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洪
冬至時節(jié),天剛麻麻亮,朦朧靜謐的油菜坡迎來了東方第一縷晨曦。
一條坡道上,林近山(61歲)拄根棍子,拖著一條病腿,一走一拐,艱難地朝山腳邊公路走去。張自榜(45歲)陪在他身邊,一只手提著一個行李包,另一只手時不時地扶他一把。
沒走多久,林近山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由于腿疼得厲害,每挪動一步,他都要咬緊牙關。林近山走不動了,有時便靠在路邊樹上歇一會兒,然后再往前走。當兩人從一棵老柳樹旁經(jīng)過時,張自榜扭頭問林近山:要不要歇一下?
林近山喘了口粗氣:不歇了,抓緊時間到公路上,我怕錯過了去襄陽的班車。
張自榜:那你再歇一下,俺去那邊屙泡屎,實在堅持不住了。說完,放下行李,飛快地朝一個大石頭后面跑去。
林近山瞟了他一眼,搖了搖頭,不得不繼續(xù)往前走。
林近山累得和疼得滿頭是汗,和張自榜終于走到公路邊一個加水站前。這里是油菜坡的一個車站,村里人出去和回來,都在這里上車下車。
林近山和張自榜站在加水站前等車,等了好長時間,也沒等到去襄陽的班車。正在林近山著急的時候,一輛半新的黑色桑塔納小車開來,停進加水站旁邊。
林近山抬頭一看,是本村李兆祥的出租車。
李兆祥(41歲)從車里下來,一抬眼看見了林近山和張自榜,馬上過去跟兩人打招呼。李兆祥:你們要上哪里?
林近山笑笑:我上襄陽去看病。
李兆祥:你來晚了,去襄陽的那趟班車早就開過去了。
林近山有些不相信地:騙我吧,兆祥?
李兆祥:瞧你說的,近山哥,我李兆祥啥時候騙過你呀?
張自榜:兆祥,去襄陽的班車真的開過去了?
李兆祥:真的開過去了,騙你不是人!
聽到李兆祥的堵咒,林近山一下子懵了,臉色難看地瞪了張自榜一眼,抱怨地:都是你,一天就這么一趟去襄陽的班車,叫你一泡屎給耽誤了!
張自榜不承認是自己耽誤的,連忙說:近山哥,你咋能怨俺屙一泡屎就把班車耽誤了呢?
林近山:不怨你還能怨誰?懶驢上磨屎尿多。
張自榜不讓道:誰懶驢上磨屎尿多?你走一步哼一聲,走一會兒歇一下,一路上走得慢慢騰騰,班車到底是誰耽誤的?
沒想到張自榜頂嘴,林近山生氣地:你……
見他們要吵起來,李兆祥趕緊掏出一包香煙,笑著給兩人發(fā)煙,一邊發(fā)一邊說:你們別吵了,干脆包我的車去襄陽。
張自榜接過煙:這個主意不錯,我還沒坐過小車呢!
林近山?jīng)]接李兆祥的煙,也沒接張自榜的話。
張自榜用打火機點著煙,吸了一口,扭頭問:咋不吭聲了,近山哥?包不包車你說句話嘛。
林近山低下頭:包車太貴了。
張自榜:要不咱們回去,等明天來早一會?
林近山:不行,襄陽的朋友把醫(yī)院都聯(lián)系好了。
張自榜不肯相信,又有些瞧不起人地:你襄陽還有朋友?俺咋沒聽說過?
林近山:一個以前插隊的知青,在我家住了兩年,他有時還常來我家看看。
見林近山左右為難,李兆祥笑著說:好歹咱們都是油菜坡的鄉(xiāng)里鄉(xiāng)親,我可以照顧你一下,少收點,來回只要六百塊錢,你看咋樣?
林近山:六百也貴,我們搭車去,一個人才一百塊錢。
張自榜翻了一下白眼說:我看六百不貴,搭車一個人一百,兩個人兩百,來回就是四百。包輛小車多好,又快又舒服,才多兩百塊錢呢!
李兆祥笑笑:就是,就是,包車多舒服,想走就走,想停就停,下來尿尿也方便。說著,又給林近山遞煙。
林近山還是沒接,猶豫一下:兆祥,能不能少收一百,五百咋樣?
李兆祥低頭算算:好吧,刨去油錢,算我白跑一趟。
林近山:那你去把小車開過來吧。
李兆祥回到小車跟前,很快把車開到林近山面前。車子剛停穩(wěn),張自榜就迫不及待地鉆進車里,坐在副駕座上。
林近山卻遲遲未動,看樣子好像要變卦。
李兆祥怕他變卦,催促道:別磨蹭了,近山哥,快上車吧。
林近山皺皺眉頭問:兆祥,你一直在鄉(xiāng)下跑,從沒進過城,襄陽你敢跑嗎?
