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海霞
那年我17歲,一個被作業(yè)壓抑太久、渴望自由又多愁善感的年齡。我在縣城的一所高中讀書,按路程我應該住校,但我選擇了半住校,在學校留有宿舍,只用來午休和雨雪天時留宿。
高二那年夏季的一天,臨放學時突然電閃雷鳴,大雨就要來臨。同學們都勸我住校,可我那段時間心煩到極點,特別渴望一場大雨洗刷心中的煩悶,于是我丟下一句“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便背著書包跑向車棚。
剛騎出學校一里路,大雨傾盆而下,狂風四起,身上的雨衣被風刮起,衣服瞬間濕透。我停下車,脫下雨衣,用雨衣將書包包好,繼續(xù)前行。
雨又大又急,雨水積在路面上,深處能淹沒大半個車轱轆,一道道閃電一個比一個勁頭足,可我仍沒有避雨的打算,只是奮力蹬車,想快點趕回家。我一只手扶著車把,一只手不停劃拉臉上的雨水。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是位勇士。長長的公路,視線所及之處只有我在雨中狂蹬。驚雷一個接一個,雨下得更大了,我的眼睛被雨淋得睜不開,只好半閉著眼睛前行,那時我才意識到危險就在身邊,開始惶恐,但已經沒有退路,四周也沒有避雨的地方,只好硬著頭皮拼命蹬車。
好不容易到了家門口,我累得一點兒力氣也沒有了,將自行車往大門口一扔,跑進屋內。我想象的場景應該是:母親趕緊拿毛巾幫我擦干臉上的雨水,然后取出干凈衣服讓我換,還要做幾個硬菜為我壓驚。
但母親沒有理我,照舊看她的電視,父親則繼續(xù)喝他的酒,他們就像我平時回家一樣,沒有特別的表情。我見狀忙對他們細訴路上環(huán)境多么惡劣,躲過了好幾次雷擊,避過了數個水坑,能活著回家真是奇跡。
父母依舊沒有改變對我的態(tài)度,連句關心的話也沒有。我剛想賭氣回自己房間,父親說話了。
他說,這場大雨還不是最大的,他年輕時曾遇到過一場更大的雨。那年夏季,他和村里幾個年輕人推著架子車載著大罐,去百里外的地方拉氨水。走到半路,突遇暴雨,天空電閃雷鳴,但找不到避雨的地方,他們只好冒雨前行,路面積水暴漲,他們輪流用長樹枝探路,碰到水深的地方便繞道走,至少多走了10里路。
那年父親只有17歲,他冒雨在泥濘中走了20里路,布鞋都踩爛了,掛不住腳,父親找了一根麻繩將鞋捆扎在腳上,推著1000斤的氨水又走了100里路返回家。
父親說這些時云淡風輕,但我仿佛看到當年那個還是少年的父親在滂沱大雨中吃力前行的艱難和辛苦,不由得心生佩服,積壓在肚里的怨氣不知道啥時候悄悄溜走了。
我的雨季和父親的雨季相隔了34年,一個為賦新詞強說愁,逞英雄求關注;一個主動幫家里挑重擔,替家人分憂。
兩代人的雨季,在我17歲那年的一個大雨天相逢。父親讓17歲的自己和17歲的我對話,指引我走出迷茫的雨季,找到人生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