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市博物館藏兩合明代墓志考釋

張靖

【關(guān)鍵詞】明代；襄陽；朱瑞瑛；歐陽照；墓志銘

【摘要】襄陽市博物館收藏的兩合明代墓志，分別記載了明代襄憲王朱瞻墡長女朱瑞瑛的生平和襄藩長史后裔歐陽照的祖籍源流及生平仕宦等內(nèi)容，進(jìn)一步豐富了明代襄藩王府及歐陽氏家族遷移的研究資料，彌補(bǔ)了史料記載的不足。

《大明襄國世子長女墓志銘》與《明中憲大夫成原歐陽公暨配吳恭人合葬墓志銘》兩合明代墓志系襄陽市博物館舊藏，具體出土?xí)r間不詳。1982年全國第一次文物普查時(shí)，襄陽市博物館對其進(jìn)行清理登記，并將其鑲嵌于襄城古譙樓券門洞壁內(nèi)，2013年移至博物館收藏?，F(xiàn)將兩合墓志的相關(guān)內(nèi)容介紹如下。

一、大明襄國世子長女墓志銘

墓志由志蓋與志石組成。青石質(zhì)，方形。蓋、志邊長67厘米，蓋右側(cè)及左下邊緣殘缺，志蓋、志石四周均飾有卷草紋。志蓋豎行陰刻篆書3行9字：“大明襄世子長女壙志”（圖一）。志文楷書，凡17行，滿行21字，共215字（圖二）。錄文如下：

大明襄國世子長女墓志銘」

世子殿下長女諱瑞瑛，生母劉氏，成化三年六月」十四日衣裼也。賦性聰慧，克知孝敬。雖童幼，愛」弟甚周悉，出語恒過人表，間為女紅，宮屬皆嘆」服。猶通《孝經(jīng)》?！沟钕掠归L，更授《論語》《小學(xué)》諸書，及」請于」朝，」錫封號以成其家。成化十年九月二十一日，不幸以疾」卒。」殿下殊劇傷悼，卜以是年十月初九日，葬于城西」順安山之原。嗚呼！既筑其墓，復(fù)述以志，而銘烏」可無也？是為銘。銘曰：芝始茁而乃傾，蘭始萌而」乃零，昌其生，弗昌其榮。噫吁嚱，胡蒼蒼以夢夢！」

賜正四品俸，掌」襄府長史司事、奉政大夫、左長史，臣韓弼奉」令旨撰文并書丹篆蓋?！?/p>

由志文知，朱瑞瑛生于明成化三年（1467）六月十四日，卒于成化十年（1474）九月二十一日，享年8歲，葬于襄陽城西順安山（今柳子山）。其母劉氏，其父襄國世子，即襄憲王朱瞻墡（1406—1478），明仁宗朱高熾嫡五子?！跋鍛椡跽皦?，仁宗第五子。永樂二十二年封。莊警有令譽(yù)。宣德四年就藩長沙”[1]3629。明英宗正統(tǒng)元年（1436）改封襄陽，并在襄陽城東南隅建造襄陽王府（今僅存襄陽王府綠影壁，為全國重點(diǎn)文物保護(hù)單位）[2]，故稱其封地為“襄國”?！耙埋印贝赶鍛椡踔烊痃錾！对娊?jīng)·小雅·斯干》：“乃生女子，載寢之地。載衣之裼，載弄之瓦。”[3]199朱瑞瑛賦性聰慧，熟習(xí)《孝經(jīng)》，孝敬長輩，愛護(hù)幼弟，間習(xí)女紅。明朝規(guī)制，“凡皇姑曰大長公主，皇姊妹曰長公主，皇女曰公主，親王女曰郡主，郡主女曰縣主……?？ぶ饕韵拢苷a封，不冊命”[1]1376。故朱瑞瑛本應(yīng)冊封為郡主，但“天順八年定各王府所生子女年至十五方許請封”[4]，朱瑞瑛年幼而卒，“芝始茁而乃傾，蘭始萌而乃零”，故未“請于朝，錫封號以成其家”。

