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泊爾文物盜竊與走私

梁蕾

藝術展中的刑案

藝術的起源，一直被學術界稱為“斯芬克斯之謎”。古今中外豐富的藝術成果構成了不同國家和地區(qū)各具特色的歷史文化，也為全人類創(chuàng)造了無數可供欣賞、收藏以及積累財富的藝術品和文物。藝術展則成為結合這一切功能的特殊媒介?，F今，世界知名的藝術展覽不下幾十個，但一些藝術展當中卻摻雜了別的不和諧因素。

“紐約亞洲藝術周”源自紐約畫廊開放日活動，最早由16家畫廊組成的畫廊協(xié)會在每年3月推出，逐漸形成由多位國際頂級古董商、五家紐約拍賣行、多家博物館以及亞洲文化機構共同組成的藝術盛會。自2009年以來，“紐約亞洲藝術周”一直都在吸引全球藏家的目光。

2015年，第七屆“紐約亞洲藝術周”在3月13日拉開帷幕，這年的人流量達到了藝術周史上最高峰，并在紐約出現了很多新的亞洲面孔，著名的佳士得拍賣行一次性推出了1400多件珍藏品。但正在這鮮花如錦之時，一批不速之客的到訪打破了藝術周賞心悅目的氛圍。

這群不速之客是美國聯邦調查局和曼哈頓地方警察，他們聯合美國國土安全部調查員，在藝術周活動期間聯合出動，目的是打擊那些經銷商的文物走私行徑。他們總共查獲了八件涉嫌走私的古董文物，其中包括佳士得拍賣行的兩件上拍藝術品，與曼哈頓的亞洲藝術經銷商蘇博哈什·卡普爾有關，他是美國最大文物走私網絡的幕后操手。蘇博哈什·卡普爾曾經是紐約亞洲藝術周的參展商，從2012年起，他就被拘押在印度，等待對其走私犯罪的法庭審判。但此次查獲的八件走私古董，警方懷疑都與卡普爾的走私網絡有關。

“那些踐踏歷史遺跡的人，既破壞其他國家的文明，還可能參與銷售贓物的洗錢活動?！甭D地區(qū)檢察官塞洛斯·萬斯表示，“這不僅違反了道德，它根本就是違法的。”因此，警方決心徹查與國際文物盜竊和走私有關的所有經銷商。

組織紐約亞洲藝術周的非營利機構負責人拉克·梅森表示，為了避免在活動展示期間遇到這類突襲，他和團隊愿意和執(zhí)法部門合作，配合鎖定那些可能走私文物的經銷商。

在檢察官萬斯的協(xié)調下，美國警方表示很愿意進行合作?！斑@也許是專家學者擅長的領域，發(fā)現一件流失文物，或者發(fā)覺走私販運的跡象，例如文件不齊全、未經驗證的所有權聲明，或者某件文物銷聲匿跡了很長時間之后突然出現在市場。如果他們愿意主動向警方匯報潛在的盜竊行為，確實可以分擔一些工作和責任?！?/p>

在專家的幫助下，警方鎖定了參與盜竊走私販賣亞洲文物的供應商納耶夫·霍姆斯，他在藝術展中出售的三件雕像，被證明是走私犯從尼泊爾的寺廟盜竊的。這位神秘的藝術商，就像電影《奪寶奇兵》中的印第安納·瓊斯一樣，往來于美國和南亞之間，售賣來自尼泊爾和印度神廟中的文物，只不過這些文物，都是通過盜竊和走私的地下非法網絡來到他手中的。

地區(qū)檢察官認為，納耶夫·霍姆斯的畫廊自2012年6月至2013年3月間，近50萬美元的銷售額均系倒賣走私文物所得，其中價值最高的一件物品是盜自尼泊爾寺廟的13世紀的青銅雕像，價值37萬美元。當年10月，納耶夫·霍姆斯支付了49.5萬美元的賠償金，并于2016年再次參加了紐約亞洲藝術周。但3月25日在曼哈頓地方檢察官辦公室發(fā)布的公報中，霍姆斯被逮捕，檢方正式提起了訴訟。

然而，像霍姆斯這樣的小經銷商，只是亞洲文物盜竊走私巨網中微小的一環(huán)。

神廟里的盜竊案

尼泊爾，一個喜馬拉雅山脈南麓的內陸國家，是佛教的發(fā)源地，也是曾經以印度教為國教的唯一國家，擁有與古印度息息相通的文明，古跡遍布，是世界文化遺產最為密集的國家之一。

