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魚地下世界的潛規(guī)則

鄭欒

能在斗魚當上頭部主播的人，都有兩把刷子。

斗魚創(chuàng)始人陳少杰在納斯達克敲鐘時，帶了4位頭部主播，女主播是主機區(qū)的女流，3位男主播是分別是《地下城與勇士》分區(qū)的旭旭寶寶、《英雄聯(lián)盟》分區(qū)的PDD和《dora2》分區(qū)的YYf。

在圈外，鮮少有人知道，斗魚已經形成了一個特別的生態(tài)圈。平臺、主播和觀眾們，遵守著和商業(yè)世界不盡相同的規(guī)則，存在著千絲萬縷的利益關系，說著普通人難以理解的話語。

一個游戲的亞文化符號

石佛、胖頭魚、楓哥、僵尸頭子、飯皇、姜瘤兒……如此眾多的外號屬于同一個人，他就是站在最左邊的男主播YYf，原名姜岑。

姜岑曾是IG戰(zhàn)隊的職業(yè)選手，2012年國際邀請賽的世界冠軍。當年技術出色，以表現(xiàn)穩(wěn)定著稱，因此得名“石佛”。

退役后，YYf轉行直播，運動很少，經?！芭Ｈ饷胬瓭M”導致體重迅速增長，再加上游戲水平下降，被粉絲戲稱越來越“魚”。人胖，頭大，操作很“咸魚”，因此得名胖頭魚。盡管游戲水平下降，但YYf對《dota2》的推廣做出了相當大的貢獻，在斗魚《dota2》分區(qū)也是人氣最高的主播。他加入了幾位前職業(yè)選手共同成立的解說組合，平時專門解說dota2的各大比賽?！帮埢省边@個外號，就是調侃他給老友讓開直播時間“賞飯吃”。

姜岑能成為頭部主播，靠的是他自己幽默的語言風格，還有《dota2》分區(qū)的流量。

實際上，算上《dota1》的歷史，《dota》這個游戲已經有10多年的歷史，目前真正還在游戲中堅持的玩家并不多，很多人是當年熱衷游戲，現(xiàn)在只看直播的“云玩家”。yyf正是這批云玩家當年的偶像之一，他入駐斗魚很早，因此形成了自己獨特的粉絲圈子和亞文化，粉絲們也為他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梗和表情包。

和姜岑類似，《CS：GO》分區(qū)的茄子、《星際爭霸》分區(qū)的黃旭東，都被粉絲玩成了亞文化符號。他們當年是職業(yè)或準職業(yè)選手，現(xiàn)在的游戲水平沒有年輕時出色，要么經常打出令人忍俊不禁的操作，要么在解說時做出完全相反的預測，直播時的搞笑表情還會被粉絲拿去用作表情包廣泛傳播。

如果你身邊有年輕人經常謝“RUA”“千死黃旭東”“WDNMD”之類難懂的話，不用懷疑，他們—定是這3位的粉絲。某種程度上，他們的影響力已經超過了游戲本身。

身材略胖的主播，也是IG的前隊員。他叫劉謀，眼下在斗魚的主播里，影響力無人能出其右。不同的是，姜岑是《dota2》項目的選手，而劉謀則是《英雄聯(lián)盟》項目的選手。

電子競技觀眾增長

PDD是劉謀打職業(yè)的時候用的ID。2013年，《英雄聯(lián)盟）淦明星賽在上海舉行，在全世界觀眾的注視下，PDD在復活前1秒，4個分裂體被對手一次消滅，這一幕也成為“載入史冊”的經典操作，被中國觀眾調侃為“一炮4個PDD”。那場比賽后不到一年，PDD宣布退役。

PDD一度被稱為中國最好的選手，退役時不過23歲，這個年齡在絕大多數(shù)運動項目里都算得上年輕，但在對反應和操作要求極高的電竟領域，23歲已是老將。

中國觀眾期待的第一個全球總冠軍，等了整整5年。

2018年的《英雄聯(lián)盟》全球總決賽上，IG3-0戰(zhàn)勝Fnatic，在韓國首爾拿下了中國賽區(qū)的第一個全球總冠軍。隊中的打野選手Ning由YM戰(zhàn)隊轉會而來，YM的老板正是PDD劉謀。

