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仁寺的一抹禪心

姚熙必

日本的寺院沒有中國寺院的華貴和彰顯，也沒有泰國寺廟的金壁輝煌。感覺更多的是整潔和一份淡然。建筑、景觀與植物好比精心修建的盆景，簡約而大氣，筆墨不多卻處處寫意。這里川流熙攘，但沒有人聲鼎沸，自然與人在這里，仿佛都得到了凈化。

在京都眾多寺院中，建仁寺沒有世界遺產(chǎn)的光環(huán)，沒有人頭攢動的人氣。它不像金閣寺、 嵐山 、清水寺、伏見稻荷大社這些網(wǎng)紅打卡的旅游勝地那樣，散發(fā)著耀眼的光芒，吸引著游人的目光;它是內(nèi)斂的，它整個庭院被典雅、幽靜氣氛籠罩著，它在清爽的微風(fēng)中展現(xiàn)著秀美的風(fēng)景。它是京都最古老的禪寺，它有著典型日式園林的特色，它的庭院、屏風(fēng)、雙龍圖等精彩之處，讓人流連忘返 。來到這里可以品味古典園林，欣賞藝術(shù)精品，觀賞日式建筑，感悟幽深禪意。

建仁寺是偶得，來京都之前本沒有任何打算去建仁寺，查酒店的時候發(fā)現(xiàn)它就在住處的對面，出寺廟正門后一百米路遠就是花見小路，地理位置特別方便。想著反正要去衹園，花見小路，于是從清水寺出來后沿著二年坂小路，跟著googel map的指示一路穿巷過道來到建仁寺。也不是很遠，二年坂小路兩邊都是古建筑，各類特色商店鱗次櫛比，走走看看，很快就到了。

尋覓千年古剎

建仁寺就在游人如織的花間小路盡頭，可以說是“大隱隱于市”，一入寺廟仿佛就和外界的喧囂瞬間隔絕了。我們是從后門進去的，差點我以為導(dǎo)航烏龍了，怎么把我們導(dǎo)到了一堵墻外面就算結(jié)束了？順著墻角繼續(xù)往前一點點路，忽然開朗，非常大的一個廣場出現(xiàn)在面前。與中國的寺廟香火鼎盛、梵音陣陣不同，京都的寺廟都是安安靜靜的孤獨的在鬧市區(qū)，沒有任何煙竹火仗，仿佛在參觀一個書院一個建筑，很偶爾會看到供奉佛主的單個大堂，建仁寺就是其中之一。

大殿屋頂?shù)摹半p龍圖”是寺院的珍寶。

殿閣中鋪設(shè)的皆是木板，需要拖鞋才能進入這個有800年歷史的區(qū)域。

寺院內(nèi)著名的“潮聲花園”位于大殿的后方，是簡潔而典型的禪宗花園。

建仁寺是喧鬧的祗園生活中一處僻靜的地方。

建仁寺地處祗園喧鬧的煙花柳巷之中，但寺內(nèi)的寧靜氣氛卻與不遠處藝伎穿梭的花街仿佛兩個世界。到此參觀的人們，進入禪寺時要買票進入，脫鞋入寺。從世俗環(huán)境中進入禪寺的游客，似乎開始變得淡泊寧靜起來，他們屏聲靜氣，無聲地移動著，徘徊在禪寺內(nèi)各處。

建仁寺是京都最古老的禪寺，它悠久的歷史可上溯到1202年。是臨濟宗的大本山，由榮西禪師開山，源賴家破土奠基，鐮倉時代建仁二年創(chuàng)立，寺名就取自年號。

我們從正門參拜堂脫下鞋子放在門口，穿著襪子行走在木頭長廊上，根據(jù)導(dǎo)游標識依次參觀， 日本 人一向以細節(jié)精細聞名全球，所以依著順路指示標記走，你既不會迷路也不會走冤枉路，更讓你一個不落的全部參觀完畢。

