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斯蒂芬·金的作品《樂園》是一部典型的成長小說,“引路人”這一成長小說建構(gòu)元素的運用在這一部小說中十分突出。在戴文的成長旅程中,安妮、邁克、萊恩作為不同類型的引路人對戴文的性格、觀念與認知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他們帶領著戴文對人性進行更深刻地認識與理解,教戴文在發(fā)現(xiàn)生命的黑暗真相后能與之達成和解,幫助戴文在痛苦中成功地實現(xiàn)了蛻變與新生。
關鍵詞:樂園;引路人;人性;黑暗真相
作者簡介:戴重誼,湖南冷水江人,就讀于湘潭大學,研究方向:外國文學方向。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21-0-03
一、引言
斯蒂芬·埃德溫·金被《紐約時報》譽為“現(xiàn)代恐怖小說大師”,在20世紀70年代以后,他的小說總是名列歷年美國暢銷書排行榜榜單前茅。英國作家克萊夫·巴克評論說:“每個美國家庭都擁有兩本書——一本是圣經(jīng),另一本可能就是斯蒂芬·金的小說。”與以往恐怖小說依靠恐怖意象來引發(fā)恐怖心理不同,金對恐怖的呈現(xiàn)在于恐怖氣氛的營造、對人性深處黑暗真相的挖掘、對社會問題和潛在憂慮以及人類生存狀況的揭示。所以,當拂去金小說中最外層的恐怖面紗后,隱藏在內(nèi)部的黑暗的社會真實更讓讀者感到焦慮、恐懼與沉重?!堕W靈》、《迷霧》是如此,《樂園》亦受到這種寫作風格的影響。
《樂園》講述了預感自己即將失戀的大學生戴文來到名叫樂園的游樂場打工,在經(jīng)歷一系列瘋狂、離奇的事件后由迷茫消沉變得堅定成熟的故事。同金之前的小說一樣,《樂園》呈現(xiàn)的整個故事基本都處在金營造的神秘、驚悚、充滿著未知恐懼的緊張氛圍之中,但和金的其他小說相比,《樂園》又有所不同。它脫離了滿是恐怖、黑暗元素束縛的窒息感,更多地偏向真實、瑣碎與積極,而且,小說中說含有的成長小說的必要要素——成長契機、成長儀式與引路人、旅途伙伴、成長頓悟[1],以及男主人公在平淡的瑣碎與突至的驚悚中成功走向成熟的結(jié)局,更讓它看起來像是一部溫情脈脈的成長小說。
張碩在《當代美國成長小說引路人形象研究》中將傳統(tǒng)的正、反面引路人具體劃分為導師型引路人、伙伴型引路人、反面型引路人[2]三種,這些引路人,或給處于迷茫與痛苦中的主人公們帶去有益的教誨與指引,或?qū)⒅魅斯蛉松钠缤荆驗橹魅斯峁┓疵嫠夭?,在與“壞”的比較中,使“好”獲得清晰的界定。但不管是哪一種,都會對主人公的成長產(chǎn)生重要的影響。在《樂園》中,后兩者引路人的形象都有存在。其中,安妮與邁克作為正面的伙伴型引路人出現(xiàn),萊恩則是戴文成長路上的反面型引路人。
二、伙伴型引路人
(一)安妮·消解