劉謀在中國電競圈稱得上成功，他既是頭部主播，又是電競俱樂部老板，為中國的職業(yè)聯(lián)賽挖掘和輸送了不少年輕選手。

今年3月25日，他遠離直播400多天后在斗魚復播，當晚有數(shù)千萬粉絲擁入直播間，斗魚官方顯示的人氣達到了史無前例的5.4億。

據估算，當晚PDD的直播間里，光是2000元一個的超級火箭，就收到了1萬多個，一晚上的流水就超過了2000萬元。

在PDD當晚的直播貢獻榜里，一位叫旭旭寶寶的主播名列前茅，他一個人就給PDD刷了1000多個超級火箭。陳少杰在納斯達克敲鐘的那天，他也在場。

直播世界的潛規(guī)則：節(jié)奏和情商

旭旭寶寶真名任怡旭，是斗魚《地下城與勇士》分區(qū)的主播，目前他的粉絲數(shù)超過70萬，是斗魚粉絲最多的頭部主播。給看似與他沒什么關系的《英雄聯(lián)盟》主播PDD刷禮物，一方面因為兩人是朋友關系;另一方面，這也被直播圈視為一種“情商”。

為了用戶活躍度和現(xiàn)金流，斗魚會在平臺舉辦“年度盛典”和“粉絲節(jié)”活動，實質上就是鼓勵粉絲為主播送禮物，甚至還模仿體育比賽，設置了資格賽和淘汰賽。能拿到這2個活動冠軍的主播，不僅粉絲要多，還需要粉絲里的“土豪”多、肯刷禮物。數(shù)屆比賽下來，總有互相杠上的主播結下恩怨。

粉絲節(jié)在直播圈被視為主播“江湖地位”之爭2018年，旭旭寶寶曾經以絕對優(yōu)勢獲得了年度盛典冠軍。但他在比賽結束的當晚，就自費去給其他頭部主播刷禮物——其中就包括yyf和后面要提到的馮提莫。盡管這些禮物的錢最終還是來自于他的粉絲們，但這樣的行為很大程度上緩和了氣氛，避免了贏下比賽卻被人“帶節(jié)奏”。

“帶節(jié)奏”也是直播圈特有的黑話，“帶節(jié)奏”的行為包括但不限于：給主播提出一些“挖坑”問題、集體注冊小號刷垃圾彈幕、在其他主播的直播間給主播造謠、在其他內容社區(qū)抹黑主播……網民的創(chuàng)造力是無窮的，一旦和其他主播結下梁子，很容易被其粉絲帶節(jié)奏。

用刷禮物等方式，和其他主播維持良好的關系，是這個圈子里最重要的“情商”。當然，所謂情商也有馬失前蹄的時候。

故事的主角，還是IG的兩位前隊友——笑笑孫亞龍和五五開盧本偉。兩人都是《英雄聯(lián)盟》主播，曾在IG的前身CCM做過一年隊友，在分別退役成為主播后都是“斗魚一哥”頭銜的有力爭奪者。盡管表面互稱兄弟，但潛在的競爭讓兩人的關系頗為微妙。

2017年的斗魚年度盛典8進6的比賽中，身在國外無心爭奪名次的盧本偉在當天并沒有直播，但他的粉絲眾多，在黑屏的情況下，禮物也僅僅落后對手一點。比賽結束前不久，孫亞龍進入黑屏的直播間，為盧本偉刷了幾萬元的禮物，這也讓盧本偉在最后時刻擠掉對手，進入前6。他擠掉的對手，是斗魚知名女主播馮提莫。

得知消息的盧本偉并沒有高興，反而在微博上寫了一篇上萬字的長文譴責孫亞龍。在他看來，孫亞龍這幾萬塊錢不懷好意，是挑起他和馮提莫紛爭的槍，加之兩人此前明里暗里有一些小糾紛，他的怒火徹底被點燃。

那篇微博中，盧本偉憤怒地質問“你如果真的幫我，作為兄弟，不微信和我說一聲商量一下嗎？”

事情的原貌如何，已沒人能說清楚。兩大主播徹底決裂，但下一次激烈的節(jié)奏戰(zhàn)并沒有發(fā)生，原因是盧本偉被全平臺封禁了。

彼時，《絕地求生》大火，已經運營了7年的《英雄聯(lián)盟》顯得乏力，不少《英雄聯(lián)盟》主播轉型《絕地求生》，盧本偉就是其中一員。在一次直播中，沒有射擊游戲經驗的盧本偉打出了29次擊殺的驚人戰(zhàn)績，以至于有人在B站上傳視頻，逐幀分析其操作，得出結論“盧本偉開了外掛”。

盧本偉在隨后的線下粉絲聚會上，引導一些情緒激動的粉絲辱罵說他開外掛的人，并公開直播了出去。這一行為造成了惡劣的影響，圈內的主播、職業(yè)選手等紛紛站隊指責盧本偉。2018年2月12日，盧本偉被《焦點訪談》點名，并實施跨平臺封禁。