大屋頂?shù)慕ㄔ炀掠趾裰?，配上直線條的外立面形式，是日式建筑的特征之一。素壁原木，樸素簡約，一副淡泊名利之感。寺院里房間外墻的推拉門是可以隨意移動的，最大限度地打開屋內(nèi)通往屋外的障礙，在屋內(nèi)就可以充分欣賞到精心打理的園藝美景。用來分割房間帶有裝飾性的漂亮屏風(fēng)，其淺色圖案，可把室外的光線反射倒陰暗的室內(nèi)。整個屏風(fēng)就是一張山水畫 ，整個房間仿佛就是用直線構(gòu)成的幾何圖案。寬大的游廊應(yīng)該可以滿足當時兩個端盤子的傭人通過。

路過大殿，高高供奉著釋迦如來和他的兩個弟子迦葉和阿難，大殿的頂部還有整片的黑白雙龍壁畫，雙龍張牙舞爪，栩栩如生，令人不敢久望。這就是法堂的天花板著名的巨幅《雙龍圖》，為畫壇名家小泉淳作于2002年為紀念創(chuàng)建800周年所繪。它與寺內(nèi)的風(fēng)神雷神屏風(fēng)，都是建仁寺的亮點。風(fēng)神雷神圖中沒有落款和印章，但是卻被視為表屋宗達真跡，且是他晚年最經(jīng)典的杰作。兩折屏風(fēng)的全部表面貼有金箔，右半描繪風(fēng)神，左半描繪雷神。

旅游冊子封面上的圖片是建仁寺本坊中庭名為潮音庭，中間有三尊石頭，東面較矮的是坐禪石，四周是紅楓，一個四方正氣的枯淡禪庭。慢悠悠的在偌大的和式庭院里閑逛，這里每走幾步總會看到不一樣的驚喜，探出墻頭的紅楓，藏在高大的松樹里的幾株楓葉，紅黃綠相間，偶爾伸出的幾條枯樹椏，一切顯得如此的剛剛好。

建仁寺與“一休哥”

建仁寺還和大名鼎鼎一休和尚有關(guān)系?！奥斆鞯囊恍荨鄙倌陼r以善寫中文詩而聞名，十六歲那年，進入京都建仁寺。1409年的一天，一休宗純看到建仁寺僧人詢問信徒的門第時，對門第高者則帶諂媚之色，極為不滿，他目睹了寺廟里的僧侶們?yōu)榱怂嚼?，一味結(jié)交權(quán)貴，追求名利，非常厭惡地說：“今世，叢林山寺之論人，必議氏族之尊卑，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他留下了“姓名議論法堂上，恰似百官朝紫宸”兩句詩后，飄然而去。這不僅表明年輕的一休宗純對禪宗墮落的不滿，還反映出他改革禪宗弊風(fēng)的意愿。1415年，離開禪宗正統(tǒng)的建仁寺后，一休宗純曾師事于林下妙心寺的謙翁宗為。謙翁圓寂后，二十三歲的宗純又得知禪宗非正統(tǒng)的大德寺派名僧華叟宗曇正隱居近江堅田某小庵，遂慕名前往，決心尋求純潔的信仰。1428年，34歲的一休開始在民間云游。1471年，一休78歲時遇到盲女藝人森而與之相愛，之后一直照顧她。1474年一休81歲時，受后土御門天皇的詔令，任大德寺第四十七代住持，以修繕因應(yīng)仁之亂而荒廢的寺院，直到1481年，一休病逝，享年88歲。

在很多人眼里一休是一位大德高僧。但對于日本禪門臨濟宗來說，一休既是革新圣徒，又是離經(jīng)叛道的狂徒。他雖曾出家持戒，但后來卻認為禪宗禁欲教條虛偽。他開始喝酒吃肉，甚至出入風(fēng)月場所，尋歡作樂，曾作詩稱“瘋狂狂客起狂風(fēng)，來往淫坊酒肆中”。還寫詩稱贊與盲女的愛情，“盲森夜夜伴吟身，被底鴛鴦私語新。新約慈尊三會曉，本居古佛萬般春”。這些詩可不是大德高僧所能作的。