安妮是戴文的性引導者。心理學家弗洛伊德將人的性心理發(fā)展分為5個階段,分別是口腔期、肛門期、性蕾期、潛伏期、生殖期。在生殖期,男性青少年需要依靠一位愛的伴侶提供給他和母親在嬰兒時期所提供的一樣多的愛和親密關系。這樣的愛帶著些許戀母情結(jié)的色彩,其愛戀的對象往往會指向年紀較大的成年人。當這一時期不能順利發(fā)展時,人就有可能產(chǎn)生性犯罪、性倒置,甚至患精神病[3]。在安妮之前,前女友溫蒂在性事上的推拒和對戴文的拋棄讓他的自尊、自信受到了巨大的打擊,這也是讓戴文陷入消極、不安的主要原因。在之后的成長過程中,戴文的價值雖然得到了不斷的肯定,但他還是沒有從失戀的陰影中徹底走出來。這時,大戴文將近10歲的安妮在性事上對他的引導與滿足是作者對戴文不健全人格安排的最后一次完善與補救。安妮卸下所有的防備,以包容的姿態(tài)溫柔體貼地引導著童男子戴文經(jīng)歷性的第一次體驗,讓他獲得了性事上的愉悅與滿足,消解了對溫蒂的執(zhí)念,也幫助他在心理上走向成熟與平和。
與伊斯特布魯先生不同,安妮在性引導者的角色外,自己本身也是一個需要成長的人物,她與戴文之間有一種互幫互助的伙伴關系。在戴文與安妮相識的最初階段,安妮對戴文充滿著戒備,生怕他的到來會讓邁克離開自己?!拔腋易约哼_成協(xié)議:‘如果我不帶他去樂園,他就不會死。如果我一直不原諒父親,一直不讓父親來看他,他就不會死。如果我們一直住在這,他就不會死?!盵4]p236但戴文似乎總是喜歡“打亂”安妮這樣努力維持著的正常秩序,他教邁克放風箏,與邁克說悄悄話,甚至想帶邁克去樂園。于是,忍無可忍的安妮憤怒地拒絕了戴文的建議,并要求戴文別再來打擾他們的生活??稍诖魑牡囊辉賵猿趾瓦~克的懇求下,安妮不得不接受戴文的提議。當安妮看到邁克在玩游樂項目時露出了她從沒見過的開心笑容后,安妮為自己過去自私、怯弱的行為感到懊悔與愧疚?!拔也蛔屵~克去樂園是錯的;我懷抱著對往事的怨懟,執(zhí)拗地要求補償也是錯的。我的兒子不是用來交換的貨物?!盵4]p234在這以后,安妮由以前的一味逃避轉(zhuǎn)為積極地面對現(xiàn)實,或許那些既定的結(jié)果已經(jīng)無法改變,但現(xiàn)在的她至少可以努力一番,為邁克的生命填充更多的美好回憶與意義。
(二)邁克·調(diào)適
邁克是戴文的第二位伙伴型引路人。邁克不是一個普通的十歲小男孩,他能夠“看”到一些現(xiàn)在或未來可能發(fā)生的事,聽到遠方的聲音,感受到他人的想法,這種能力在小說中叫作“閃靈”。邁克與戴文的相遇看似是巧合,實際上更像是上帝早已安排好的兩根平行線的突然彎曲。邁克通過閃靈,冥冥之中獲得了一道意旨——“我并不知道,但我想她是我來這里的原因”、“也是為了你,戴夫?!盵4]p178而失戀的戴文在第一次踏進樂園時,命運女神福爾圖納女士就告訴他:“在你的未來有一個小男孩和小女孩,小男孩有一條狗,其中一個小孩有預視力。”就這樣,兩個本無交集的人宿命一般地相遇了。在與小男孩的相處過程中,戴文愈發(fā)覺得邁克善良、純潔與神圣,也越發(fā)為男孩生命的即將消逝感到惋惜與難過。對世界上大部分人來說,自己的生存狀況雖然有些可悲、荒誕,但通過努力,自己至少能讓它有些許改善,即使沒有改善,也能有一番生命體驗??墒?,患上肌營養(yǎng)不良癥和肺炎的邁克連這份體驗的機會都沒有。死神將會席卷一切——戴文在剛來到樂園時這樣消極地認為。但事實的真相比這更讓他難以接受——死神在收割生命時是無情與殘酷的,他把美好的帶走,把丑惡的留在人間。然而戴文只能接受事實,畢竟,他也無能為力。只是,經(jīng)歷了一次又一次打擊與黑暗的戴文終于學會了自我調(diào)適,悲傷過后,戴文更加珍視那些美好的回憶,同時,琳達·格雷和埃迪的靈魂也讓他相信,死亡或許并不意味著湮滅與空虛,逝去的生命并沒有消失,它們會以另一種方式存在著,只是我們看不見而已?;蛟S,從某種意義上說,死亡是一種放生,它讓埃迪的靈魂得到解脫與撫慰,讓邁克能掙脫殘破沉重的肉體,像風箏一樣在藍天飛翔。
