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死之家

◇莫小米

很多人去印度，都會去這個地方——德蘭修女生前所創(chuàng)設的收容所：垂死之家。

有的人只是去觀光，拍些照片發(fā)朋友圈；較多的人想做幾天義工體驗一下，屬于深度觀光。網(wǎng)上攻略很詳盡，報名時間、志愿內容、食宿安排等。

他不一樣。

十多年前，他大學畢業(yè)兩年，有一份體面的工作，領一份過得去的薪水。周末開車爬爬山，和朋友吃飯聊天K歌；或宅在家，寫寫文章聽聽歌。

老板很器重他，當他提出想去印度做義工時，竟然給了他三個月的假。本來他是想辭職的，目的是圓大學時代的一個夢。

中國的春節(jié)剛過，三個月假期已滿。他坐在加爾各答的一家網(wǎng)吧里，給老板寫了封郵件——正式辭職。

面試時修女曾問過他：“你為什么來這里？”他答：“我想幫助他人?！毙夼畬⒘x工卡交到他的手上，說：“我們不需要你的幫忙，但你需要來這里。”他當時一蒙，直到正式辭職時，才有些明白了這句話。

嘗試義工的人，大多先從事洗作。清洗沾染在衣物上的血跡、嘔吐物和排泄物。對于學生或都市白領來說，也足以觸及靈魂了，但還是跟照料病人不同。

他幫助病人上廁所，廁所只是一條水溝，大小便都在溝中。身高一米六五的他背著抱著夾著比他高大的病人，對方動一動，哪怕自己的拖鞋踩在了排泄物上，也得挺著。

他給病人喂食，最怕的是病人突然咳嗽，噴一身一床還是次要的，有的咳到大口地喘氣、嘔吐，吐得神志不清……當天晚上就離開了人世。

在垂死之家的第一個月，他照料的病人就有三位離世。有天早上他發(fā)現(xiàn)一個床位空了，急忙趕到停尸間，只看見一個白布的裹尸包。

正式辭職后，他轉去了瓦拉納西的收容所。與加爾各答的義工人滿為患相比，瓦拉納西的義工寥寥無幾，好幾百個病人，義工最多的時候沒有超過十個人，因而非常忙碌。他和后來的妻子一起在圣河里洗沾滿污穢的衣物，仿佛也是在一點點地洗滌心靈。

他背一位85歲患精神病的老婆婆，走出房間曬太陽。一位75歲的老人，平時經(jīng)常幫助老婆婆，老婆婆脾氣相當躁，對誰都不領情，對那位老人卻是個例外。

他看見，溫煦的陽光下，老婆婆那顆干癟的頭靠在那位老人的肩上，絮絮叨叨，像一對陷入熱戀中的情侶。生死無情，唯愛被點亮。

此刻，他內心澄澈，猶如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