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一念三千年讀《詩經(jīng)》

撰文_谷立立 編輯_方鳳燕

《詩經(jīng)》誕生于西周時期。究其演變，大約是先有了“詩”，而后再成了“經(jīng)”。所謂“詩”，最初的功能是演唱，而不是教化世人的宏大經(jīng)卷。古代中國追求“天人合一”的理想之境，《詩經(jīng)》就是“天人合一”的絕佳范例。

還記得《牡丹亭》里的場景:老夫子陳最良給杜麗娘上課，講的是《詩經(jīng)》的第一篇《關(guān)雎》。小丫頭春香善于攪局，她不知道“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關(guān)關(guān)”是雎鳩的叫聲，反而天真地認(rèn)為“關(guān)起來的雎鳩，尚且要求偶，難道人還不如鳥嗎？”這段話為之后杜麗娘、柳夢梅那場驚天地、泣鬼神的生死戀，埋好了伏筆。而春香對《關(guān)雎》的解讀，當(dāng)然不會像迂腐的陳最良所說的那么荒唐可笑。相反，這番話應(yīng)和了孔子對《詩經(jīng)》所下的定義“思無邪”。這意味著，要真正進(jìn)入《詩經(jīng)》的世界，首先要放下成見，放下功利，回歸單純，保有一顆孩子般清透的心。

我們不妨將它看成一座豐饒的自然博物館。以植物為例，《詩經(jīng)》305 篇，其中有名可考的草木多達(dá)130 余種，可謂“萬物皆有靈、萬物皆是詩”。不妨想象這樣一種場景:在日常的春種秋收、狩獵勞作中，古時的先民眼見著日升月落、四季輪回，耳聽著雨打風(fēng)吹、鳥獸啼鳴，見證種子長成參天大樹，領(lǐng)悟到自身的渺小卑微。于是，歌之詠之，舞之蹈之，將片刻的感悟譜成曲調(diào)，鑄成永恒。

誰說“托物言志”“觸景生情”，是后世才有的玩意兒？透過《詩經(jīng)》，我們看到了先民的智慧。借著詩，人們傳遞自我的喜悅，贊賞美好的事物，感懷生計的艱難，追憶父母的親恩，思念遠(yuǎn)方的戀人。仿佛天地之大，皆大不過身邊欣欣的草木；一念之間，新愁舊怨、愛恨情仇、家國天下，統(tǒng)統(tǒng)付于眼前的根莖藤蔓。《桃夭》借“灼灼其華”的桃花，預(yù)示少女像

春天一樣熱烈繁茂的生命；《芄蘭》里，妻子和小丈夫之間調(diào)笑的情詩中，有一枝名叫“芄蘭”的藤蔓；《伯兮》一篇，婦人對著萱草，思念她從軍遠(yuǎn)行的丈夫……就像打開了一卷山水畫，遠(yuǎn)古的人們用最樸素的物事，寄托最單純的情感，引出最樂天知命的世界觀。

流行的觀點(diǎn)告訴我們，“民族的就是世界的”。那么，在整個世界被壓縮成小小村落的今天，是不是也可以說“古典的就是現(xiàn)代的”呢？《詩經(jīng)》是中國歷史上第一部詩歌總集。某種意義上，它是后世所有詩詞歌賦的源頭。唐詩的格律、宋詞的曲牌，萬變不離其宗，都不過是將先秦的歌賦改頭換面，重新演繹了一遍?；剡^頭來看《關(guān)雎》。它的好，在于句子的簡約與內(nèi)涵的豐沛。就像電影慣用的“平行剪接”，一邊是采收荇菜的豐收場景，另一邊是男女之間的你進(jìn)我退。從“寤寐求之”“輾轉(zhuǎn)反側(cè)”的苦楚，到“琴瑟友之”的心機(jī)，再到“鐘鼓鳴之”的愉悅，既有了“為伊消得人憔悴”的煎熬，又有了“抱得美人歸”的快樂。