李兆祥聽了哈哈一笑:哪里我不敢跑?別說襄陽,北京老子都敢跑!
林近山又問:手續(xù)可齊全?
李兆祥一拍胸脯:齊全,老子啥手續(xù)都不缺!
林近山嚴肅地:城里的交規(guī)比咱們鄉(xiāng)下嚴,我怕你不懂。
李兆祥一笑地:我妹夫是交警隊隊長,沒有老子不懂的交規(guī)!
張自榜也怕林近山變卦,急忙從車里伸出手,連忙招呼道:近山哥,快上車吧,城里的交規(guī)有啥不懂的,不就是綠燈行紅燈停嗎?
林近山不再說什么,只好硬著頭皮鉆進車里,坐在后排座上。
李兆祥按了按喇叭,立即把車子開走了。
李兆祥的小車快速朝襄陽駛去,不到下午兩點鐘,小車開進了襄陽市區(qū)。
坐在車里的林近山掏出手機,一邊看著襄陽的高樓大廈,一邊給以前住在他家的那個知青,現(xiàn)在是行管局的副局長打電話。
林近山:老弟呀,我到襄陽了。
副局長(電話聲):吃過午飯沒有?
林近山:吃了,我們在進城之前吃的襄陽牛肉面。
副局長(電話聲):近山哥,上午省里的巡視組突然來了,還在我們局里巡視呢,我現(xiàn)在抽不開身陪你去醫(yī)院看病。不過,我跟醫(yī)院的胡院長打過招呼了,你直接去醫(yī)院找他就行了。
林近山:你工作忙,不用陪我,我這就去。
副局長(電話聲):近山哥,你只管放心地去看病,一分錢也不用你掏。
林近山欣喜地:好好好!
小車開進某醫(yī)院停車場,李兆祥找個空位把車停好。張自榜扶林近山下了車。
下車后,林近山叮囑李兆祥:你在車上休息,那兒也別去,自榜陪我去看病。
李兆祥:行,你們去吧。
林近山拄著棍子一走一歪朝門診大樓后面的一棟小樓走去,身邊跟著張自榜。當他們走到小樓門前時,胡院長(50歲)已在小樓門前等著林近山。
林近山上前:你就是胡院長吧?我是林近山,是來這里看腿疼的。
胡院長熱情地:我?guī)闳ス强?,骨科主任今天正好當班,叫他親自給你看。
林近山拿出一包事先準備好的香煙,抽出一根遞給胡院長。
胡院長擺擺手:別客氣,我不會吸煙。
站在林近山旁邊的張自榜撓了一下褲襠,插嘴道:當醫(yī)生的,一般都不吸煙。
胡院長疑惑地看看張自榜。
林近山連忙介紹:他是我請來的陪伴。
張自榜不好意思地朝胡院長笑笑。
胡院長帶著林近山走進門診一樓,經(jīng)過一個掛號窗口時,林近山問胡院長:要不要先掛個號?
胡院長:不用。
張自榜趕緊拍馬屁地:有院長帶著看病真牛,連掛號都不用!
胡院長沒搭腔,又看了一眼招人厭煩的張自榜。
張自榜自知沒趣,趕緊背過身子,手在褲襠上又抓撓了一把。
胡院長帶林近山進入電梯,在電梯門快要閉合時,跟在后邊的張自榜快上一步,擠進電梯內。
林近山有些激動地對張自榜:這還是我頭一回坐電梯呢!
張自榜信口開河地:我這是坐第九回了!
林近山怪笑一下,想罵他吹牛皮,但有胡院長在身邊,只好忍住沒罵出口。
電梯升到三樓停止了,三個人從電梯內走出來,胡院長帶著林近山沿著科室走道往骨科走,每個科室門口都有一個醒目的標志牌。張自榜一邊走一邊看,他依次看到眼科、耳科、口腔科、燒傷科……當走到性病科時,張自榜猛然停住了腳步,疑惑地問胡院長。
張自榜:性病科是看啥病的?
胡院長想了想:??葱苑矫娴募膊?。
張自榜好像沒聽懂,眨巴著眼睛又問:性方面是哪方面?