墓志撰文、書丹、篆蓋者韓弼，為奉政大夫、襄府長史司左長史，不見文獻(xiàn)記載?！巴醺L史司。左、右長史各一人，正五品?！泵鞔L史司是中央政府管理王府事務(wù)的重要機(jī)構(gòu)，長史作為中央選派監(jiān)管地方王府政務(wù)的最高官員，在王府擁有相當(dāng)高的職權(quán)?！伴L史，掌王府之政訟，輔相規(guī)諷以匡王失，率府僚各供乃事，而總其庶務(wù)焉。凡請名、請封、請婚、請恩澤，及陳謝、進(jìn)獻(xiàn)表啟、書疏，長史為王奏上。若王有過，則詰長史。曾經(jīng)過犯之人，毋得選用是職?！盵1]1836—1837長史為正五品，韓弼卻“賜正四品俸”，可見其個人能力突出。

二、明中憲大夫成原歐陽公暨配吳恭人合葬墓志銘

墓志由志蓋與志石組成。青石質(zhì)，方形，蓋、志邊長52厘米。志石左上角略殘，蓋上有兩處裂紋。志蓋豎行陰刻楷書5行30字：“明進(jìn)士陜西關(guān)西副使顯考?xì)W陽成原公暨配誥封恭人歐陽母吳氏合葬墓”（圖三）。志文楷書，凡28行，滿行38字，共962字（圖四）。志文記錄如下：

明中憲大夫成原歐陽公暨配吳恭人合葬墓志銘」

按狀：公覆姓歐陽，字文白，“成原”其別號也。歐陽先家世長沙，唐刺史琮治吉州，遂為吉人。宋大尉、」梁國公忠徙泰和。后世時(shí)宜為」國朝襄藩長史，遂家襄陽。傳祿之以明經(jīng)司訓(xùn)，又家竹溪。公父況，贈中憲大夫，孝友文行，載在銘表?！构θ芗词р?，實(shí)賴圣善之訓(xùn)，連璧之輝，總角岐嶷，弱挺秀容者，豈尋常等哉！為邑庠士，美」聲上聞，讀書青華山中，又肄業(yè)峴首。庚子舉于鄉(xiāng)，庚戌成進(jìn)士。始筮仕真州，抑豪強(qiáng)，釋繁累，辯冤」省刑，周急恤難，掩骼埋胔，興文起廢，傾囊不惜，其于驕奢矜炫之事，一切屏謝。移治扶溝，德政亦」如之。登兩邑于春臺，蝗不入境，曷異虎之不渡，兩邑政略可垂不朽！十月牡丹盛開，變歲寒為四」友，亭成，冠雀雙集，寓琴鶴于天然。君子有此惠澤，上蒼即有此瑞應(yīng)，豈偶然哉。記先太宰，正位農(nóng)」部，時(shí)議修浦城，工至十余萬，屬吏咸鞅掌失容，公以制科理倉庾事，浦城大役不五萬金，而屹然」天塹至今，流氛戒嚴(yán)，恃為金湯，德澤在在不朽！守嚴(yán)天荒自破，釐弊千金若浼，非性度高卓，識見」曠達(dá)，能之耶？而拯溺濟(jì)乏，諸善政又緒余耳。三載考績，擢關(guān)西臬憲，即掛冠乞骸，可稱知止知足?！咕恿治遢d，纂注《二十一史》《史記評抄》《醒世名言》《挹清亭制義》暨《太上感應(yīng)篇》《先進(jìn)遺風(fēng)》《忍書芟》等」書，訓(xùn)迪子孫，警勸鄉(xiāng)黨，勉勵后學(xué)，文章德行直與文忠公匹休千載。暇時(shí)結(jié)社坰龍，一意詩酒，」自娛烏臺，屢以地方人材交章薦之，竟高臥不出。忽遍辭親友，卜戊辰四月廿一日歸襄，親友屢置」酒踐之，而不知實(shí)歸仙期也。易簀時(shí)以訓(xùn)子承志，惓惓囑吳恭人。吳恭人貞靜閑雅，默合則慶，治」家井井有條，竟課子克承先業(yè)，冠軍食餼，飛黃可俟。公先娶張恭人，早世。繼吳恭人，生子二：長國」學(xué)生徵泰，即余長婿也；次邑庠生繼泰，娶房陵太仆卿劉君長女。孫男：充宇、充棟俱游泮，充極、充」枋、充楫、充柱、充桂尚幼。孫女三，亦幼。公生嘉靖丙辰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卒崇禎戊辰四月廿一」日，享年七十有三。先葬竹溪龍家山，來歲請櫬合葬。吳恭人生萬歷丁亥十月十九日，卒崇禎壬」申四月初九日，享年四十有六。以崇禎十三年庚辰十二月十五日巳時(shí)，卜葬于襄陽城南峴山」之陽，扦酉山卯向，從形家言也。夫水之積不厚，則負(fù)大舟無力，以公之人品心術(shù)，文章德行，表里」在人口吻。蓋刺史、大尉諸公，自唐宋以下以及我」朝，積德累行不知凡幾，造福邦家不止一世，德厚流光，有自然之應(yīng)。且兩佳胤又兢兢，恐勛業(yè)之墜，」將來森森竹立，激昂擢桂，自乘運(yùn)興起，不但以光墓中之石已也。是為銘。銘曰：」