尼泊爾西北的木斯塘地區(qū)是藏傳佛教盛行的地方，羅滿桑古城中，佛教僧侶正在一座古老的寺廟南嘉寺中舉行祈禱儀式。自14世紀以來，木斯塘地區(qū)一直保留著傳統(tǒng)的藏傳佛教儀式。僧人們展示了藏在寺里銅佛塔中的神像之后，將它們搬到了寺廟深處。隱蔽的房間里，真人大小的護法神像被陽光照射著，這些雕像是保護寺廟及周圍的居民免受傷害的神靈。僧人格魯留戀地看了一眼，將門鎖好。由于這些珍貴的神像遭到竊賊的覬覦，不得不將它們鎖好保管。

一個多星期后，格魯再次來房中查看，當他伸手去摸單薄的金屬門上的鐵鎖時，發(fā)現鎖已經被破壞了。他急忙開門進去，神像全都不見了。

在薩達嶺的一座偏遠的寺廟內，僧人們正在用石塊塞住古老佛塔墻壁上的洞。一個月前，附近的一座寺廟里發(fā)生了一起盜竊未遂案后，僧人們將29尊青銅雕像搬到這里來保存。這座古老的寺廟建在木斯塘地區(qū)山谷間的懸崖上，僧人們決定將這些雕像封存在佛塔的內部，期望可以保護神像的安全。但是令他們意想不到的是，幾個月后，盜賊還是破開墻壁，偷走了這些珍貴的神像。被竊賊破壞過的佛塔內散落著一些工具和14世紀的古老織物，塔內文物已經消失無蹤。

在羅滿桑古城的另一所寺院里，佛教僧侶赤姆正在向信徒展示一份用純金書寫的古代手稿。但它的姊妹稿已經從一座佛塔里被偷走了，這份手稿幸而得存。

在尼泊爾的偏遠地區(qū)，這樣的盜竊案時時都在發(fā)生。被盜的文物大多被打上不值錢的手工藝品的標簽，便沿著尼泊爾南部與印度的邊境線走私出去，連同從印度廣袤荒涼、無人看守的寺廟里偷盜來的更多文物，不過一個月時間，就被迅速轉移到新加坡、中國香港，然后來到倫敦和紐約，存放在走私大鱷們的倉庫里，比如前文提到的蘇博哈什·卡普爾。經過一到兩年的清洗和復原，這些文物便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各大藝術展和畫廊，成為了來自私人收藏的物品。

2009年春天，當時60歲的蘇博哈什·卡普爾在美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三層一個小小的畫廊里，將58幅印度畫作捐贈給了博物館。這位畫廊的主人入行35年，站在印度、尼泊爾藝術的世界之巔，博物館、收藏家都在向他支付高達七位數的價碼來購買他手頭的南亞古董。但那時沒有人知道，卡普爾經營著一個價值一億美元的走私網絡，正面臨著美洲和亞洲兩大洲警方的雙重調查。

直到2012年，美國當局接到印度官員提供的情報，在紐約的一家公司查獲了從印度運來的七個貼著“大理石組合花園桌椅”的板條箱，里面裝的其實是重達1360公斤的被盜古董，數量多達2622件，總價值達1.076億美元。案件調查的主要負責人、美國國土安全部行動組的詹姆斯·海耶斯稱卡普爾是“全球最高產的文物走私販之一”。

尼泊爾文物流失的歷史

亞洲國家文物數量多，歷史、文化、藝術價值高，受到世界各國收藏家的追捧，市場價格不斷攀升，因此也歷來是文物盜竊、走私犯罪的重災區(qū)。文物傳承著歷史和文化，不可再生和復制。一旦相關文物被盜竊和損毀，損失難以估量。在近代世界殖民戰(zhàn)爭中，許多亞洲國家的文物已經遭受過劫掠，但在和平時代的現今，重大文物犯罪案件仍屬高發(fā)。而尼泊爾由于經濟水平的落后和政治動蕩，是受損害最大的一個國家。

