于抽象深邃的哲理探討。前者比較容易表現(xiàn),后者則要難得多,應該說真正代表著布萊希特話劇的深度和精髓?!恶R哈歌尼城的興衰》一劇中,“夢想”一場里,保爾與珍妮在詩意化的情境中描述“無處可去”的大雁,遙遠的一問一答中,女孩們穿上罕見的白衣,扮作雁狀環(huán)飛,那一幕簡直美到了靈魂深處,引人在美中沉思,在沉思中陶醉。再如“酗酒”一場里,眾人僅僅用木棍搭在一起,就非?!氨憩F(xiàn)主義”地撐起了一條大船,珍妮把雪白的衣服掛在桅桿上,像一面升起的風帆。開船了,眾人劃著槳,穿行在臺風中,回到阿拉斯加的森林,保爾仿佛見到了夢中的大狗熊、小松鼠……這接連的一幕幕幻想讓人動容,舞美呈現(xiàn)也充滿著大氣、浪漫、舒展的理想主義氣質(zhì),堪稱全劇最成功的一處華彩。它所展現(xiàn)的是欲望中裂變的人們,在清醒中無法皈依,卻只能在酗酒以后的迷狂中回到精神的原鄉(xiāng),酒醒之后,卻發(fā)現(xiàn)仍然還在馬哈歌尼城的紙醉金迷之中,那種渴望純凈卻永遠不復歸還的深刻的悲劇性,被揭示得淋漓盡致。再美的形式、再奇妙的設計,最終必然要依賴于思想內(nèi)涵的豐沛,才能開出動人的奇花。除上述兩場以外,還有幾處間離效果的嘗試可供探討,例如保爾被眾多美女包圍的幻覺,颶風來臨時升降臺上巫師的突兀喊叫,雅各布在死前對牛肉的貪婪崇拜,還有以綜藝晚會的形式詮釋正義法庭等。
三、信仰危機的主旨探討呈現(xiàn)當代性
該劇情節(jié)雖呈碎片化傾向,但主旨卻頗為集中。馬哈歌尼是一座欲望之城,這里的人們唯利是圖,認為金錢能帶來性感,女人們有了男人的錢,就可以出賣靈魂,“干一切被禁止的”,失去了起碼的敬畏之心?!叭绻腥僳`踏別人,那就是我;如果有人被踐踏,那就是你!”這種被他們冠之以安靜和睦的借口使他們制造著自我的毀滅,激起了自然的懲罰,同時也使從阿拉斯加來的四個伐木工人,經(jīng)歷了或沉淪或反抗的宿命。男主角保爾具有一種正直的氣質(zhì),但我們目睹著他一步步陷入迷失,幸好道德的操守一直在反復提醒他:“缺少點什么”,這使他懷揣最后的一點正義的自尊,走向?qū)徟信_,卻難逃毀滅的宿命?!昂谝骨f不要停止,白天千萬不要來臨”,這句被反復詠唱的歌詞,似乎是保爾悲戚的絕唱。反面角色“永遠維護正義”的威利先生,與主人公的靈魂發(fā)生撞擊。三位伐木工人雖是次要角色,卻各有看點:大胖子雅各布“填滿了自己”,最后撐死,代表了被欲望吞噬的一類人;“阿拉斯加狼”約瑟夫,在格斗中被摩西打死,揭示了弱者挑戰(zhàn)強權(quán)的悲劇根源;相比之下,保爾的患難好友、活到最后的大眼鏡西西,卻落井下石,被欲望同化,“變成了馬哈歌尼的男人”。這個人物著墨不多,但人性的復雜性挖掘得更顯深刻一些。群眾角色——民眾的調(diào)子上得不錯,良知的搖擺感和盲從感,都有所觀照。尾聲部分,白衣靈魂步履蹣跚,唱著“離開馬哈歌尼”的歌,漸行漸遠,把題旨引向明媚的未來。
作者簡介:石彥偉,《民族文學》雜志社;王洋,東北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