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玥
摘? 要:莫言小說中存在某種“裂變”,敘事的裂變對應的是主體以及意識的裂變,但同時這種裂變也各有其歸宿。在閱讀莫言作品的過程中先需要從宏觀角度出發(fā),把握其寫作邏輯、了解其寫作框架,其次,不能忽視從微觀角度下對細節(jié)的探究。本文從雙重英雄、雙重色彩、雙重暴力以及雙重形態(tài)輪回四個方面來分析莫言作品中的裂變表現(xiàn),并指出其裂變后的歸宿以及這種歸宿后的審美和倫理價值體現(xiàn)。
關鍵詞:莫言;裂變;歸宿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23-0-02
莫言小說中存在某種“裂變”,敘事的裂變對應的是主體以及意識的裂變,在裂變的表層下蘊含著作者莫言對作品的期望與塑造,同時這種裂變也各有其歸宿。莫言在作品中寄寓了自己的情感,這是作者主體性的體現(xiàn),作者要想脫離作品是很困難的,莫言在這部作品中流露出自己的想法與渴望,在意象世界的生成過程中,讓讀者通過閱讀去發(fā)現(xiàn)“美”感受“美”。在莫言作品的裂變中,有四個非常重要的方面:雙重英雄、雙重色彩、雙重暴力、雙重性態(tài)與輪回。
一、雙重英雄
莫言筆下的英雄人物身份不是固定的,而是來自各個階層,各有其獨特之處,他們共同的特點是嫉惡如仇,視死如歸。根據(jù)其走向,我們把其分為兩類:政治英雄和民間英雄。這兩類英雄雖然最終走向不同,卻有著相似的人生遭遇,悲苦是其人生繞不開的主題之一。他們生活在社會底層,是廣大民眾的縮影,而正是底層這種困苦艱難的環(huán)境才造就了英雄人物們悲苦的身世和豪邁的氣概。莫言訴說著鄉(xiāng)村的苦難和英雄們的悲壯,在他的筆下,英雄人物大多都帶有悲壯的色彩,但是這種人物與悲苦人生際遇相斗爭的過程以及英雄坦然應對失敗的情節(jié)設計更能襯托出輝煌與悲壯的主題。
《紅高粱》前期的余占鰲,因為憤恨和尚沾染女性而殺了和尚,當叔叔強奸了玲子,又大義滅親殺其親叔;《檀香刑》中的孫丙為保鄉(xiāng)親性命犧牲自己,俠肝義膽不畏權貴;《豐乳肥臀》中的上官魯氏,是一位勇敢堅強、歷經(jīng)苦難的母親,她一生都在活在苦難之中,不幸的婚姻,罪惡的戰(zhàn)爭,人口家族的重擔,迫使她帶著孩子東奔西跑躲避戰(zhàn)亂,她只能忍受著失去親人、家園被毀、遭人侮辱甚至迫害的多舛命運。這三位主人公對家族命運進行誓死捍衛(wèi)與抗爭,是民間英雄的代表?!敦S乳肥臀》中司馬庫為了保家衛(wèi)國,拋頭顱灑熱血,一家十九口被殘忍殺害,日軍侵略時,他灑燒酒布火龍陣,切割鋼梁引發(fā)大橋坍塌,并引爆了滿載軍火的日軍火車;《蛙》中的姑姑萬心,一生勞碌,雙手一共接生了一萬多個孩子,堅定地追隨黨的政策,創(chuàng)造出一部生育的傳說,他們是政治英雄的代表。
莫言筆下的英雄有著超脫放達、不受約束的精神氣質,雖然人生經(jīng)歷和性格相異,但是其精神氣質卻十分接近,血液中都浸潤著叛逆習氣。作家對英雄的理解和塑造主要是從生存與生命活動出發(fā)的,生存高于一切,因此他們迫于無奈走向了反抗之路,并由此獲得了生存保障。莫言筆下的英雄源于不愿受人欺凌的生存意識,然而事態(tài)的發(fā)展卻往往使得民間英雄沾染上政治色彩,帶有民族與國家主義情懷,從而精神的高度得到提高,作品的深度得以呈現(xiàn),這是英雄的歸宿。
二、雙重暴力
莫言的暴力觀念有兩個源頭:一、人種觀念;二、民族國家觀念。從兩種觀念產(chǎn)生兩種形態(tài)的暴力,即國家式暴力和流寇式暴力,進而又分化為兩種異態(tài)——生命力的噴薄與獸性的爆發(fā)。莫言的暴力觀念夾雜著人種意識和民族國家意識,兩種意識的相互融合產(chǎn)生兩種暴力觀念類型:第一種是著眼于生命力和民族精神的暴力,態(tài)度是頌揚,第二種是著眼于獸性和吃人制度的暴力,態(tài)度是批判[1],這種雙重態(tài)度在作品中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民族國家式暴力呈現(xiàn)出兩種狀態(tài)——其一是對外族侵略的抵御,莫言稱之為原始生命力;另外一種是社會與國家的恐怖與血腥,莫言稱其為原始獸性。前者屬于暴力英雄,后者屬于暴力魔鬼。