因為閃靈,邁克知曉了戴文留在樂園繼續(xù)工作的原因,于是為他提供一條條關鍵的線索,一次次接近真相的機會。他指引著戴文去發(fā)現(xiàn)生活中與人性中那些不為人知的陰暗角落,帶領他“看見”死亡后人的另一種狀態(tài),讓戴文在震驚、痛苦與思考中獲得蛻變。同時,邁克將安妮帶到了戴文身邊,幫助他們化解彼此的偏見與誤會,幫助戴文和安妮同無常的命運與周遭的環(huán)境達成和解。在陪伴邁克面對生命困境的考驗中,戴文感受到過無力,感受到過不公與痛苦,可戴文更加明白,最重要的不是結(jié)果,而是努力的過程。風箏禁不住雨打風吹,會墜落掉下,可是,只要努力地放飛過它,只要風箏掙扎著接近天空,這一切便都是值得的。在完成自己的任務后,邁克的生命也走到了盡頭。他就像《圣經(jīng)》里的那只替罪羊,以自己的死亡幫助戴文完成了新生的最后一個階段。故事的最后,他乘著那只印有耶穌畫像的風箏飛向高空,飛向?qū)儆谧约旱谋税丁?/p>
戴文的存在對邁克來說也是意義非凡。在戴文來樂園之前,由于身體條件的限制和母親安妮的固執(zhí),邁克很少有機會能體會到這個年齡段小男孩應有的快樂,他就像是被困在一個荒蕪的花園里,靜靜地等待著最后一片枯葉的墜落。但戴文的到來讓他的這座頹敗的花園開始重煥生機。戴文在海邊為他放風箏,讓坐在輪椅上的邁克感受到了飛翔的自由,戴文還帶他去了從沒有去過的游樂場,讓邁克第一次像健康的小男孩一樣能肆意地獲得歡樂,最重要的是,戴文解開了安妮的心結(jié),這讓安妮與邁克能在所剩不多的相處時間里為邁克生命填充更多的樂趣與意義,戴文,帶邁克走進了樂園,不僅僅是身體,還有靈魂。
三、反面引路人
(一)萊恩·馴化
萊恩是戴文成長道路上的反面型引路人,他讓戴文認識到人性的復雜面。在所有人眼里,萊恩是一位魅力十足、俏皮親切的男士,他會對周圍人表示關切并提供幫助,會以幽默的方式化解緊張的氛圍與沖突,他對工作充滿熱情,極其盡責,還試圖發(fā)明幾項技術(shù)提高工作效率。而在戴文的設想中,殺害琳達的兇手應該是殘暴與冷酷的代名詞,所以,即使在將所有線索拼湊起來得到真相——萊恩,一個眾人眼中的好人,在10年間至少殘忍殺死了五位女性,并對其中一位進行了性侵——后,戴文也不愿真正相信這份黑暗而殘酷的答案。堅硬的厚殼下或許是柔軟,美好的面孔后可能隱藏著丑惡,萊恩用最令人心碎的黑暗事實給戴文上了最深刻地一課。
從另一個角度解讀,萊恩或許就是墮入黑暗與極端的戴文。與在以往小說中對犯罪者詳細的描述不同,金在《樂園》中對萊恩的背景并無交代,對他的作案動機也沒有解釋。整個兇殺案,以萊恩被安妮槍殺作為結(jié)尾,此后,故事中再也沒有萊恩的影子,他似乎是被作者刻意地遺忘和忽視了。但小說前半部分戴文的一段心理活動,使萊恩的存在有了另一種可能。與溫蒂分手后,戴文在一些無眠的漫漫長夜想,她應該遇上一些壞事——很壞很壞的事——她那樣傷害他,應該得到報應。這時,割喉案兇手殺人的畫面總會浮現(xiàn)在戴文的腦海里。而在這里,戴文也提到,對他來說最滲人的歌詞是約翰·列儂唱的——我寧愿看到你死去,姑娘,也不愿你跟另一個男人走。這在某種意義上說明,戴文有過某些黑暗的想法,而通過學習,戴文有能力將這些想法隱藏在自己雖然有些消沉但勤勞熱心、體貼善良的外表下。