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局”預審故事檢察官·預審專家的深度對話
呂燕群 口述 藍向東 執(zhí)筆
預審故事之八武生鬧監(jiān)
“一般來講,凡是進了炮局的人,都千方百計裝可憐、裝弱者以躲避法律制裁。但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我還真遇上一個殺人嫌疑犯,他進來之后不僅跟沒事兒人似的,還敢在我們那兒鬧監(jiān)!這小子是遼寧瓦房店人,個兒不高,但長得五大三粗一臉兇相,由于會翻跟頭耍把式,曾在當?shù)鼐﹦F扮過一段武生?!崩媳R說。
上世紀80年代初,有一個來北京做生意的外地婦女想在京城買一處四合院,便四處托人,不承想托到從天津茶淀勞改農(nóng)場釋放回來一個被判過大刑的北京人頭上。正好這瓦房店的“武生”也是被判大刑(大刑一般指被判十年以上徒刑)的,而且服刑期間二人在農(nóng)場關系甚好,于是這個北京人當即聯(lián)系“武生”,讓他來北京一起干這“一票”。
他倆約這個婦女假模假樣看了幾處四合院,從20萬元價格似乎很不情愿地讓到18萬元成交。也可能是命吧,這個婦女最終看上的房子正是這個北京人自己居住的房子。他們約她次日晚上到這兒,交錢辦買房手續(xù)。當這名婦女帶著錢來時,被藏在門后的“武生”用繩子勒死,“武生”用斧,“北京人”用刀將其肢解,用塑料布裹好后用自行車馱著,連夜分兩處拋尸,作案工具也隨之拋棄。錢,每人一半,死者的金戒指、項鏈歸“武生”,“武生”帶贓物連夜坐火車回了瓦房店。
發(fā)現(xiàn)尸體的是一個釣魚的人,一鉤下去死沉,怎么也拉不上來,認為釣了條大魚,于是下河去撈,等撈上來打開一看給嚇傻了。破這起案子有難度,但最終還是被我們的刑偵給破了。
“北京人”先到的案,根據(jù)他的口供,死者其他的軀體、作案工具以及衣物、9萬元錢被找到和起獲?!拔渖币苍谕叻康瓯蛔カ@,在他家搜出8萬元錢,還在他供奉的觀音菩薩像背后找到死者的金戒指和金項鏈。
在“人贓俱獲”又有同案犯指證的情況下,結(jié)果第一堂訊問,“武生”就開始和老盧他們鬧騰了。這小子不僅一口咬定殺人越貨的事絕不是自己干的,再深問幾句,好嘛,這小子“噔”的一聲站起來,瞪大眼珠子,上前一腳就把審訊臺給踢了一個大窟窿,氣焰十分囂張。此后,每問一次,這小子至少要在預審室里咆哮一個小時。到后來發(fā)展到揚言先殺揭發(fā)他的人,再殺這些預審員。
老盧常說“壞毛病都是給慣出來的”,分析這小子以前被公安處理時就這么折騰而沒被“收拾”過,這次到炮局故伎重演了?!靶?,得讓他知道知道炮局的厲害!”經(jīng)領導批準,在監(jiān)號里給他戴上了手銬腳鐐。
腳鐐一般人都是在電影或在法庭里見過,真正用手去掂量它的重量的不多。炮局那兒的腳鐐一米來長,約30斤重,因為沉,所以一般人戴著它走路,腳鐐是耷拉在地上的,走起來拖在地上“刺啦刺啦”響,尤其是在夜深人靜提人時,這聲音聽起來是挺瘆人的。
可“武生”這小子戴上它,不僅跟個沒事兒人似的不在乎,而且還要在其他犯人面前顯擺一下自己的能力。
只見他雙腿往外一扯,那腳鐐愣是被他繃得個溜直,壓根兒就不著地。帶他去預審室時,這小子鉚足了勁兒氣走丹田地用京劇腔高喊一聲:“帶李玉和!”然后他繃直著腳鐐,從監(jiān)號二樓的臺階上兩個兩個地蹦下來。到了平地,這小子接著繃著腳鐐故意邁著舞臺京劇里的方步,一丁點兒聲音也沒有就走到預審室里了。
更令人可氣的是,等這小子送回監(jiān)所上二樓監(jiān)號的時候,他又開始氣走丹田地高喊一聲:“俺李玉和回來也!”然后是一蹦兩個臺階就上去了。
這小子后來是在“號”里折騰。覺得飯菜不好吃,他抬起腳就把飯盆兒給踢飛了;倆窩窩頭不夠吃就搶別人的,不給的話舉起戴著手銬的拳頭就是幾下。由于這小子力氣忒大,在“號”里沒人敢惹他。
得,這小子還得需要接著“治”。經(jīng)請示局長,給這小子戴了“背銬”?!氨充D”就是雙手在背后面銬著,拉屎、撒尿、吃飯、睡覺都不方便了。