胡院長直截了當?shù)兀壕褪侨说南律沓隽嗣 ?/p>
這下聽懂了,張自榜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臉一下子紅到耳朵根。
骨科門口,靠墻坐著一長排等待就診的病人。
林近山?jīng)]有排隊,由胡院長直接帶進骨科診室。
骨科主任正在給一個病人看腰椎,見胡院長進來立即站起身。胡院長對他輕聲說了幾句,他滿口答應,并轉過臉朝林近山笑了一下。
骨科主任:請稍等一會兒,我把這個病人看完就給你看。
等了不多一會,骨科主任給那個人看完病,讓林近山坐在椅子上,叫他伸出有病的左腿。骨科主任給病人看病很耐心,一邊詢問病情,一邊認真檢查他的左腿膝蓋,用手按壓、摸、捏,然后用小錘子輕敲膝關節(jié)。
檢查完后,骨科主任開了一個單子,讓他去拍X片。
林近山接過單子問:拍片在幾樓?
胡院長:二樓,我?guī)闳グ伞?/p>
胡院長在前邊引路,張自榜扶著林近山走在后邊。當他們又經(jīng)過性病科門口時,張自榜睜大眼睛看了一眼,同時又用手在襠上撓了一把。
林近山來到放射科門口,沒用排隊,胡院長領著他直接推門進去。
張自榜沒進,站在門口等著。
這時一個患者不滿地嚷嚷著:剛才那個病人怎么不排號呀!
張自榜得意地:有院長帶著,還用排號嗎?
那個患者又是不滿地:我操!
胡院長拿著片子把林近山又帶回到骨科,將片子交給骨科主任。
骨科主任接過片子放在讀片器上仔細看,一邊看一邊指著片子說:你的膝關節(jié)有嚴重的骨質增生,也就是長了骨刺,同時還有點骨頭變形。
林近山害怕地:不會是骨癌吧?
骨科主任搖搖頭:怎么會是骨癌?你這種病在農(nóng)村相當普遍。
林近山長出了口氣:不是骨癌我就放心了。
骨科主任:這種病有兩種治療方法,一是動手術,二是一邊吃藥一邊理療。
胡院長:動手術也沒絕對把握,我看還是先吃藥和理療為好。
骨科主任:我的這個建議跟胡院長一致。
林近山不自覺摸摸膝蓋:我這條左腿就是疼得厲害,特別是到了夜里,疼得我簡直就想上吊。
骨科主任看看胡院長:要不,我給他打一支進口針?
胡院長點點頭:打吧。
在骨科主任低頭開藥的時候,林近山小聲問:進口針打一支多少錢?
骨科主任:五百多。
林近山正要嫌貴,胡院長對他說:你放心打吧,所有費用都不要你出。
張自榜聽了驚嘆地:啊,打針也免費呀!
骨科主任給林近山打了進口針,接著給他拿了一些藥,把藥交到他手里,囑咐道:回去要按時吃藥,好好療養(yǎng),最好經(jīng)常去當?shù)蒯t(yī)院做做理療。這樣你的左腿就會漸漸地好起來。你記住,回去不要干重活,更不要下到冰冷的水里。
林近山感激地:謝謝!謝謝!我記住了!
胡院長:不必客氣!不必客氣!
胡院長邊說邊伸出手想跟林近山握手告別,林近山還沒來得及把手伸出來,張自榜突然伸出兩只手把胡院長的手緊緊地握住了。
張自榜神色慌張地懇求道:院長,我也想看個病。
胡院長一怔地:你也有?。?/p>
張自榜點點頭:是哩,病了半個月了。
胡院長:什么病?
張自榜不好意思地指指自己的褲襠:下身癢得厲害,還有膿。
胡院長猶豫一下,哭笑不得地:那走吧,我?guī)闳バ圆】瓶纯础?/p>
胡院長快步走在前面往性病科去,跟在胡院長身后的林近山瞅一眼張自榜。
林近山小聲地:你小子真會湊熱鬧,我叫你陪我來看病,你居然還想占便宜。
張自榜壓低嗓門:公家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林近山:難怪我見你經(jīng)常在褲襠上撓呢,原來是下身爛了。
張自榜:你說得真難聽,那里會爛,就是癢癢得沒法忍。
林近山:都有膿了,還說沒爛。
胡院長把兩人帶到性病科門口,回頭問張自榜:在當?shù)乜催^沒有?
張自榜搖搖頭:沒有。
胡院長:為什么不看?
張自榜吞吞吐吐地:不好意思。再說,我也沒錢。
胡院長:老林,你在門口等會兒,我?guī)M去。說完,領張自榜進性病科。
過了大概十多分鐘,張自榜才從性病科出來。
林近山一臉壞笑地問:是不是梅毒?如果是梅毒,保不準你那個東西要割掉。
張自榜嗤了一聲:我咋能會得梅毒呢?醫(yī)生說是淋病。
誰傳染的?林近山問。
張自榜臉紅紅地:還不是咱油菜坡那幾個寡婦給染上的。
林近山還想往下問,胡院長這時手里拿著一包藥出來。
胡院長把藥遞給張自榜,鄭重地:這是五針進口藥,帶回去每天打一支,半個月之內不要行房事。
張自榜接過藥:知道了。
林近山插嘴問:胡院長,這五針進口藥多少錢?
