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萬松書院

邵群

杭州的書院興起于元代，明清達于鼎盛。盡管起步略遲于中原地區(qū)，但其教學水平與學術(shù)氛圍一直處于全國領(lǐng)先地位。其中，最為著名的是萬松書院（敷文書院）。歷史上，它曾是浙江最高學府、孔氏南宗陣地、王學重鎮(zhèn)、皇帝頻頻眷顧的著名書院，引領(lǐng)明清時期江浙書院教育的發(fā)展。

萬松書院的前身

萬松嶺，西起西湖南岸，東抵錢江北岸。唐長慶二年（822年）至長慶四年的某個夜晚，時任杭州刺史的大詩人白居易途經(jīng)萬松嶺，寫下七言律詩——《夜歸》：

半醉閑行湖岸東，馬鞭敲鐙轡瓏璁。

萬株松樹青山上，十里沙堤明月中。

樓角漸移當路影，潮頭欲過滿江風。

歸來未放笙歌散，畫戟門開蠟燭紅。

萬松書院就位于這幽靜秀美的萬松嶺上，面向云居山，背依鳳凰山，左襟錢塘江，右?guī)髯雍?，且三面環(huán)山，西有留月崖、芙蓉巖、圭峰、石匣泉，奇石嶙峋，古藤虬結(jié)，泉水清洌。

書院的前身是座寺院，建于唐貞元年間（785—804），名報恩寺。杭州曾有兩位著名的地方行政長官——唐代刺史白居易和宋代太守蘇東坡，在杭任職期間，頻頻光顧報恩寺，他們在與寺僧煮酒、品茗、參禪之余留下了許多詩篇，被后人傳為佳話。

明代萬松書院的創(chuàng)辦

明弘治十一年（1498年），浙江右參政周木在原報恩寺的遺址上改建萬松書院。創(chuàng)建初期，萬松書院規(guī)模較大，主體建筑布局沿用官學“左廟右學”的形制。左邊（東面）近山處有孔子殿?？鬃拥钕翟瓐蠖魉陆ㄖ?，修葺后作書院的祭祀場所。殿前有萬松門，后有明道堂。西廊兩側(cè)各有齋室五間。

其時，萬松書院內(nèi)部的組織機構(gòu)相對簡單，招收童生、監(jiān)生兩類生徒；聘用博學大儒為山長、品學兼優(yōu)的賢士為教授；初步建立書院的學規(guī)和章程，學規(guī)采用南宋理學家朱熹的《白鹿洞書院揭示》；講學內(nèi)容為儒家“四書”等經(jīng)史著述；學習提倡以個人專研為主，強調(diào)修身養(yǎng)性，修己達人；書院不鼓勵生徒參加科舉考試，但也不反對。書院孔子殿中供奉著原南宋學宮的孔子像、四配像及十哲木主，由衢州南宗孔氏后裔主持祭祀。另外，地方官府還專門劃撥原報恩寺山地170畝作為書院祭田，“以備祭儀”。經(jīng)過創(chuàng)辦初期的摸索和實踐，萬松書院逐漸成為江浙一帶頗具影響力的知名書院。

明正德、嘉靖之際，王守仁四處講學，其學術(shù)主張和思想體系日益完善并得到廣泛傳播。對此，明世宗十分不滿，認為：“王守仁放言自肆，詆毀先儒，號召門徒，聲附虛和，用詐任情，壞人心術(shù)，近年士子傳習邪說，皆其倡導。”書院于是被毀。

時隔十六年后的嘉靖三十三年（1554年），杭州知府孫孟在廢墟中重建萬松書院。明萬歷五年（1577年），巡鹽御史馬應夢在毓秀閣北增建繼道堂，翼以窮理、居敬兩齋。明萬歷八年（1580年），張居正請禁偽學，毀天下書院。幸而在徐階的支持下，浙江巡按御史謝師啟、提學僉事喬因阜以“萬松書院祀先圣，不當概毀”為由，再三乞請，才未被拆毀，而改名為“先圣祠”，專祀孔子。嘉靖以后，明統(tǒng)治者更加注重思想控制，從萬歷至天啟的不到五十年的時間，就先后兩次廢毀天下書院。先圣祠（或稱萬松嶺夫子廟）院舍盡遭毀壞。

