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罐車、綠皮車

文＞＞＞張鷹

作者風華正茂

新婚燕爾

在鐵路系統(tǒng)工作了幾十年，我見證了鐵路建設(shè)的日新月異。早些年的悶罐車和綠皮車，常會在和諧號、復(fù)興號風馳電掣的伴隨下，“開”進我的夢中。她們就像慈愛的老祖母，在衍生出一代代子孫后，悄無聲息地隱退。老祖母存在的時候，子孫們覺得老祖母對自己的恩寵理所應(yīng)當，老祖母還有許多欠缺；可當老祖母離去的時候，子孫們總有許多的不舍、失落和懷念。

先說說悶罐車。多年前，每到節(jié)日期間，鐵路部門都會增加一些鐵皮貨車為臨時客車，老百姓叫其悶罐車，行內(nèi)人稱為棚車。

悶罐車就像一只碩大的長方形鐵罐，四壁空空，一盞昏暗的風吹不熄的小馬燈懸掛在車頂上，列車行走時晃晃悠悠，微弱的光亮蕩來蕩去。車廂的一個角落設(shè)有臨時廁所，用帆布或蘆席圍成，廁所里放一只便桶，有人進出一目了然。一節(jié)悶罐車可以乘坐百來人，大家席地而坐，人少的話也可以鋪上墊子躺一躺。人在悶罐里，白晝黑夜不大分得清。

為安全起見，寬大的鐵門兩頭被卡上兩只大道釘，避免了火車?？空緯r因慣性沖撞而發(fā)生危險。常言“針大的孔，斗大的風”，由于門有巴掌寬的縫，寒風直往車廂里灌，人坐在地上，凍得“麻木不仁”。蒸汽機車冒出的濃煙被風吹散與車輪卷起的灰塵會合鉆進車廂，幾個小時下來，乘客的鼻孔都是黑的。

乘坐悶罐車上下車很不方便，車廂的梯子很窄很陡，而且由于車列較客車長，因此常常停在站臺外。鐵梯離地面很高，不小心跳到道砟上，很容易崴了腳。

那時，我們家每年春節(jié)都要到寧波去探望外婆，父母姐妹好幾口總是乘坐悶罐車到上海轉(zhuǎn)車。一來有座位的綠皮客車票非常緊張，即使買到票，車廂里也擠得夠嗆；二來悶罐車的價格便宜一半，一家人還可以圍在一起坐，聊聊天、嗑嗑瓜子，時間就過得快一些。

有一年回寧波，車廂里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在報站，招呼旅客上下車，一問才知道這是臨時列車員。當時臨時列車員一般由鐵路中學(xué)和鐵路中專學(xué)校的學(xué)生擔當，一列車有一個列車段的列車員或機關(guān)干部擔當列車長。這些臨時列車員負責開門、報站，攙扶旅客上下車，打掃車上的衛(wèi)生，報酬非常微薄，出乘一趟只有幾毛錢，但對那些學(xué)生來說已經(jīng)很開心了。

如今鐵路變化天翻地覆，日新月異，悶罐車載人已是“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了”。然而當我乘坐在恒溫、豪華、舒適的車廂里時，卻常常想起當年乘坐的悶罐車。

再說說綠皮火車。2016年1月9日，由南京開往黃山的7101次列車完成了它最后一次旅程，這是由南京站始發(fā)的最后一列“綠皮車”。由于它承載了幾代人的鐵路記憶，很多市民專程前來乘坐。大家似乎與老祖母依依惜別，細細回味老祖母帶來的美好回憶。

我與綠皮車的情緣由來已久。插隊江浦期間，我常在京滬線鐵路邊的坡地上鋤棉花地，每日看綠皮客車隆隆駛過，都會引發(fā)我無限美妙的想象。知青們總這樣說：“以后要是結(jié)婚，一定坐火車到北京旅行結(jié)婚?！?/p>

想不到夢想成真，我從農(nóng)村上調(diào)進了鐵路機務(wù)段，成了牽引綠皮車的火車頭“醫(yī)生”，與綠皮車有了零距離的接觸……但乘坐長途綠皮車旅行結(jié)婚，仍然是我的向往。因為那年月只有結(jié)婚這樣的大事，才能瀟灑地奢侈一把：坐一次硬臥，到餐車吃一頓飯。

1980年，我終于成了幸福的新娘。結(jié)婚第二天，我與丈夫來到火車站上了到北京的火車。初冬的早上，溫暖的陽光從車窗照射到硬臥鋪上，我興奮地捏住窗戶兩端將之向上抬起，像小孩子那樣趴在窗臺看站臺風景，手從窗戶伸出，買了一小包話梅、一小袋香瓜子、兩個熱乎乎的肉包子。我吃一個，往他嘴里塞一個，那幸福感“滋滋”地上升。

火車喘了一陣粗氣后，便“哐當、哐當”地開行了，聲音很大，有呼呼的風聲、輪軌聲，還有火車的汽笛聲。隨著窗外景色的變幻，人便在微醺的境界里神游，享受著晃悠悠搖籃式的愜意。

中午，我們到餐車吃飯慶祝，這一天我等了十個年頭。車輪有節(jié)奏地顫動，仿佛是千萬馳騁的馬蹄在“馬背”上細細地品嘗飯菜，我們相互夾著菜，謙讓著，充滿了新婚的幸福。

晚上，柔和的燈光照在臉上，我們相視而笑，滿是甜蜜和快樂。他小聲地對我說：“這里是我們的新房，我們的新房能移動，真好?！边@方逼窄的天地裝著我們巨大的幸福。

乘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我們的襯衣領(lǐng)子和口鼻被一路追隨的煤煙熏得發(fā)黑，但年輕的我們卻非常快樂。

有著深綠色車身、白色標牌，燒水、做飯全靠燃煤解決，開行時“嗚嗚”地鳴笛，上空翻卷著烏龍似煤煙的綠皮火車，一直鐫刻在我心中。乘坐綠皮車旅行結(jié)婚的情景，新鮮如三月的楊柳，無論火車怎樣變化，怎樣日新月異，都沒有改變我對綠皮火車的情結(jié)。

何況，沒有悶罐車、綠皮車的基石和前行，沒有幾代鐵路人的奮斗和奉獻，又哪來那一抹抹銀色的閃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