胡院長:三百多,不過不要你們出了。
張自榜上前:多謝院長??!
胡院長臉轉向林近山:好了,我還有個會,就不陪你們了。
說完,揮揮手跟兩人告別。
林近山、張自榜千恩萬謝地:謝謝胡院長!謝謝院長!
胡院長走后,林近山掏出手機給行管局副局長打電話。
林近山:老弟,我的病看了,針也打了,藥也開了,打算明天就回油菜坡。
副局長(電話聲):近山哥,抱歉得很,我實在沒法脫身陪你,不過我已經(jīng)派辦公室主任小曲開車去醫(yī)院了,你在醫(yī)院門口等著,吃住都由小曲安排。
林近山:好的,好的,你安心忙你的。
林近山張自榜從門診大樓里出來,走下臺階,直接去了醫(yī)院停車場。兩個人在停車場轉了一圈,沒有看到李兆祥的小車。
林近山覺得奇怪,拿出手機打李兆祥的電話。打了好半天,李兆祥才接。
林近山對著手機:你跑哪兒去了?
李兆祥有氣無力地(電話聲):出事了。
林近山吃驚地:出什么事了?
李兆祥聲音里帶著哭腔:交警把我的車扣了。
林近山手機音量開得很大,李兆祥的話都被張自榜聽到了。
張自榜:要是我沒猜錯的話,李兆祥肯定把他的車從這里開出去了,不然是不會被交警扣住的。
林近山一時沒了主意,不知如何才好,問張自榜:這可咋辦?
張自榜:叫他打電話找他妹夫幫忙說情呀,他妹夫不是交警隊隊長嗎?
林近山馬上對著手機:兆祥,你快給你妹夫打電話,叫他找個關系放你一馬。
李兆祥:我妹夫的電話早打了,他說一出老埡鎮(zhèn)他就管不著了!
林近山急得直打轉,就在這時,一個年輕人來到了他面前。
這個年輕人(36歲)試探著:請問,你是從油菜坡來的吧?
林近山愣了一下,忙說:是的,是的,我是林近山。
年輕人自我介紹:我姓曲,是局長派我來的,你就叫我小曲吧。
一聽說來人是小曲,林近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心情急切地:你來得正好,我們遇上麻煩了。
發(fā)生了什么事?小曲問。
由于林近山過于緊張,嘴張著說不出話來,張自榜便搶著對小曲說:他包的小車被交警扣了。
小曲:扣在哪里?
林近山馬上緩過神來:這還要問師傅。說了,他打通李兆祥的手機。
小曲從林近山手里拿過手機:這會兒你在哪里?
李兆祥:真武派出所。
小曲的車開來停在真武派出所旁邊。小曲下車給林近山拉開車門,張自榜扶林近山走下車。
他們走進派出所大門,老遠看見李兆祥被銬在一輛摩托上,一副愁眉苦臉失魂落魄的樣子。
小曲、林近山和張自榜快步來到李兆祥跟前。
林近山板著臉:兆祥,交警為啥扣你的小車?
李兆祥自知理虧,小聲地:說我占了公交車道。
小曲不解地問:你怎么能占公交車道呢?
李兆祥嘟噥道:我只曉得紅燈停綠燈行,從沒聽說過還有什么公交車道。
林近山憤憤地:你不是說你北京都敢跑嗎?怎么跑到襄陽就被捉住了?
李兆祥默不作聲地低下頭,無言以對。
張自榜:你的車呢?
李兆祥:車被交警開走了。
小曲:他們沒說要罰你的款?
李兆祥另一只手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給小曲:咋會不罰款呢?這是罰款單。
小曲接過罰款單一看,不禁大吃一驚:天哪,你沒搞錯吧?占道最多只罰一百,怎么罰了你一千?
李兆祥張開嘴巴動了動,但沒說出聲。
小曲:我去問一下情況,事情肯定不會只是占道這么簡單。說完,他拿著罰款單進派出所值班室。
小曲剛走,林近山轉身問:你為啥要把小車開出停車場?
李兆祥還沒有想好如何回答,張自榜搶先道:他肯定是想出去拉客。
李兆祥馬上否認:胡扯!我打算去找個地方加點油。
林近山:罰款交了沒有?