《紅高粱》中集中體現(xiàn)了莫言早期的暴力觀念,有一種《水滸傳》的味道?!皻⑷嗽截浻志覉髧保蹏髁x暴行的介入淡化了土匪暴力,甚至轉變了其固有性質,使其上升到更高的層面。暴力經(jīng)由民族大義的洗禮改變了原有的性質與色彩,與英雄人物的性格特征更加契合。暴力源于欲望,不僅是本性使然,更有非本性的社會因素推動,暴力只有通過民族與國家因素的介入才能改變性質,才能具有合法性與正當性,才能在倫理價值上為人所接受?!渡榔凇?、《豐乳肥臀》、《蛙》反復呈現(xiàn)的莫言的語言暴力因為有了民族主義話語的庇護,才有了一定的正當性。
三、雙重色彩
藍色:具體表現(xiàn)人物是藍臉。藍在更多意義上更突出一種現(xiàn)代意味與進步氣息,似乎還有些夢幻的色彩,在夜里散發(fā)著藍色的幽光,他就像神話傳說里英雄一般的人物任務,整體形象是正面的。藍臉就是土地上的幽靈,他是中國土地上的最后一個單干戶,以不變的姿態(tài)來回應萬變的時代,這種變與不變的辯證關系是農(nóng)民與土地關系的象征。
藍臉之所以單干并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自由主義思想中針對私有財產(chǎn)的保護,而是在時代背景下個人情愫的彰顯,首先,在當時的大背景下,地是毛主席給的(土改),主席說入社自愿,其次這里有著藍臉的個人情愫,藍臉也經(jīng)過了自己的一番思考:入社后干活還不如給以前的地主干活,畢竟還有一層養(yǎng)父子的關系在那兒。這是典型的小農(nóng)思想的體現(xiàn),是中國封建社會殘余思想的縮影,根深蒂固,深深植根于每個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農(nóng)民的意識里,但是在這種環(huán)境下生存,又不免懷揣著烏托邦圖景式的理想,因此既演奏著保守的主調又伴隨激進的色彩。
紅色:具體表現(xiàn)人物是洪泰岳,洪=紅,名如其人,性格中最突出的特點為執(zhí)著,而且執(zhí)著表現(xiàn)得異乎尋常。他暗戀白氏,卻礙于身份沒有邁出關鍵的一步,他一輩子堅信革命,卻在生命的盡頭之時被定義為革命恐怖分子。紅藍兩色相對,他與藍臉正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但是彼此性格中又有著共通性,那就是倔強,兩個人在書中都是倔強的代名詞,但是倔強的方式方法卻大相徑庭。
在作品中,大家很明顯能看出作者還是略微偏向于“藍色”的,對于紅色,雖然莫言也表露出些許的贊嘆,但是整個故事的走向是“拋”紅“揚”藍,這是顏色的歸宿。
四、雙重敘事者
《生死疲勞》中設置了兩個敘事者,一個是輪回的敘事者,一個是現(xiàn)實生活的記敘者。在每次輪回的時候,故事的敘事者就轉換為了西門鬧(藍千歲),而在講述所有人的故事時,作者又設置了一個現(xiàn)實生活的記述者——藍解放,他是一種半知半解的狀態(tài),在故事中他是不清楚西門鬧的身份的,但是在故事外,他是知道的,因此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朦朧感,另外,兩個敘事者的身份還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他們兩個因為藍解放的原因姑且可以算作有血緣或者說親屬關系的存在,介于這層關系,兩個人的敘事角度表面看起來不同,實則偏向一致。