建仁寺的花園在多彩的秋天，就是一幅世繪。

寺門前一條平整的石板路，兩側(cè)低矮的院墻，像是一條穿梭古今的通道。

閣樓中，隔斷屏風(fēng)充滿中式風(fēng)格的水墨山水畫。

所以，置身于這座一休曾經(jīng)修行的寺院之中，你是否也對這個兒時曾經(jīng)只出現(xiàn)在電視動畫片里的人物有了新的認識呢？一位年少不羈的僧人形象在我腦海中，愈發(fā)立體，愈發(fā)深刻。

日式庭院的魅力

對于建仁寺所有的記憶，就是我穿著一身裙裝在滿是木地板的地面來回奔走，發(fā)出吱呀吱呀的聲音，仿若歷史的回響聲。一庭一院一轉(zhuǎn)角，都是獨特的風(fēng)景。這里有非常典型的京都寺院的特征，有庭院，有山水，有小尺度的親切，也有大尺度的宏偉，更有八百年的歷史與禪心，令人思緒萬千……沿著石板路深入庭院，在楓葉林里穿行，穿著木屐無法快步行走，便只好學(xué)著日本婦人那樣，小碎步徐行，真實演繹了一把“淑女”。

建仁寺雖然在京都的寺廟里不算出名，但是在當?shù)財z影師的心中可是第一位的。當?shù)財z影師們帶著拍婚紗，拍和服的客人，占領(lǐng)了建仁寺內(nèi)所有值得取景地角落，有些角度甚至還需要排隊。方丈庭院背后有若干個小庭院，皆是以苔蘚聞名。

建仁寺方丈庭院是1599年從 安國 寺移過來的，白砂，青苔和大石精巧搭配構(gòu)成了方丈庭院，是很有意境的枯山水庭院典型代表。

枯山水是日式園林的一個組成部分，也是日本園林文化中的獨特存在，是一種將自然風(fēng)景用砂礫和石組代替的表現(xiàn)形式，審美上大量留白，營造出抽象的禪意表達，也是凡人開悟的一個手段。枯山水以砂代水，以石代島，無樹之山，無水之庭。觀者觀庭，有如觀心，心如虛空，量周沙界，萬般雜緒，明心見性。

日式園林深受中國唐宋山水園的影響，但又融入了本土的審美尤其是深受禪宗影響，以幽玄、空寂等抽象性和象征性為特色。傳統(tǒng)的日式園林分為寢殿造庭園、凈土庭園、書院造庭園、回游式庭園、茶庭、坪庭等。入園觀賞，只見相顧無言默默掃地的僧人，初生的日光透過松枝的縫隙照在青苔上，沒有參拜的游客也沒有算命的高僧，沒有虔誠的信仰也沒有現(xiàn)實的祈愿，沒有永不散場的歡愉也沒有無法度過的苦厄。但是有肥沃的鯉魚徜徉在滿溢的水池，有老舊的松風(fēng)摩挲著同樣老舊的牌匾，有春去秋來的四季，有容乃大的四海，永無止息的四時。

解履入庭，拾階靜坐，好像進入一座內(nèi)心被徹底放養(yǎng)的天然牧場，一個猛子扎進這個與我們的日常生活毫不相關(guān)的世界，進到另一個時空的維度，自己也成了虛空。

禪心與茶德

日本的寺院跟國內(nèi)熱熱鬧鬧的燒香拜佛氣氛不一樣，非常的安靜，很多人來寺院是來抄經(jīng)的，建仁寺里也有免費的抹茶可以喝，坐在院子里喝著抹茶，感受日本寺院獨有的禪意。