嗚呼成翁！三楚豪杰，一代鉅公。文章政事，后世所宗。兩邑式化，海國向風(fēng)。優(yōu)游林壑，六一比蹤。鹿」車共挽，閫儀肅雍。綿綿后嗣，繩其祖武，與世克終。雙封四尺，千古攸崇?！?/p>

□□大夫、廣東廉州府知府、前南北戶部廣東福建云南清吏司員外郎，眷弟鄭抱素頓首拜撰?！?/p>

志文僅見墓主字、號，未言其名。館藏《明光祿大夫太子太保吏部尚書鄭公墓志銘》（后文簡稱《鄭志》）志主為鄭繼之[5]，本志撰書者鄭抱素為其二子。二志內(nèi)容可互證?！多嵵尽份d：“（抱）素出四：長適歐陽徵泰，知府照子?！倍局局杏洠骸袄^吳恭人，生子二：長國學(xué)生徵泰，即余長婿也?！笨芍局局局鳛闅W陽照。

據(jù)墓志，歐陽照生于嘉靖三十五年（1556）十二月二十九日，卒于崇禎元年（1628）四月廿一日，享年七十有三。夫人吳恭人生于萬歷十五年（1587）十月十九日，卒于崇禎五年（1632）四月初九日，享年四十有六。歐陽照逝后先葬于竹溪龍家山，后又遷墓與夫人合葬于襄陽城南峴山。同治《竹溪縣志》載：“陜西副使歐陽照墓在縣東七里藍(lán)家河。”[6]38可知竹溪縣東的藍(lán)家河應(yīng)是志文中所記的龍家山。

歐陽照三歲喪父，年少時(shí)先后讀書求學(xué)于竹溪青華山（今竹溪縣龍壩鎮(zhèn)老陰山）、襄陽峴首山（今襄陽市峴山）。萬歷二十八年（1600）舉于鄉(xiāng)，三十八年（1610）考中進(jìn)士。據(jù)《竹溪縣志》記載，“青華觀，縣西北七十里，在青華山之上。明邑人歐陽文白嘗讀書于此。”[6]70《襄陽府志》記載：“歐陽照，字文白，號成原，本竹溪籍，因讀書襄陽，遂家焉。萬歷庚戌進(jìn)士。”[8]文獻(xiàn)記載與墓志內(nèi)容吻合。

萬歷三十八年至四十年（1610—1612），歐陽照任真州知縣，“抑豪強(qiáng)，釋繁累，辯冤省刑，周急恤難，掩骼埋胔，興文起廢，傾囊不惜”。真州即今江蘇儀征市。道光《重修儀征縣志》載：“（萬歷）三十八，知縣歐陽照以來鶴亭圮，別構(gòu)亭城穿堂后，先是亭成有以雙鶴獻(xiàn)者，因名其亭?！盵9]35“奎光樓在泮池，明萬歷四十年知縣歐陽照建，俗名文昌閣?！盵9]223

萬歷四十二年（1614），歐陽照升任戶部主事，以制科入戶部管理糧庫并協(xié)助浦城修建。志文載：“記先太宰正位農(nóng)部，時(shí)議修浦城，工至十余萬，屬吏咸鞅掌失容，公以制科理倉庾事，浦城大役不五萬金，而屹然天塹至今。”浦城為今福建省南平市轄縣，明代屬建寧府浦城縣?！跋取敝膏嵄刂膏嵗^之（1535-1623）?！多嵵尽份d：“（鄭繼之）三考始拜南司徒，改南冢宰，尋改大冢宰，凡四辭始赴，時(shí)年已八十?！彼就绞俏覈糯囊粋€重要官職名，隋改為民部，唐改稱戶部尚書。“南司徒”指南京戶部尚書。“大冢宰”又稱“太宰”，為吏部尚書雅稱。志中“記先太宰正位農(nóng)部”，說的就是鄭繼之任職吏部尚書、戶部尚書之事。