另外,殺死萊恩救下戴文的人是安妮,這是一個很有趣的安排。在文中,作者對此的解釋是,安妮的兒子邁克在得到了亡靈埃迪的提醒后,告知安妮戴文有生命危險,安妮驅(qū)車趕至樂園憑借自己精準的槍法在狂風中神奇地開槍救下了戴文。這解釋在故事中是合乎情理的。但我們應該考慮到安妮的另一種身份——戴文的性引導者。如上文分析的那樣,安妮與戴文進行了肉體的結(jié)合,幫助戴文滿足了肉體的欲望,這讓他對溫蒂的執(zhí)念得到了徹底消解。這消解可以看作是戴文內(nèi)心中滋生黑暗氣息的源頭的徹底消失,此后,戴文對生活中那些黑暗的真相能越來越平和地看待。這種情形與《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有相似之處。老虎是派心中獸性的一面,萊恩也是戴文心中黑暗的一面,或者說,萊恩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但戴文將自己內(nèi)心中瘋狂殘暴的一面投放到了萊恩身上。榮格認為:“與自己的遇會首先是與自己的陰影遇會”,“那陰影是一條狹路,是一道宅門,任何走下深井的人都擺脫不掉那痛苦的擠壓,但人必須學會認識自己,才能知道自己是誰”。[5]陳虹對此進一步闡述:“為了使個體成為團體中的一個與其要求相一致的成員,馴化他蘊含于陰影中的獸性是必要的。這種馴化是通過這樣的方式來完成的:抑制陰影的種種顯象,發(fā)展一種強有力的人格面具,去抵消陰影的能量,當這種人格面具處在一種不完整的情況下時,陰影中的獸性就會表現(xiàn)出來?!盵6]所以,在《樂園》中,當戴文的性格還存在著缺陷,執(zhí)念還沒消解時,萊恩作為戴文的陰影陪伴在戴文身邊,而當戴文的執(zhí)念與危機在得到消解后,萊恩這個陰影也隨之消失。至于萊恩殺害5位女性的動機,或許戴文的執(zhí)念就是對它的解釋。這樣一個反派人物,將其定義為對手似乎更加合適,但從某種意義上說,他是戴文成長路上必不可少的引路人,這樣的引路人帶給戴文的雖然是深切的痛苦,但也是他,給了戴文最深刻的認識與發(fā)現(xiàn)。
四、結(jié)語
或許,小說的題目《樂園》既是指戴文成長的環(huán)境——一個游樂場,又是指戴文的成長過程——從樂園到失樂園,再從失樂園努力到達復樂園。他在樂園里遇見了形形色色的人,在引路人的指引與幫助下經(jīng)歷種種光明與黑暗、善良與丑惡,忍受著這份成長的疼痛,同時他也在疼痛中蛻變,汲取了純真、真摯與美好,褪去了性格中的陰暗、瘋狂與逃避,樂園之旅,可能正是他回歸“靈”與“真”的路途中的重要一程。
而在書外的我們,也從戴文的成長之旅中獲得了生活與人生的啟示。我們和樂園中的人們一樣,會對自己喪失信心,對未來迷茫絕望,我們遇到困難時也可能會逃避與害怕,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們走進了人生的死胡同,它只是提醒我們,或許自己需要換一個方向,去遇上一些人,遇上一些美好的風景,遇上一個真正適合自己的地方,可能就在這轉(zhuǎn)換方向、不斷向前的路途中,我們會迎來自己的成長。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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