我并不是一名佛教徒，平時也只是偶爾看看禪宗相關(guān)的公案和故事，甚至對于禪宗的了解竟然更多來自于坊間的傳說?？墒钦嬲搅司┒贾笪也虐l(fā)現(xiàn)，這些寺廟對我來說，有一種不著痕跡的特殊魅力。在這里清靜悠閑，一點不受隔壁怒馬紅塵的絲竹喧擾困擾，豁達自然如佛祖，拈花笑看紅塵俗世。觀寺廟、觀內(nèi)心、觀自在。

開山的榮西禪師被譽為禪心茶德的傳遞者。他字明庵，號千光葉上，1141年生人，14歲落發(fā)在比叡山的天臺密宗修煉，兩度來宋學(xué)禪，拜在臺州天臺山萬年寺 虛庵懷敞坐下學(xué)習(xí)臨濟宗，回京都之后弘揚禪宗，之后得到源賴家的支持在京都創(chuàng)立了建仁寺 ，設(shè)置臺、密、禪三宗兼學(xué)的道場，創(chuàng)立真言院和止觀院，融和此三宗，由此形成了日本的臨濟宗，一時人才薈萃，聲譽日隆，震動朝野。直至今日，這里作為禪的道場依舊是廣大信眾的心靈寄托之處。建仁寺建筑樸素莊重，木構(gòu)件在風(fēng)雨的沖刷中保留著時間的痕跡。

榮西同時也是日本茶道的奠基者，還帶中國的茶葉到日本種植，普及中國的茶文化在日本，被譽為“茶祖”。他當年東歸日本帶回去了茶籽，因此茶樹開始在日本廣泛種植，普及了喝茶的方法。其本人也寫有《吃茶養(yǎng)生記》一書。

建仁寺的“四頭茶會”，據(jù)說是室町時代延歷寺的學(xué)僧玄慧法印，依照“吃茶往來”所記載的喝茶禮儀而制定的日本最古老的茶法。之所以稱為“四頭”，乃是遵照中國的禪寺待客規(guī)矩以四名正客（故稱為“頭”），四頭是指寺院里的四位主要執(zhí)事僧人，分別是首座、住山、位長、參暇（宗務(wù)長）。茶禮一般在方丈舉辦，正中懸掛開山祖師的頂相（畫像），四頭端坐四角，后設(shè)花鳥座屏。來臨的每位客人可以各帶八位相伴客一同入席。在焚香裊裊的茶室中，各自坐定在四個方位的客人。此時在每人的面前會有四位僧人依次端上盛有沫茶粉的天目茶碗與點心盒，再有另外四位僧人帶著茶筅（攪拌抹茶用的竹制工具）與凈瓶進入茶室，依序在茶碗內(nèi)倒入開水并予以攪拌而飲之。每年四月建仁寺舉行四頭茶會，三月初開始公開發(fā)售門票，參加者眾多，大家都希望可以感受一下日本最初的茶禮形式。圓覺寺、建長寺等寺院的開山祖師忌日祭祀儀式，也都采用四頭茶禮的形式。

茶室隔壁的拐角庭院也是大有意境和來源。用圓圈，三角形，正方形三個圖案代表宇宙的形態(tài)，象征著禪宗的四大意識形態(tài)，地為方，水為圓，火則為三角形，庭院中樹被圓形的青苔包圍就是水，屋檐是三角形，最下方的竹排是正方形象征著大地?！皷|陽坊”茶室采用草庵式二帖榻榻米結(jié)構(gòu)，被奉為日本茶室建筑典范。據(jù)傳天正15年（1587年），在豐臣秀吉舉辦的北野大茶會上，千利休的高足真如堂東陽坊長盛擔(dān)任副席，茶室西側(cè)有本寺著名的“建仁寺垣”。坐在這里閑看云卷云舒，想必是一件十分愜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