李兆祥搖搖頭:沒交。我身上哪有這么多錢?再說,交罰款的地方也不在這,好像離這兒還有很遠。
林近山氣得一跺腳,狠狠地瞪了李兆祥一眼。
這時小曲從派出所值班室里出來,林近山馬上迎上去。
林近山:咋回事?
小曲沒有立即回答,盯著李兆祥瞪大眼睛,像看怪物一樣。
張自榜等不急了,催促道:小曲你快說嘛,他到底怎么回事?
小曲氣憤地手指李兆祥:你膽子好大呀,開這么遠的長途,居然不帶駕照!你不帶駕照,居然還敢拉客去鬧市區(qū)!
林近山聽到李兆祥沒帶駕照,驚詫地:什么?沒帶駕照你也敢拉客?你不是說你啥手續(xù)都齊全嗎?
小曲憤怒地:你為啥不帶駕照還敢開車?
李兆祥結結巴巴地:我、我……
張自榜:還不是因為他妹夫是交警隊隊長!
李兆祥覺得無地自容,雙手抱住頭:咳,這事怨我太貪心了!
張自榜扶林近山走進門診大樓不到兩分鐘,一對中年夫妻從大樓里走出來。女的弓著背,一只手按在腰上,臉色蒼白。男的一手抱著被子,一手拎著保溫桶。夫妻倆來到馬路邊等出租,等了好長時間,也沒等到一輛空車。
坐在車里的李兆祥一直盯著這對中年夫妻看,心里癢癢地想去拉客??戳艘粫?,李兆祥忍不住啟動車子,把車開到中年夫妻身邊,將頭探出車窗。
李兆祥:你們去哪里?
男的答:二橋附近,離這兒四站路。
李兆祥:上車吧。
女的問:多少錢?
李兆祥:我也是來送病人的,病人這會兒進醫(yī)院看病去了,閑著沒事,我就想抽空掙包煙錢。你給二十,怎么樣?
中年夫妻覺得價錢劃算,便上了他的車。小車很快開走了。
小曲平靜一下氣憤的情緒,對林近山說:他無照駕駛,不僅要罰一千塊錢,還要拘留七天。
林近山聽了身子一歪,差點兒栽倒,覺得左腿膝蓋猛地又疼了起來。
張自榜連忙扶住林近山,安慰道:你別怕,咱們是包他的車,罰款和拘留都是他的事,與咱們沒啥子關系。
林近山苦笑一下:那咱們明天怎么回油菜坡?
張自榜:萬一不行,咱們就坐班車。
李兆祥一聽要丟下他,有些害怕地抖動了一下肩膀。
見李兆祥害怕的樣子,小曲對他說:你也別太緊張,剛才在派出所我正好找到一個熟人,他看在我們局長的面子上,決定不拘留你了。
李兆祥喜出望外,連忙給小曲作揖:啊呀,我是遇到貴人了,謝謝你?。?/p>
小曲擺擺手:要謝,你謝我們局長吧,他派我來接待你們,出了事,我自然要管。
李兆祥:那罰款的事呢?
小曲:一千塊錢罰款一分也不能少,因為罰單一開就上網(wǎng)了,誰也改不過來。
李兆祥:想辦法也改不了?
小曲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真的改不了!
李兆祥哭喪著臉:天哪,我上哪里弄這么大一筆錢呀?
小曲想想:既然你沒那么多錢,罰款還是我去幫你墊付吧。
李兆祥又給小曲作揖,嘴上不停地:恩人??!恩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像你這樣的好人真是打著燈籠都難找?。?/p>
他說完,感動地竟然嗚嗚地哭了起來。
小曲開車朝襄陽交警中隊駛去,林近山、張自榜和李兆祥坐在車里,快到下班的時候,小車才開進交警中隊。
小曲下了車,直接走到收費窗口,碰巧一位女警察正要下班。小曲一看認識,趕緊過去跟她打招呼。
小曲:黃姐,請等一下,我?guī)团笥呀灰幌铝P款。
交款臺后面的女警察扭頭一看,連忙站起身:是小曲呀,你來的真巧,我正準備下班,電腦都關了呢。
小曲拿出一千塊錢交給女警察,女警察重新啟動電腦,把錢放在點鈔機上點錢。不多一會,女警察用電腦打出一張繳款清單,馬上開了一份扣壓車輛放行通知書,遞給小曲。
女警察:這輛車按說是不能這么快就放行的,但看在你們局長的面子上,今晚就放行算了。
小曲笑笑:謝謝黃姐,我們局長一定會記得你這份人情。臨出門,他又回頭問女警察:黃姐,車主沒帶駕照,還能去開車嗎?
