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閱讀與愛不可辜負(fù)

邱欣妍

“我們讀書而后知道自己并不孤單。我們讀書，因為我們孤單；我們讀書，然后就不孤單，我們并不孤單。我們并不完全是長篇小說。我們并不完全是短篇小說。到了最后，我們是作品全集?！狝.J”

在一個臺風(fēng)天的早上讀完了「島上書店」。“沒有誰是一座孤島，每本書都是一個世界?！?那么這本書的世界的確給我?guī)砹艘还呻y以言狀的悲傷。

一座冬季清冷、夏季會被觀摩客的喧囂填滿的一座小島上，有一家舊舊的書店；在想象里，它沒有華麗浪漫的裝修，木制的書架堆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臅l(fā)出書店特有的好聞的香味。喪妻的脾氣古怪的中年男子A.J久住在這。他極有個性，不愛進(jìn)童書和他看不上眼的暢銷書，有時又為了維持生計不得已賣些迎合觀光客口味的書。每天睡在書店二樓、總是宿醉、孤獨(dú)地看書……這樣亂七八糟的生活在某天他夜跑歸來 在書店二樓撿到一個被遺棄的女嬰以后，徹底改變了。兩歲的瑪雅是一個走投無路的單親媽媽留下的。兩天后，她自殺的遺體被人們在海灘上找到。作為一個糟糕的單身漢，A.J覺得他無法擔(dān)任起父親的責(zé)任，想把孩子交給福利機(jī)構(gòu)。

A.J給瑪雅沖洗了頭發(fā)，她開始唱起來。

“你在唱什么？”

“歌。”她說。

“唱的什么歌？”

“啦啦，布呀，啦啦?！?/p>

A.J笑了起來。“好吧，我聽著是亂唱，瑪雅?！?/p>

她朝他濺水。

“媽媽？”過了一會兒她問。

“不，我不是你媽媽。”

“走了。”瑪雅說。

“對，”A.J說，“她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p>

瑪雅想了一會兒，然后點(diǎn)點(diǎn)頭?！澳愠?。”

這個小丫頭失去了媽媽，他覺得至少自己能滿足她的愿望。

“安氣球，”瑪雅說，“安你?！?/p>

“什么？”

“愛你?！彼f。

第二天，A.J告訴福利機(jī)構(gòu)的工作人員，他要留下這個孩子。

樓下是瑪雅最愛去的地方，因為樓下是書店，而書店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下到書店有十六級臺階，瑪雅坐在那里一級一級往下滑，因為她的腿還短得不能自信地一級級走下去。她搖搖晃晃地走過書店，經(jīng)過那些里面沒有畫的書本，經(jīng)過賀卡。書店有15個瑪雅寬，20個瑪雅長。她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通過室內(nèi)一次次躺下而測量出來的。幸好沒有超過30個瑪雅長，因為那天她最多只會數(shù)到30。

瑪雅知道她的媽媽死了。她為媽媽感到很可惜，因為不會醒來的人就不能在早上下樓去書店。瑪雅知道她的媽媽把她留在小島書店，但是也許每個小孩在某個歲數(shù)都會遇到這種事。有些孩子被留在鞋店，有些被留在玩具店，還有些被留在三明治店。你的整個人生都取決于你被留在什么店里。她可不想生活在三明治店。

瑪雅就這樣在書店里一天天地生活下去了。某一天，因為徹夜照顧長水痘的小瑪雅，A.J隨手翻開一本四年前在出版社工作的阿米莉亞推薦過而他當(dāng)初完全看不上眼的書，激動得在凌晨撥通了阿米莉亞的電話，語無倫次地分享閱讀后的心情。那是個聰明的女人，漂亮，并不特別漂亮，穿著搭配不協(xié)調(diào)的亮色衣服，像一支向日葵。在一天天的交談里，他們相愛了。那個曾經(jīng)生活一團(tuán)糟的老男人，不但有了可愛的女兒，還有了心靈相通的愛妻?？雌饋恚钔玫姆较蜻M(jìn)行下去。

島上書店改變了很多人。從不愛看書的離異警官，因為關(guān)心瑪雅而時常來書店順便買書，逐漸喜歡閱讀，長期主持著“警長讀書會”。警官最后娶了A.J的前妻姐，那個曾經(jīng)被作家丈夫一次次出軌折磨到喪失信心的中年女教師。島上無聊又善良的婦女們，在前來給A.J育嬰建議的時候總是順便買走幾本書。孩童們在這消遣，觀光客在這駐足。作為小島上唯一一家書店，它是個特別的所在。

讀完全書，流了兩次淚。第一次是因瑪雅親筆的語調(diào)平淡的短篇小說。主人公，是她媽媽。沒有任何內(nèi)心活動的描述，她用短短的篇幅寫完了她母親自殺前一天的故事。舉目無親，走投無路，這個年輕的女人離開哈佛，來到小島書店?！澳俏毁u書的說他有本絕對適合她的書，可是等他取來那本書時候，瑪麗已經(jīng)不在了。他把拿書放在柜臺上，以備瑪麗決定回來?，旣愒诤┥?，寶寶沒有和她在一起。她曾是游泳隊的，表現(xiàn)出色。那天，海浪滔滔，海水冰涼，而瑪麗早已疏于練習(xí)。她游了出去，游過燈塔，再也沒有游回來?！?/p>

第二次是因A.J的死。腦部腫瘤看起來是個影視劇和小說里主人公常見的死因，作者并沒有把A.J的死描述得多么悲壯，但是在平靜的表面之下才真正是暗涌的波濤。臨死之前，腫瘤讓A.J失去了表達(dá)的能力，但是他依舊竭盡全力想向女兒表達(dá)自己所想。

“瑪雅，我們會成為我們所愛的那樣。是愛成就了我們?！彼詾樗约涸谇宄卣f話，可是瑪雅在搖頭。她已經(jīng)聽不懂爸爸含混的措辭了。 A.J繼續(xù)說，“我們不是我們所收集的、所得到的、所讀的東西，只要我們還活著，我們就是愛，我們所愛的事物，我們所愛的人。所有這些，我認(rèn)為真的能存活下去。” 瑪雅還在搖頭，難過地表示自己聽不懂爸爸的話。A.J在冒汗，好吧，如果必須用一個單詞，那就只用一個單詞吧?！皭?？”他說，祈禱自己說得對。女兒皺起眉頭努力去辨讀他的表情。“手套？是你的手冷嗎，爸爸？”他點(diǎn)點(diǎn)頭，女兒把手放在他的手里。A.J想好了今天說得夠接近了，也許明天，他就能知道該怎么說了。

——在書店老板的葬禮上，每個人的腦子里都有同樣的問題，就是這小島書店會何去何從。人們對他們的書店有感情，比A.J生前想到的還要深。最終，阿米莉亞離開了小島，依舊照顧著瑪雅，而小店被警官和A.J的前妻姐姐這對夫妻維持下去，島上也來了新的斗志躊躇的年輕出版銷售員。他走過那座紫色小屋的門檻，風(fēng)鈴奏出熟悉的音樂，一個沙啞但友好的聲音說，歡迎光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