在直播爆紅的前幾年，成為“斗魚一哥/一姐”是很多頭部主播的目標。但“一哥/一姐”并不好當，在這個位置有無數(shù)雙眼睛盯著，臺前幕后有千絲萬縷的利益糾葛。

陳少杰稱，斗魚以游戲直播概念上市，馮提莫與阿冷雖然掛在《英雄聯(lián)盟》分區(qū)，但是兩人卻是歌唱才藝主播，和游戲直播的概念不符。

在盧本偉之后，女主播陳一發(fā)兒因不當言論被封禁、馮提莫陷入“會計門”丑聞。重金簽下的“一哥一姐”頻頻踩紅線，也是斗魚多年未能盈利的原因之一。

當家花旦輪流轉

相貌出眾，唱歌好聽，身材火辣，游戲技術出色……在很多人眼中，擁有其中一項特質，就可以成為女主播，不用正式上班打卡也可以月入過萬元，甚至更多。

實際上，在直播圈里，女主播想混口飯吃簡單，想成功卻很難。過去的幾年中，很多直播經紀公司簽約并培養(yǎng)各類女主播，但真正出名的卻寥寥無幾。

在斗魚幾年的歷史中，知名女主播的熱度都持續(xù)不了太久。

最先火起來的3位女主播郭mini、張琪格和卡卡，都是《英雄聯(lián)盟》主播，但3人爆紅的原因不是游戲，而是性感的身材和清涼的穿著。

直播的用戶群畢竟以年輕男性為主，這樣的風格很快，也很容易吸引大撥流量。3人被合稱為“斗魚三騷”。2016年2月，郭mini在攝像頭前換衣服露點的視頻流出，郭mini所屬經紀公司七煌很快發(fā)布聲明，稱是不法分子非正常渠道獲取影片，并進行惡意抹黑與傳播。

當年的直播圈，幾家平臺競爭激烈，誰踩紅線誰就得死，陳少杰深知這一點。這次事件引發(fā)了斗魚對直播尺度的嚴控，很快，失去賣點的“斗魚三騷”開始走下坡路。

隨之而來的是“斗魚F4”的時代，她們是大表姐、周二珂、陳一發(fā)兒、馮提莫，4個以唱歌為主的主播。但當年的直播圈對主播資源的競爭非常激烈，大表姐和周二珂相繼轉投熊貓直播，周二珂后來更是和王思聰?shù)南憬队媱澓灱s成為藝人，走上了轉型道路。

留守斗魚的馮提莫和陳一發(fā)兒，和斗魚從陌陌挖來的阿冷，成為“斗魚一姐”的有力爭奪者。然而，“斗魚一姐”的光環(huán)也如同“斗魚一哥”一樣自帶毒性，馮提莫最初因為疑似整容被冠以“換頭怪”的綽號，后來又因為“會計門”登上央視，陷入短暫的低谷。

會唱歌，會聊天，會打游戲，陳一發(fā)兒在女主播里有很強的個人特色。2016年底，陳一發(fā)兒在網易云音樂發(fā)布了個人首支單曲《童話鎮(zhèn)》，這首歌的播放量在網易云音樂全年“TOP100音樂總榜單”中沖上了前5。

2018年，就在觀眾們以為陳一發(fā)兒將接過“一姐”頭銜時，她在2年前對南京大屠殺、東三省淪陷等發(fā)表的不當言論被扒出。正在準備IPO的斗魚不敢大意，當天就封禁了其直播間，隨后向上級部門提供了資料。

陳一發(fā)兒涼涼，馮提莫轉戰(zhàn)綜藝，阿冷公布戀情后熱度下降……這也導致陳少杰赴美敲鐘時，居然找不到一個熱度在線的女主播。隨他赴美敲鐘的4個主播中，唯一的女主播是主機區(qū)的女流。有網友評論，女流是清華本科、北大碩士，高學歷+低調讓她擠掉了馮提莫等人氣主播，在斗魚上市時露了一把臉。

陳少杰自己則回應稱斗魚以游戲直播概念上市，馮提莫與阿冷雖然掛在《英雄聯(lián)盟》分區(qū)，但是她們兩人卻是歌唱才藝主播，和游戲直播的概念不符。

不擇手段博出位

陳少杰沒想到，剛剛完成IPO，又有一位女主播成為了焦點人物。

喬碧蘿殿下，曾是斗魚《APEX》分區(qū)主播。主要直播內容為游戲以及唱歌。喬碧蘿殿下直播時會用卡通圖像擋住臉，并以甜美的聲音和觀眾聊天。但與馮提莫等頭部主播相比，喬碧蘿殿下的流量很小。

電子競技觀眾增長

2019年7月25日，喬碧蘿殿下與另外一位女主播晴子連麥PK時翻車，原本遮擋臉部的卡通人物突然消失，喬碧蘿殿下的真容讓在場觀眾驚呆了。一位相貌平平、皮膚黝黑的中年婦女出現(xiàn)在鏡頭前，與其甜美的聲音和公布的美顏照片差距極大。