女警察遲疑一下,小聲說:車主沒帶駕照,你不是有嗎?你先去停車場把車開出來,然后再交給他自己開嘛。
小曲擠眼一笑:謝謝黃姐的指點!
小曲開車行駛在去停車場提車的路上,李兆祥在副駕座坐著,林近山和張自榜坐在后悱座上。小曲一邊開車一邊給李兆祥講交通規(guī)則,李兆祥像個小學生虛心地聽著。
小車快到停車場的時候,小曲對李兆祥:以后出車,千萬要記得帶上駕照。
李兆祥沒點頭,也沒吭聲。
聽見了嗎你?小曲追問道。
李兆祥猶豫片刻,小聲地:其實,我根本就沒有駕照。
小曲聽了目瞪口呆,立即把車靠邊剎住問:沒有駕照,你怎么還敢開車?
林近山吃驚地:原來你是白皮!
李兆祥如實地:在我們那里,交警從來沒有查過我的駕照。
為什么?小曲問。
李兆祥:因為我妹夫是交警隊隊長。
小曲睜大眼睛吃驚地看著李兆祥。
見小曲不相信,張自榜趕緊說:他說的沒錯,在我們那里,沒人敢查他的證件,他在公路上軋死了人家的豬,也沒人敢找他賠。
小曲慨嘆道:怪不得呢!
黃昏十分,馬路邊路燈亮了起來。
小曲從停車場把李兆祥的小車開出來。他把車開到馬路邊停住,將車交給在馬路邊等著的李兆祥,并對他說:你跟我車后面走,咱們去藍天賓館,上車吧。
林近山和張自榜上了小曲的車,小曲開車走在前頭,李兆祥的車跟在小曲后邊,他們一路向藍天賓館開去。
餐桌前,小曲陪著林近山、張自榜和李兆祥在吃晚飯。桌子上飯菜豐富,但沒有酒,晚飯吃得壓抑,沒一個人吭聲。
吃飯快要結束的時候,小曲抬起頭來對林近山說:吃住的費用都不用你管,我已經(jīng)簽過單了。
林近山:太謝謝你了,小曲!以后有空來俺們油菜坡玩,俺們油菜坡可是個好地方。特別是到了每年的春天,一塊塊油菜花燦爛,滿山坡上桃花盛開,到處樹木蔥蘢,山青水秀,風景漂亮極了。
小曲:好,有機會我一定去。停了片刻對李兆祥:你明天最好天一亮就出城,免得又被交警查著了。
李兆祥趕忙站起來,點頭哈腰地:謝謝小曲,明天天不亮我們就起床。
次日,天邊露出魚肚白。
李兆祥把小車悄悄地開出藍天賓館,林近山和張自榜坐在后排座上。
李兆祥手握方向盤把小車開上一條寬闊的街道。街道上空蕩蕩的,一個交警也沒有,只有幾個清潔工在打掃衛(wèi)生。他舒了口氣,一腳油門踩下去,車子快速從清潔工身邊駛過,車后卷起一股灰塵。
李兆祥把小車開得飛快,眨眼功夫,車子就駛出了襄陽市區(qū)。
日上三桿,小車開到一個小鎮(zhèn)上。當車子從一家早餐店經(jīng)過時,李兆祥突然減慢了速度。他按下車窗玻璃,看見早餐店門口坐著不少吃早餐的人,有人在吃包子,有人在吃面條,有人在吃稀飯,這些人吃得津津有味。
李兆祥不自覺地吞了一口涎水,扭頭看一眼后排座上的張自榜。張自榜沒吱聲,默默地看了看身邊的林近山,不由自主地也吞了一口涎水。
林近山?jīng)]吭聲,眼皮半睜半合著,假裝作沒看見。
車子開得很慢,早餐店老板過來一邊招呼一邊喊:吃早餐,吃早餐,包子面條稀飯都有。
林近山將頭探出車窗外:不吃,不吃,昨晚上在襄陽大魚大肉吃多了,到現(xiàn)在還不餓呢!
聽林近山這么一說,李兆祥十分生氣,猛地踩了一腳油門,滋的一聲,車子從早餐店門口急弛而去,
由于車子突然增速,慣性把毫無防備的張自榜帶歪磕到前排靠背上。
張自榜不由得罵李兆祥一句:你小子作死???
公路上,小車飛速向前行駛,車輪滾滾,馬不停歇,向油菜坡駛去。
中午十分,小車從公路上開來,在路邊一家農(nóng)家樂餐館門口停住,李兆祥餓得實在撐不住了,扭頭看一眼林近山,發(fā)牢騷地:媽的,快餓死了!