萬松書院也因深受訪問學者王守仁“心學”理論的影響，在辦學上重視“講明義理”，主張學術(shù)爭辯和交流；重視自學，提倡獨立研討，培養(yǎng)學生獨立的治學能力；反對以追求功名利祿為目的的學習，提倡“探性理之要，詢治道之源”的求真務實的學風。至萬歷初年，統(tǒng)治階級又重提程朱“居敬窮理”的思想理論，而將王守仁的理論斥為“偽學盜名”。明末，書院漸被政府控制。在科舉制度的支配下，學生的學習目的只是通過參加科舉考試，然后掙個官位，光宗耀祖罷了。

清代萬松書院的昌盛

清初，統(tǒng)治者唯恐書院講學活動會導致明朝遺民反清思想的高漲，故抑制書院教育的發(fā)展。萬松書院也僅在順治年間復建了孔氏祠堂。清康熙十年（1671年），浙江巡撫范承謨重建萬松書院，并改名為“太和書院”，逐漸進入其近二百年的昌盛時期。

清康熙五十五年（1716年），御賜“浙水敷文” 額，由浙江巡撫徐元夢從京城奉回杭州，并勒石立碑，建亭紀念?？滴跤仲n御題七律一首，內(nèi)有“我愿樹人常似此，講堂近接號敷文”，書院遂更名為“敷文書院”。清雍正四年（1726年），浙江總督李衛(wèi)主持維修，將書院所有建筑都修繕一新。清嘉慶二年（1797年），監(jiān)司秦瀛在杭任職期間，見書院“廊廡傾欹，堂室滲漉”，因此提請巡撫長白玉出資修繕。這次維修工程量大，共花費了五百多兩白銀，使“缺者完、蠹者堅、黝者堊、墝者甓”。

經(jīng)前三次的大規(guī)模維修后，萬松書院的規(guī)模進一步擴大。又經(jīng)嘉慶、道光兩次修建后，更具名校風采。清雍正十一年（1733年），萬松書院被敕為省城書院，賜銀一千兩“以資膏火”。清乾隆十六年（1751年）三月，高宗弘歷初次巡臨萬松書院，賜 “湖山萃秀” 額，并增賜帑金1000兩白銀。并賜英武殿所刊《十三經(jīng)》《二十二史》各一部。此后，弘歷六次下江南又六次巡臨，對萬松書院格外重視。咸豐十一年（1861年），太平天國軍攻克杭州城時，萬松書院第四次被毀，同治三年（1864年），太平軍撤離杭州。第二年，書院暫借府學明倫堂及尊經(jīng)閣開課。同治五年（1866年）重建，由知州戈聿安主持，巡撫馬新貽作《重建敷文書院記》。

從萬松書院到太和書院，又從太和書院到敷文書院，在這四百余年中，萬松書院經(jīng)歷了四毀四建及十余次重大維修的歷史變革。然鼎盛時確實曾以齊備的祭田祭祀、完備的學規(guī)章程、豐厚的藏書成為明清時期杭州城中規(guī)模最大、歷時最久、影響最廣的文人會集之地，與當時的崇文書院、紫陽書院、詁經(jīng)精舍并稱為“杭城四大書院”，且位居其首。乾隆年間添置大量圣殿禮器。書院的藏書在這一時期亦達到了最富，藏書逾萬冊。除沿用初期的教學宗旨和學規(guī)外，又增設(shè)了《孝廉月課章程——計開條議章程》，使書院的學規(guī)和章程更趨完備。各地學子紛紛慕名而來，培養(yǎng)了大批諸如袁枚、祝德麟等優(yōu)秀的學生。

清統(tǒng)治者納書院于官學的軌道，將自由講學改成時文（八股文）訓練，經(jīng)費由官府劃撥，辦學宗旨亦以科舉仕進為目標，日漸與官學合流，肄業(yè)生員中考取功名的比例在杭州是最高的。清末，萬松書院逐漸由盛轉(zhuǎn)衰直至荒廢。

現(xiàn)代萬松書院的復興

近代以來，維新人士認為中國積弱的原因在于教育不良、學術(shù)落后，書院的教育模式已經(jīng)不再適應現(xiàn)實社會的需要，要救亡圖存就必須改革教育。萬松書院作為舊的教育體制中的典范，與所有的書院一樣在這場變革中終結(jié)了自己的歷史使命。