這個有著悠久歷史文化的山地小國，農業(yè)、工業(yè)皆不發(fā)達，但由于得天獨厚的自然和人文條件，是世界上最著名的旅游目的地之一，旅游業(yè)是其支柱產業(yè)。除了連綿的雪山景觀和徒步資源，尼泊爾還擁有眾多古跡。首都加德滿都是一座有著一千多年歷史的古老城市，城中散布著從4世紀開始的眾多建筑和雕像。國人多信仰印度教和藏傳佛教，由于這兩種宗教眾神與人共生的關系，尼泊爾人對神像等文物保有開放的意識，很少圈起來保護，許多具有幾百年甚至上千年歷史的雕像就暴露在街巷之中接受民眾的親密朝拜。例如，在游客密集的泰米爾區(qū)，公元5世紀到6世紀的一尊佛像就低調地立在一間牙醫(yī)診所的門口，經過的居民會在早晨給佛像的胸前撒一點祝福的花瓣，或者在節(jié)日時給佛像抹上色彩斑斕的顏料。

漫步在尼泊爾的大城小鎮(zhèn)，隨處可見尼泊爾人三三兩兩地坐在老建筑的石階上、欄桿旁、回廊中。他們坐的地方，身旁和頭頂常常是那些經歷了幾百年歲月洗禮的精美木雕、石刻神像。它們可能價值連城，可尼泊爾人似乎并不看重其拍賣價值，而是看重它們的使用價值。沒有人去算計它們，更沒有人去破壞它們，因為任何惡意破壞行為都會遭到道德和宗教的譴責。這種人與神之間的親密是南亞典型的文化傳統(tǒng)，但也給文物盜賊們創(chuàng)造了可乘之機。

19世紀初，隨著英國殖民者從印度向北部尼泊爾的擴張，一大批文物盜賊便進入了這個山地王國。例如一個名叫何德遜的英國人，從1819年起到1843年，在尼泊爾歷任英國駐尼泊爾助理政治專員、政治專員、尼泊爾郵政以及尼泊爾法官等職，他打入尼泊爾的政治、經濟、文化各個領域。何德遜二十多年在尼泊爾從未間斷過搜尋和收集尼泊爾的各種珍貴歷史文物，并把它們偷偷地運走。被他發(fā)現和偷走的尼泊爾歷史文物中，最重要的是大批梵文寫本佛教經典。

而在長達一個多世紀的時間里，政局動蕩的尼泊爾根本無力對抗文物跨國走私。直到20世紀50年代，國王特里布汶奪取政權，結束動亂，開始發(fā)展經濟和開放旅游。但后來的民主運動與皇室慘案又給這個國家造成了幾十年的政局不穩(wěn)，開放的國界給文物帶來新形式的劫掠破壞。據半島電視臺報道，自上世紀60年代以來，有數萬件尼泊爾文物被盜。

隨著越來越多的神像被盜走，許多人擔心，在這些偏遠的喜馬拉雅地區(qū)，宗教和傳統(tǒng)的生活方式正受到威脅。年輕一代將很難再見到那些曾被祖先們祭拜過的神像。

但這個小國面臨的困境還遠非如此，自然災害和肆意發(fā)展再一次給它的古代遺址帶來了滅頂之災。

大地震后的危機

擁有一千多年歷史的尼泊爾首都加德滿都以“寺廟之城”“露天博物館”聞名于世，尼泊爾歷代王朝在這里修建了數量眾多的宮殿、廟宇、寶塔、殿堂和寺院等建筑，在面積不到七平方公里的市中心有佛塔、廟宇250多座，全市有大小寺廟2700多座。在尼泊爾的其他城市與山區(qū)，凡是有民眾聚居的地區(qū)，都會有大大小小的廟宇、寶塔，其中不少有數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歷史。

2015年4月25日，尼泊爾首都加德滿都及周邊發(fā)生了8.1級地震，本已年久失修的古建筑在地震中遭到不同程度的損毀，其中有兩處世界文化遺產受損嚴重，殘垣斷壁比比皆是。地震后，尼泊爾政府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進行大地震后的救災行動，但在文物管理方面卻無暇顧及，很多當地居民會出于感情因素或紀念意義將一些古建筑殘骸拿回家，比如19世紀建造的達拉哈拉塔的磚塊，大家并不知道那些其實都是文物。

但真正的危機并不是來自于此。地震后，有許多國外的救援力量與志愿者來到尼泊爾賑災，但其中也不乏混進來覬覦震區(qū)文物的投機商人。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駐加德滿都辦事處負責人克里斯蒂安·曼哈特擔心，加德滿都的文物遺址有軍人值守，可能會安全一些，但震區(qū)其他不知名的文物古跡恐難逃黑手。