張自榜也跟著說:我也餓得不行了,肚子里的蛔蟲叫了好半天了。
李兆祥:近山哥,這里是炸溪,離咱們油菜坡不遠了,只有二十里路程,吃罷午飯一踩油門就到家了。
林近山把頭伸出車窗外吐口吐沫,拿出手機看看時間,手機屏顯示:12.30。
林近山:那就下車吃點東西吧。
林近山、張自榜和李兆祥走進農(nóng)家樂餐廳,剛在餐桌前坐下,一個女服務員過來,把手上拿的菜單放在李兆祥面前,要他點菜。
李兆祥連看一眼都沒看,直接將菜單推到林近山面前。
林近山拿起菜單點了兩個葷菜,又點了一個青椒土豆絲和一個韭菜炒蛋。
張自榜把頭靠過去看菜單,嘴里嘟囔道:天氣這么冷,點個火鍋吧?
林近山?jīng)]說什么,又加了一個豆腐火鍋。
他們等了一會兒,女服務員把飯菜和火鍋端上餐桌。李兆祥笑了笑跟林近山商量道:天實在太冷了,來瓶酒咋樣?
林近山有些不近人情地:不行!現(xiàn)在到處抓酒駕,你開車怎么能喝酒?
李兆祥輕蔑地:馬上就到我妹夫管轄的地盤了,誰還敢抓我不成?
林近山想想:要喝酒你自己買,萬一被抓住了,我可不負責任。說完,他埋下頭自顧自地吃起飯來。
一看林近山這種態(tài)度,李兆祥生氣地從口袋里掏出十塊錢拍在桌上,高聲地:服務員,買一瓶苞谷酒!
女服務員進來拿起錢轉身出去,不一會,她把一瓶苞谷酒放在李兆祥面前。
李兆祥拿起酒瓶擰開瓶蓋,邊斟酒邊斜了正在吃飯的林近山一眼,故意地:近山哥,你是不是也喝一杯?
林近山頭也沒抬地:不喝!
李兆祥朝張自榜揚了揚下巴:你呢?
張自榜瞇縫著眼笑了笑:我陪你喝一杯吧,免得你一個人喝不起勁。
就這樣,李兆祥和張自榜喝起酒來,你一杯我一杯地喝,沒用一刻鐘,一瓶苞谷酒就被兩個人喝光了。
張自榜抹了抹嘴覺得沒喝過癮,在兜里摸出十塊錢,喊道:服務員,再買一瓶苞谷酒,我們接著喝。
林近山停住不吃了,抬頭趕緊制止:別喝了自榜,你把兆祥喝醉了誰開車?
張自榜吹牛皮地:這點小酒算個啥?漱漱嘴而已,醉不了。
李兆祥拍拍胸脯:我沒事,再喝一瓶也沒事。
張自榜:近山哥,你吃你的,我們喝我們的,不會有事。
林近山氣得臉色發(fā)青,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抬腿走了出去。
李兆祥有些醉眼朦朧地:別走哇近山哥,不讓喝就不喝了,你真是!
張自榜沖著林近山出去的背影:這人太摳!
李兆祥和張自榜從農(nóng)家樂出來,兩個人都喝得滿臉通紅,酒氣熏天,歪歪倒倒地來到小車跟前。
李兆祥坐在駕駛員座位上,張自榜鉆進車里,挨著后排座上的林近山坐下。
林近山生氣地看著李兆祥:瞧瞧你,臉都喝紅了,還管不管開車?
李兆祥擺擺手:沒事,這條路上絕對沒有人敢管我了!
張自榜看看李兆祥,有些擔心地:兆祥,要不然,等你臉不紅了咱們再走?如果再被交警逮住,那麻煩就大了。
李兆祥有些亢奮地:放心,自榜哥,我不要緊!
林近山阻攔道:兆祥,咱們歇一會走也不遲,萬一被交警查住了咋辦?
李兆祥打著酒嗝,漫不經(jīng)心地:就這二十里路,我說沒事就沒事。要是有交警敢查我,我就給我妹夫打電話,這里又不是襄陽!
張自榜:那過半個小時,咱們就到家了?
李兆祥:哪里還要半個小時,二十五分鐘,我保證把你們送回油菜坡。說著,一腳油門踩下去,嗖的一聲,車子箭一般竄了出去,把路邊覓食的幾只雞嚇得狂飛亂叫。
小車飛一樣向前弛去,快到油菜坡地界時,張自榜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扭頭看一眼仰靠座背上的林近山。
林近山不覺一愣,疑惑地:為啥這樣看著我?