小說的中心人物西門鬧這一人物身份,不僅僅停留在讀者閱讀意識中一般意義上的故事經(jīng)歷者這一層面上,他的身份在深層意義上更體現(xiàn)為一個故事的敘事者,并由他開啟了書中其中一個敘事角度。這種人物身份的界定主要與他的數(shù)次輪回有關,輪回的一次次到來伴隨著人的主體意識的逐步削弱,這就導致他無法承擔起情感和意識的觀照和反思的功能,更無法體現(xiàn)其內心深處想要表達的那種醇厚的倫理道德價值。這其實帶有了一種意識流的特色。莫言在兩個敘事者中跳來跳去,不僅是為了更好的、流暢的表達自己的意思,更是一種逃避情感的方式,西門鬧是一個情感極其飽滿的人,隨時隨地都有情感的爆發(fā),這是一種狂歡式的自由宣泄,每當作者覺得自己宣泄太過,想要跳出那個語境,就轉而來到藍解放這里,來進行情感的收斂,這正體現(xiàn)了莫言的自律性。同時這種設置也是一種意識流的體現(xiàn),作者通過口吻的變化來達到自己逃避政治的目的,但是這里還有一個關鍵:政治無意識是通過動物性的增加實現(xiàn)的,這里有必須說到性態(tài)的問題。
五、雙重性態(tài)與輪回
《生死疲勞》中設置了兩個輪回,一個是土地的輪回,一個是生命形式的輪回即性態(tài)的輪回。這兩個輪回又可以按不同性質進行劃分:小輪回,西門鬧從人到動物再到人;大輪回,土地所有制的輪回,即私有——共有——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的轉變,在這兩種輪回中有著一定的辯證關系,小輪回是大輪回的有機組成,大輪回是小輪回的時代表現(xiàn),大輪回包括小輪回。
在小輪回中,即西門鬧從人到動物再回到人這個過程中,形式的輪回蘊含著變與不變的辯證關系,首先是具有人的意識,其次是由人的視角向純粹的動物視角的漸變,是由主體視角向觀察者視角的一點點量變到質變的結果,最后變成藍千歲這個敘事者,又經(jīng)歷了一次質的飛躍,其中的形式意味值得深思。其中,不變的是同一個人,地主西門鬧冤魂不變;變的是外在于生命的內在形式。從人性到動物性,又回到極端的人性。從人到動物再回到人,完成了一個性態(tài)輪回。
西門鬧的家鄉(xiāng)最終變成了墓地,不長任何東西(莊稼),埋著死人,連在一起,沒有分別,死亡在這里是“齊物論”,齊在墓地里,回歸墓地。就像文中所說的那樣“一切來自土地的終將回到土地”。
《生死疲勞》是一個完整的圓圈,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最后一句也是第一句。生死疲勞,生命再墮落,生命也要繼續(xù);為了要活著,人可以死亡多次。生是第一性的,死也是為了生。最終的道德結論是:一切來自土地的都回到土地,這句話背后的基本意向是死亡,代表著作者的價值取向,一切事物都會走向死亡,但輪回卻要借助于生的力量得以實現(xiàn),生死疲勞就是在無數(shù)次秉持著渴望生的執(zhí)著下,在舍生忘死、死而后生的邏輯指引下完成的,死讓生成為可能。這反映出《生死疲勞》抱負很大,同時也擁有著成熟的結構。其與《活著》相同,都揭示了一個道理:生活高于歷史。
莫言的作品是多樣性和控制力的雙重展現(xiàn),既具有復雜多變的形式,但是這種復雜中又有著極強的自控性。借用柳宗元“美不自美,因人而彰”這句話,莫言是在用審美意象去照亮審美的人生。莫言的裂變就是這樣,基于對現(xiàn)實的觀照而歸于精神的審美,從而有了歸宿,這就是莫言作品中的裂變與歸宿。
注釋:
[1]董外平.莫言的暴力觀念及其文學呈現(xiàn)[J].中國文學研究,2015,(2).
參考文獻:
[1]莫言.生死疲勞[M].作家出版社,2006.
[2]張旭東,莫言.我們時代的寫作:對話《酒國》、《生死疲勞》[M].上海文藝出版社,2013.
[3]董外平.莫言的暴力觀念及其文學呈現(xiàn)[J].中國文學研究,2015,(2).
[4]張旭東.作為歷史遺忘之載體的生命和土地——解讀莫言的《生死疲勞》[J].現(xiàn)代中文學刊,20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