文學(xué)的要義，首先在于表達(dá)生活。我們看《詩經(jīng)》，很容易找到共鳴，看到一種當(dāng)下才有的生活。這意味著，經(jīng)典之作永遠(yuǎn)是經(jīng)典的，不分古今，不論中外。假設(shè)卡夫卡乘坐時空機(jī)器回到過去，他一定會愛上《詩經(jīng)》。他未完成的小說《中國長城建造時》，就像是《采蘩》的具體闡釋。而古人只用了一句“被之僮僮，夙夜在公；被之祁祁，薄言還歸”，就寫盡了彼時底層小民蠅營狗茍的日常，更將卡夫卡的構(gòu)想憑空提前了三千年。《北門》一篇，一個奉命行事的小官員回到家中，面對“室人交徧謫我”“室人交徧摧我”的慘狀，內(nèi)心的掙扎不言而喻。這與契訶夫名作《一個小官員之死》又有什么不同？在家庭、官場左右不討好的境遇下，終日“憂心殷殷”的小官吏就像一塊夾心餅干，既無心也無力反抗。如果非要找出一點(diǎn)“反抗”來，也不過是動動嘴皮，仰天長嘆“天實(shí)為之，謂之何哉”了。作為先秦時期“庶民生活的切片”，《詩經(jīng)》寫自然，寫愛情，寫志向，寫風(fēng)俗，也把女性之美放在了第一位?；蛟S，我們完全可以把它當(dāng)作一部《西周女子圖鑒》。《碩人》以一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奠定了三千年不變的中式審美傳統(tǒng)；《桑中》寫貴族男女的情愛，仿佛一首絕美的小情歌；《摽有梅》一篇，恨嫁的女子直截了當(dāng)?shù)馗嬖V四方的君子，“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有要追求我的，現(xiàn)在就來吧）；《終風(fēng)》一篇，有一位被輕薄丈夫逼迫到崩潰邊緣的婦人?？伤龥]有就此沉默，反而突發(fā)奇想，要徹底了斷痛苦的夫妻生活。

此情此景，仿佛隔著時光，與托爾斯泰名作《安娜·卡列尼娜》對話，從不同的側(cè)面印證出同一句至理名言，“幸福的家庭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今天的都市女性如果可以放下偏見，拿起《詩經(jīng)》仔細(xì)研讀一番，應(yīng)該會從遠(yuǎn)古的精神世界里找到自我，找到一片全新的大陸。畢竟，古往今來，朝代更迭，社會制度固然不同，人情世故大體相似。時間可以改變環(huán)境，改變觀念，卻改變不了那一顆顆相同的中國心。哪怕是在3000年后的今天，我們?nèi)匀坏胗浿皥?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唯美情感。想來，這正是《詩經(jīng)》的魅力所在。重讀

經(jīng)典

《詩經(jīng)》

編訂_孔丘

出版社_北京出版社

《詩經(jīng)》是中國古代詩歌的開端，收集了西周初年至春秋中葉的詩歌311 篇，分為《風(fēng)》《雅》《頌》三部分?！讹L(fēng)》為周代各地歌謠；《雅》為周人正聲雅樂；《頌》為王庭貴族祭祀樂歌?！对娊?jīng)》內(nèi)容豐富，反映了方方面面，是周代社會生活的一面鏡子。

精彩 書摘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遁筝纭?/p>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子衿》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恫赊薄?/p>

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蛾P(guān)雎》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lǐng)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碩人》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短邑病?/p>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稉艄摹?/p>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黍離》

作家李修文首部散文集。收錄在此書里的文字，大都手寫于十年來奔忙的途中：山林與小鎮(zhèn)，寺院與片場，小旅館與長途火車，以上種種，是為他的山河。他用盡筆墨記錄世間普通人的情感和尊嚴(yán)。寫作，既是困頓里的正信，也是游方時的袈裟。

小小蒲草，大雅之物。本書以細(xì)膩的文字與精美的圖片，展現(xiàn)了源遠(yuǎn)流長的菖蒲文化，書寫了蒲草與生活發(fā)生的各種關(guān)聯(lián)，梳理了古今中外關(guān)于菖蒲的藝文資料，盤點(diǎn)了文人畫家鐘情蒲草的前塵往事，并尋訪了近十位當(dāng)下愛蒲之人，呈現(xiàn)他們的生活狀態(tài)。

本書是尚永亮教授的國家級精品課程視頻公開課《唐詩藝術(shù)》首次結(jié)集修訂版。用講座的形式，以詩歌藝術(shù)手法為金線，對浩如煙海的唐代詩歌進(jìn)行了串講。作者的解讀精到而不故作高深，征引廣博而無瑣碎之嫌，深入淺出，可為大眾學(xué)詩之津筏。

悅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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