一名加德滿都的古董行人士預測，很快就會有大量流失文物出現在印度、東南亞甚至歐洲的文物黑市上。

果然，4月30日，就在8.1級大地震后的第六天，正在尼泊爾參加緊急救援的一名志愿者就收到一則信息：尼泊爾震后流失的幾尊佛像與其他古物現已到達國外，有意者可以參與競價。

加德滿都的杜巴廣場，一根沉重的木梁從塔萊珠神廟的廢墟上滑落。志愿搜救隊的隊員們利用滑落的木梁作為梯子，在寺廟基底上下忙碌著，滑落的磚石不時地掉在木梁上。這些木材最終會被收集在一起，堆放廣場旁邊，留待將來的重建。但這時，如果出現一個古董商，他會注意到梁上有某些細節(jié)：兩個雕工精湛的神像，可能是17世紀出品——這個古建筑構件拿到西方的拍賣行，可以賣到數萬美元。

就這樣，地震發(fā)生后，在多處有數百年歷史的寺廟宮殿廢墟處于無人值守的狀態(tài)下，無數的建筑檐口雕塑、屋頂銅鐘、雕花大梁的殘片被偷偷運出了尼泊爾。作為世界最大的文化遺產建筑群之一，只有用原初的材料和構件進行修復，才可以恢復它們世界遺產的價值，而這樣的流失狀況會使未來重建的機會愈顯渺茫。

尼泊爾當局在4月27日即開始采取一些防范盜竊的初步措施。4月28日，當地一家報紙刊登了一則通知，警告任何試圖盜竊文物的人都將受到懲罰。然而，降臨在加德滿都的這場災難如此深重，又讓人感到非常無助。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駐加德滿都辦事處負責人克里斯蒂安·曼哈特說：“有數千處遺址，我們無法在每一處都安排警察或軍人24小時值守，別的地方也需要他們?！?/p>

地震造成了極其巨大的破壞。但劫掠文物的問題又加深了對文物的更進一步損害。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發(fā)出警告：如果不進行妥善保護，這些遺址可能會失去其世界遺產的稱號。

而在這個多災多難的國家里，文物盜竊犯罪分子如入無人之境。

岌岌可危的未來

文物盜竊現已形成國際化“一條龍”職業(yè)化犯罪，破案率極低。對于本身沒有嚴格的文物管理、保護意識的尼泊爾，靠自身防范和破獲文物案件的希望渺茫，只能依靠別國的打擊跨境文物走私犯罪執(zhí)法合作或者其他途徑來追回流失的文物。

另一條道路是依靠近日國際上興起的走私文物返還潮。借助發(fā)達國家自覺歸還流失文物的行為，一些尼泊爾文物失而復得。例如，美國紐約大都會博物館將兩件30年前尼泊爾失竊的罕見雕像物歸原主。

這兩件文物為一尊釋迦牟尼雕像與一件印度教大神濕婆及其妻子雪山女神帕爾瓦蒂的組合雕像，于20世紀80年代被盜，非法外流至私人藏家手中。

尼泊爾考古部工作人員希亞姆·孫達爾·拉杰班希在接受法新社采訪時表示：“直至歷史學家萊恩·辛格·邦戴爾（在一本書中）提到這些雕像正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展出，政府才知道其下落?！?/p>

據悉，這尊 11 世紀濕婆雕像于 1983 年被大都會美術館收入囊中，而釋迦牟尼雕像則為 2015 年私人藏家的捐贈藏品，其歷史可追溯至大約 700 年前。

當地媒體報道稱，在獲知這兩尊雕像為被盜文物后，大都會美術館立即將其撤展?，F在，這兩尊完璧歸趙的雕像已經在位于尼泊爾首都加德滿都的尼泊爾國家博物館中展出。

然而，這一點點文物的回歸根本無法彌補文物流失的損害，亦比不上仍在進行中的盜竊文物犯罪速度。阻止文物盜竊刻不容緩，但對于尼泊爾這個滿目瘡痍的國家來說，似乎不是目前的能力可以做得到的。為人類奉獻了無數藝術瑰寶的千年文明古國，將如何面對這個嚴峻的問題？

（責任編輯：古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