開始,他讓“號”里的人伺候他,“號”里的人都恨他,沒人管他。他又來勁兒了:“不是不管嗎?行,我自己有招?!背燥埖臅r候,這小子跪在地上先把菜盆用嘴給拱到墻角上,菜盆不動了他先把菜吃完,然后拿嘴把窩頭拱到墻角再吃,動作和豬吃食兒那叫一個像,一屋子的犯人跟看耍猴似的樂開了懷。
這小子哪是“省油的燈兒”。
他趁大家睡午覺的時候,專找笑得歡的人身上坐,他那塊頭一屁股坐下去,這犯人非斷氣不可,于是大家群起而攻之把這小子暴揍一頓。
從此,這“號”里隨時都有可能出現(xiàn)人命的事兒。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只好再升一級,給他穿“和平衣”。
這“和平衣”是俗稱,大名“約束衣”,是專門為在押期間不服管教、暴力“鬧監(jiān)”的人預備的。它是用消防水管的帆布面兒制作而成,桶狀。把人套進去后只露一個脖子腦袋。上面兩旁有五排皮帶似的帶子,一邊帶子上有皮帶眼,一邊帶子上有系扣。穿戴好后五條帶子一勒,人的手、腳、腰、肩都動彈不得,此時只能仰臥,別無選擇。由于約束過程中,被約束者的血液流速逐漸減緩,肌肉開始產(chǎn)生針扎似的痛感,然后變涼變僵硬失去知覺。因此穿戴這玩意兒時間不能過長,要不然輕則落殘重則喪命。
給這小子穿約束衣的時候,他哪知道這玩意兒的厲害,嘴里還是滿不在乎地用他那瓦房店腔調(diào)叫囂:“來呀!你們來呀!”
穿上約束衣以后,把他平放在“高間兒”里(高間兒就是高級房間,四壁和地板是海綿的,屋里有監(jiān)聽和監(jiān)視設備,防止自殺),老盧他們就到隔壁的監(jiān)控室對他進行監(jiān)視。
這小子一開始依然不服,嘴里罵罵咧咧的,過了有十分鐘,老盧就開始聽到他輕聲地“哎呀媽呀”的叫喚。
老盧進去看他的時候,這小子一聽門響又裝作啥事沒有,不吱聲了。
“還鬧不?”老盧問。
“這有啥呀,你們來呀!”他接著叫板。
“行,你小子有本事硬到底!”老盧他們關門又走了。
他聽了聽外面沒了動靜,又開始“哎呀媽呀”輕聲地叫喚著。
其實老盧心里非常緊張,穿戴這約束衣一般不能超過三十分鐘就得解開,否則就要出事兒,平常人穿到二十分鐘時就不行了??蓻]想到這小子愣是挺過了三十分鐘。
“怎么辦?給他解嗎?如果這時給他解開,這小子今后更得狂妄,不解吧,萬一致殘可就是大事故了?!崩媳R和同事們商量了一下,把獄醫(yī)叫過來隨時待命。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這小子始終呻吟著。四十分鐘過去了,“不行,必須給他松綁,即使我們這次較量失敗了,也不能讓他致殘或出現(xiàn)生命問題?!崩媳R他們剛走到門口,就突然聽見里面高喊:“哎呀媽呀,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
老盧緊揪著的那顆心一下放了下來?!斑€鬧不?!”老盧嚴厲地大聲問他。
“不鬧了,不鬧了!”他趕緊說。
于是老盧他們迅速給他松開了約束衣。從此之后,腳鐐還是原來的腳鐐,他會拖著走了;臺階還是原來的臺階,他也不會蹦了;氣走丹田“帶李玉和”的京劇腔,監(jiān)所里再也聽不到了。當老盧再次提審他時,他依然不承認殺人,但如同換了一個人似的,別說沖預審員嚷嚷,就連大聲說話都不敢了。
他,與“北京人”并案最終送往七處。
“械具”是對犯罪嫌疑人一種臨時約束的工具,但要使用合理、適當,否則對他對己都會帶來嚴重的后果。這是老盧的總結(jié)。
“這個武生后來怎么了?是判了死罪還是留了一條活命?”
老盧接著說:“這個人曾被判過十年大刑出來的,對付公安非常有一套,知道自己這次殺人是死罪,不交代有百分之一活命機會,交代了就百分之百沒有活的機會。我聽說七處也沒拿下他的口供。最終同案的‘北京人’給斃了,他判無期?!?/p>
(未完待續(xù) 本文略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