天啟元年（1621），歐陽照由戶部出任嚴(yán)州（今杭州市轄區(qū)）知府，光緒《嚴(yán)州府志》載：“歐陽照，竹溪人，（天啟）元年任?！盵11]三年之后，遷任陜西關(guān)西副使，但辭官未就：“三載考績，擢關(guān)西臬憲，即掛冠乞骸，可稱知止知足?！濒珣棧f時(shí)對按察使的敬稱，“關(guān)西臬憲”即蓋文中“陜西關(guān)西（道）副使”之職?！断尻柛尽份d：“（歐陽照）即由戶部郎出守嚴(yán)州，士風(fēng)丕變，遷關(guān)西道，告歸?！盵8]“擢戶部江南司主事，尋轉(zhuǎn)臺諫，諫立儲，外任隴西按察使副使。為政持大體，有儒者風(fēng)。”[6]111文獻(xiàn)中歐陽照“出守嚴(yán)州”“尋轉(zhuǎn)臺諫，諫立儲”等事跡志文未載。

歐陽照辭官歸隱后，陶冶山水，著書立學(xué)，據(jù)墓志記載，先后纂注《二十一史》《史記評抄》《醒世名言》《挹清亭制義》《太上感應(yīng)篇》《先進(jìn)遺風(fēng)》《忍書芟》等書，意在“訓(xùn)迪子孫，警勸鄉(xiāng)黨，勉勵后學(xué)”，以達(dá)到以史明志、科舉致仕、積善承業(yè)、隱忍謙讓的治學(xué)目的。志文稱其“文章德行直與文忠公匹休千載”，“六一比蹤”，將其文章與號“六一居士”、謚號“文忠”的歐陽修相提并論。

志文撰書者鄭抱素，鄭繼之第二子，為“□□大夫、廣東廉州府知府、前南北戶部廣東福建云南清吏司員外郎”。1368年，朱元璋建立明朝，定都南京，永樂十九年（1421）朱棣正式遷都北京，但舊都南京仍舊保留著一套中央機(jī)構(gòu)，戶部是其中之一，故志文稱“南北戶部”。“戶部。尚書一人，正二品。左、右侍郎各一人，正三品?！憬?、江西、湖廣、陜西、廣東、山東、福建、河南、山西、四川、廣西、貴州、云南十三清吏司，各郎中一人。正五品。”[1]1739鄭抱素任戶部清吏司員外郎，不見文獻(xiàn)記載。崇禎八年（1635），鄭抱素知廉州，“公平慈惠，政簡刑清。嘗捐金刻《廉州志》，修復(fù)富民橋，以利病涉，士民愛戴之”[12]。崇禎十年（1637），其又與雷廉兵備道張國經(jīng)纂修《廉州府志》[13]。志石左上角上缺二字，根據(jù)第二字殘留痕跡，可推為“中憲”二字，即“中憲大夫”，正四品。

鄭氏、歐陽氏兩個家族遷居襄陽均與明襄藩王室有關(guān)，歐陽照志文載：“后世時(shí)宜為國朝襄藩長史，遂家襄陽”，而《鄭志》載：“公諱繼之，字伯孝，別號鳴峴。其先合肥人。正統(tǒng)初始，祖諱貴者，以小旗從襄憲王封于襄，乃占籍儀衛(wèi)司，因家焉。”因此，兩家成為世交并非偶然。歐陽照與鄭抱素是子女姻親關(guān)系，故鄭抱素以“眷弟”自稱。

雖然襄陽市博物館收藏的這兩合明代墓志的兩位志主及其家族身份差距較大，但也頗有淵源，均因仕宦而遷居襄陽。襄憲王朱瞻墡先是就藩長沙，正統(tǒng)元年（1436）改封襄陽；而歐陽照“先家世長沙……后世時(shí)宜為國朝襄藩長史，遂家襄陽”，襄陽地區(qū)遂成為他們家族后裔的聚居地。墓志彌補(bǔ)了襄藩王府家族及官員資料的闕失，也為研究歐陽氏家族的播遷提供了寶貴資料，進(jìn)一步豐富了明代藩王和襄陽地方史志的研究內(nèi)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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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谷麗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