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顯斌
1268年,蒙古百戰(zhàn)健兒,馳馬江南,煙塵千里,直襲偏安一隅的南宋。
此時,臨安仍“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一片鶯歌燕舞。
此時,南宋權(quán)臣賈似道仍躲在半山堂內(nèi),斗著蛐蛐,觀賞著歌舞。
杏花春雨,吳儂軟語,在一角山水里,依然如畫。一個個士大夫,在紅牙檀板中,在歌舞氤氳里,醉軟了骨頭。只有一人,長嘆一聲,衣袖飄飄,迎風(fēng)飛揚,走向大宋的疆場,走向金戈鐵馬中,在胡笳蘆管中,挑燈看劍;在向晚角聲里,沙場點兵。
他,就是從龍門走來的廖金鳳。他本是一介書生,西窗磨硯,檐下聽雨,捋須對云,平仄詠詩。此時,在國家危難之中,他投袂而起,手綰兵符,走上沙場。
廖金鳳是進士。宋代文人的待遇,是優(yōu)于武人的。文人出可節(jié)度一方,入可進入中樞,底定國策。平日,則可以坐在貼著白生生窗紙的書房,品著茶,彈著琴,享受著精細的生活。
蘇軾描寫自己清幽的生活道:“春濃睡足午窗明,想見新茶如潑乳。”
陸游書寫自己閑情逸致曰:“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可是,廖金鳳卻反之,他丟棄書香四溢的生活,走出書齋,走向烽火硝煙里,走向鐵馬秋風(fēng)中。他知兵,帶兵,不同于一般的書生,只會紙上談兵,“西北望,射天狼”“不應(yīng)霜塞晚,橫槊看詩成”。他是范仲淹一流的人物,史書記載,他輕財好施,總理軍旅,號令一出,千軍如一;金鼓一振,將士無聲。
廖金鳳手下有一支精銳。這位書生,帶著這支精銳,鐵血疆場,來去如風(fēng),沖陣殺敵,屢立戰(zhàn)功。史書對其事跡記載不多,可是,長沙太守、太尉這些武職,清晰地記載了他的一個個腳印。
南宋末期,鼙鼓聲聲。南宋小朝廷,在煙籠寒水月籠沙里,即將成為歷史。
此時,有一位書生名文天祥,率一支兵勤王,戰(zhàn)敗被俘,卓立船上,吟唱著帶血含淚的詩曰:“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倍诮畧龅牧硪贿?,另一位書生,則按劍披甲,直立城頭,抗擊著大元百戰(zhàn)勇士一輪又一輪的進攻。廖金鳳以書生的羸弱之肩,扛起一輪希望;以鐵血之心,悍不畏死。
不久,南宋臨安被占領(lǐng),元軍的馬蹄,已經(jīng)踏碎了青花瓷一般的江南。南宋最后的孤臣張世杰,帶著幾歲的少帝,走避崖山,殊死抵抗。
而彼時,孤臣廖金鳳仍堅守著南宋最后一塊土地——梅關(guān)。
廖金鳳派出大軍,趕赴崖山??上?,末朝氣象,如一現(xiàn)的曇花,在冷風(fēng)夜露里,凄然凋零。崖山一戰(zhàn),宋軍覆沒,丞相陸秀夫背著少帝跳海。宋,也成為中國歷史上的云煙。梅關(guān)的廖金鳳得知消息后,泣下沾襟,無奈之中,為避免百姓涂炭,他長袖一揮,孤云野鶴,回到故鄉(xiāng)龍門縣,也走向故園。
廖金鳳,由將軍成為隱士。故鄉(xiāng)田園,可撫心傷。西林河水,可滌人心。國破家亡,孤臣之心,猶如竹籬茅舍旁的蘭菊,一派幽香。
為了收買人心,元世祖下詔,宋朝遺臣,可出山做官。一些縉紳和士大夫,紛紛走出田園,匹馬孤帆,直奔上都。可是,廖金鳳面對召請,拂袖一笑,寫詩明志:“忠君報國男兒志,誰肯為臣事兩朝?”
此詩如金,如鐵,錚錚作響。
此人如月,如荷,一塵不染,七百年來,一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