但露出真容的喬碧蘿殿下似乎并沒有慌張，還在直播中大方承認自己“身份證上58歲”。事發(fā)后，花費數(shù)萬元為她刷禮物的榜單第一男粉絲注銷了賬號。

第二天，照常直播的喬碧蘿殿下的直播間里擁進了大批吃瓜群眾，“喬碧蘿奶奶”瞬間成為斗魚人氣最高的女主播。

在隨后的直播中，喬碧蘿奶奶大方承認這是一起事先策劃的炒作，并在直播間出售聲卡等“變裝道具”。然而好景不長，幾天之后，斗魚官方封禁了她的直播間。隨后“喬碧蘿奶奶”轉戰(zhàn)B站，但很快被行業(yè)協(xié)會拉入主播黑名單，封禁期5年。

你很難想象女主播們?yōu)榱瞬┮粋€出位的機會，會用上怎樣的手段?！皢瘫烫}奶奶”不是第一個，在她之前，一位名叫劉佳怡的女主播也有過瞞天過海的神奇表演。

劉佳怡是一名《英雄聯(lián)盟》分區(qū)的女主播。《英雄聯(lián)盟》是一款節(jié)奏快，競技勝強的游戲，很多主播很難兼顧游戲操作和與觀眾的互動。但劉佳怡卻是個例外，她不僅擁有女主播中較高的游戲水平，直播中與觀眾的互動也十分幽默，風格頗受歡迎。

但后來有人爆出，劉佳怡通過代打的方式進行直播：槍手和她面對面坐，主機上連接兩套鍵盤、鼠標和顯示器。劉佳怡對著顯示器中的畫面“表演”互動。面對質疑，劉佳怡矢口否認，甚至拿自己家人發(fā)誓。但很快就有吃瓜群眾發(fā)現(xiàn)她在多次直播中出現(xiàn)動作和屏幕畫面不符的情況，比如右手離開鼠標，鼠標卻還在移動。

壓力之下，劉佳怡終于承認自己“曾經買過賬號，而且確實存在部分代打行為”。她隨即遭到斗魚的處罰，《英雄聯(lián)盟》官方也封禁了其賬號。

在斗魚這樣一個以男性觀眾為主流的圈子里，成為“一姐”，意味著數(shù)不盡的活動、代言、商演，眾星捧月般的待遇。這比只會玩游戲，偶爾聊天的頭部男主播們活得更滋潤。只可惜造化弄人，被公認為直播第一平臺的斗魚，至今也沒能培養(yǎng)出一個能扛大旗的“一姐”，碩果僅存的馮提莫，看起來也要轉戰(zhàn)綜藝了。

8月15日，《dota2》第九屆國際邀請賽（以下簡稱“T19”）在上海開戰(zhàn)，賽事獎金超過2億元，已經32歲的姜岑加入了知名選手Burning的戰(zhàn)隊參加海選，可惜廉頗已老，未能出線。T19的比賽，他仍然會是一名高人氣的非官方解說。

被粉絲譏笑“300斤起步”的PDD自稱要減掉100斤，否則將在直播間發(fā)500萬元的現(xiàn)金紅包。他還計劃進軍即將開服的《魔獸世界》懷舊服，揚言要打造服務器第一公會。

旭旭寶寶在直播中表示，早在幾年前自己就有停播的想法，尤其是最近因長時間熬夜直播，導致自己身體出現(xiàn)了不少毛病。加上運營長達11年的《地下城與勇士》玩家流失嚴重，直播間的熱度和關注度也在下降，自己已經有了退休的打算。

原本在女主播里聲量不大的女流，在隨陳少杰赴美敲鐘后影響力水漲船高，出席的活動也漸漸增多。另一邊，馮提莫因在去年2月份的直播中播放他人歌曲，導致斗魚被中國音樂著作權協(xié)會告上法庭并敗訴。

從這些故事里，我們更容易去理解斗魚的現(xiàn)狀——一方面，電子競技產業(yè)在飛速發(fā)展。根據Newzoo發(fā)布的2019《全球電子競技市場報告》，全球電子競技市場規(guī)模已超11億美元，同比增長26.7%，中國市場約占1/5，中國電子競技核心觀眾達到7500萬人。這些觀眾和斗魚的用戶重合度極高，斗魚是最接近這個市場的平臺。

另一方面，《英雄聯(lián)盟》《地下城與勇士》等主要直播項目的熱度正在減退，一款游戲的熱度難以長久維持，斗魚重金打造的頭部主播頻頻翻車。在直播平臺已經寡頭化的時代，斗魚離真正盈利還有一段距離。但競爭對手虎牙已經連續(xù)數(shù)個季度盈利，如果二者共同的資本方騰訊向虎牙傾斜，那對斗魚無異于滅頂之災。

已經在納斯達克上市的斗魚，股價仍在發(fā)行價之下，市值比虎牙低了4.5億美元。上市也許能讓陳少杰松一口氣，但這遠非旅途的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