張自榜嘴里噴著酒氣:馬上就到家了,你把這兩天的工錢付給我。
林近山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但他假裝迷糊地問:啥工錢?
張自榜眼皮一翻,生氣地:你這人咋這樣,前天說的話今天你就忘了?
林近山繼續(xù)裝迷糊:前天我說啥了?
張自榜沒好氣地:來襄陽的頭天下午,你到我家找我,咱倆個口對口講定的,憑啥現(xiàn)在你不給我工錢?
林近山拄著棍子站在張自榜家堂屋里,他見張自榜在火坑邊烤火,一只手在褲襠處撓來撓去,好奇地問:你這是咋啦?
沒啥。張自榜慌忙地站起來:近山哥,有事???
林近山:我想請你陪我去襄陽看病。
張自榜一聽興奮起來,馬上吹牛道:你算找對人了,近山哥,襄陽我熟得很,醫(yī)院我都知道怎么走,賓館旅店閉著眼睛我都能找到。
林近山笑笑:我曉得你熟,不然我就不會找你陪我去看病。
張自榜:咱們啥時候動身?
林近山:明天一早。
張自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近山哥,去是去,你不會讓我陪你白跑一趟吧?
林近山:不會,我包吃包住,另外每天給你一百塊錢。
張自榜狡猾地笑了笑:加二十吧,在村里做小工一天還一百二呢。
林近山面有難色地:在村里做小工,老板不管吃不管住,可你去襄陽……
張自榜嬉皮笑臉地:那你多少再加一點兒?
林近山想想:我最多給你一百一。
張自榜不大情愿地:那好吧,一百一就一百一,反正我一個光棍在家里閑著也是閑著。
小車繼續(xù)向前行駛。張自榜眼睛盯著林近山:這回你明白了吧?說著,把一只手伸到他眼前:請你把工錢付給我吧。
林近山兩手一動不動地抱在胸前,沒有一點想給他錢的意思。
張自榜:給我吧,二百二。
林近山:你是說工錢的事???
張自榜斜了他一眼:你還好意思說。
林近山認真地:這回的工錢,我是不會給你的。
憑啥呀?張自榜眼皮一翻,立刻叫喚起來:難道你想賴賬不成?
林近山不慌不忙地:你看性病,光進口針就花了三百多,胡院長一分錢也沒讓你出,你還好意思找我要工錢?你不覺得臉皮太厚了嗎?
你!張自榜一下子氣歪了鼻子,手指著他:你他媽的,真不是個東西!
聽見兩人在爭吵,李兆祥突然轉過頭來,使勁地看了林近山一眼:姓林的,這趟包車的錢,你不會也想賴賬吧?
林近山狡黠地一笑:我這個人呀,從來都不會賴賬,不過,包車的錢已經(jīng)有人代我提前付了。
啥意思?李兆祥頓時慌了手腳,車子也跟著搖晃起來。
李兆祥趕緊回頭看一眼路,前方不遠處有條石溝,溝上有座石拱橋,過了石拱橋就是油菜坡的地界了。
林近山:啥意思你心里不清楚?
就在小車快要開上石拱橋的時候,李兆祥冷靜不下來,又回頭瞪了林近山一眼,臉上露出憤怒的表情。
林近山不緊不慢地:瞪我干啥?你無照駕駛,一千塊錢罰款都是小曲幫你墊的。按理說,刨去五百塊錢包車費,你還應該倒給我五百呢。
李兆祥一聽,紅臉頓時氣成了白臉。他一只手扶著方向盤,另一只手捏成拳頭,飛快地朝林近山臉上砸去。當拳頭快要砸到林近山的鼻梁時,小車一頭撞在石拱橋的欄桿上,轟隆一聲,欄桿瞬間被撞斷了四五根。接著又轟隆一聲,李兆祥趕緊回頭去打方向盤,但為時已晚,小車從石拱橋上直沖下去。
張自榜嚇得瞪大眼睛,嘴巴張著,哎哎哎地叫喚著。
鏡頭從高空拍攝:小車急速地朝十多丈深的石溝里墜落。
小車撞到溝壁,車身翻轉了兩下,嘭的一聲摔在溝底石頭上。
小車四腳朝天,整個車子摔得嚴重地變了形,完全成了一堆廢鐵。
小車車門似乎動了一下,接著又動了一下,車子里好像有人往外推車門,一連推了好幾下,摔壞的車門才被推開。
林近山從車門里露出頭來,滿頭滿臉全是鮮血。他吃力地往外爬,爬得很慢,那條有病的左腿一點兒也不聽使喚,像是斷了一樣。
過了會,從車門里又爬出來一個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人,但看不清楚他是誰。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