從1999年起，在一眾多熱心于杭州歷史文化遺產(chǎn)保護的社會各界人士的呼吁下，杭州市園林文物局對遺址進行了初步整修。再由杭州市政府多方籌資，依據(jù)史料記載和留存的遺跡，按照修舊如舊的原則，在遺址上按明式舊制重建萬松書院，并于2002年10月建成向游人開放。至此，沉寂了一個多世紀、幾近荒圮的萬松書院終又重現(xiàn)500年前的“名?！憋L采。重建后的萬松書院，占地約6萬平方米，是西湖周圍唯一以書院文化為主體的文化公園。書院的主體建筑以清乾隆《南巡勝跡圖》中的敷文書院為藍本，以自然山體、林木、古藤、奇石為背景，采用中軸對稱、縱深多進的院落形式，仿明式建筑形制，用粉墻、粟柱、黛瓦的素樸淡雅，使書院處處散發(fā)濃濃的書卷氣息。院內(nèi)建筑面積近2000平方米，主體建筑如“品”字形牌坊、仰圣門、毓粹門、明道堂、大成殿、“萬世師表”平臺等都集中在中軸線上，學齋、御碑亭等分列兩側(cè)，其他的亭臺樓閣則依據(jù)自然山勢，星羅點綴。書院內(nèi)嘉花茂樹，修篁奇石，交布其間，周圍蒼松掩映，小溪潺潺，遙可望雷峰夕照、寶石流霞，近可聽松濤泉流、蟲鳥和韻。

自2002年10月開放以來，萬松書院借助社會各界的力量，努力做好“成人”“成家”這兩篇文章。所謂“成人”，即學習中國傳統(tǒng)的儒學文化，以書院為學習場所，從古圣先賢的經(jīng)典著作中學習做人的準則，延伸產(chǎn)物為“萬松講堂”。所謂“成家”，即是從“梁?！睈矍楣适轮信缮鰜?，找尋意中人，成家立業(yè)的意思，延伸產(chǎn)物為“萬松書院相親會”，不斷拓展延伸，使傳統(tǒng)經(jīng)典文化的輻射面更大、感染力更強。

國學文化傳承與傳播

從2008年起，萬松書院一直致力于傳統(tǒng)書院文化的繼承和傳播，希望通過各種文化體驗活動的推廣，讓傳統(tǒng)書院中“棄浮華、標真諦”的學風、“學、問、思、辨”的學習方式漸入聽眾心里，給現(xiàn)代人以啟發(fā)。 2010年，“萬松講堂”成功申報杭州市文化創(chuàng)意產(chǎn)業(yè)專項資金扶持項目，榮獲杭州生活品質(zhì)“十大年度現(xiàn)象之社會學習蔚然成風”最具代表性年度區(qū)塊稱號。

萬松書院針對各個層面開展各種形式的文化活動。一是面向青少年，開展國學文化體驗親子活動，比較有影響力的有書院“入泮禮”“成人禮” “春禊”等活動，讓學生體驗傳統(tǒng)習俗，汲取尊師愛學的精神。2018年在書院 “六藝”傳統(tǒng)的基礎(chǔ)上，創(chuàng)新升級了“奔跑吧，小學童”——書院游藝會等寓教于樂的活動，豐富多彩的項目既增長了知識又鍛煉了身體。通過每一次活動，把傳統(tǒng)書院文化和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精華傳播到更多人心中。2018年，萬松書院累計接待學生近三萬人次。二是面向國學愛好者，開展講學活動，推出“萬松講堂”，邀請曾仕強、樓宇烈等國內(nèi)外知名學者前來講學，傳播優(yōu)秀文化。三是編印相關(guān)典籍，擴大傳播輻射：2011年匯編了《萬松講堂壹周年紀念文集》，2003年由杭州出版社出版《萬松書院》，2008年杭州出版社出版《萬松書緣》；2012年湖南大學出版社出版《萬松書院》。

萬松書院還開展過許多國內(nèi)外文化交流活動，經(jīng)常與諸如岳麓書院、臺北書院等著名書院進行學術(shù)上的交流和開辦上的合作。更著眼于搭建國際交流平臺；曾與韓國全羅南道的畢巖書院、光州廣域市月峰書院、羅州鄉(xiāng)校、光州鄉(xiāng)校等締結(jié)為友好院校關(guān)系，進行互訪交流活動。

相親交友品牌的形成

梁祝愛情傳說深受廣大群眾喜愛，萬松書院即是梁祝愛情傳說的起源地。自2005年開辦“萬松書院相親會”以來，萬松書院以公益紅娘的姿態(tài)，每周六上午為杭州人提供相親平臺，受到關(guān)注。國內(nèi)外媒體爭相報道，萬松書院由此名聲大振，成為杭城相親交友的熱門去處。如今，越來越多的人慕名而來尋找緣分。

萬松書院的系列文化體驗活動正以春風化雨、潤物無聲的方式影響著生活在杭州的人們。如今，周六去書院相個親，周日到書院去聽聽名師的講座，帶著孩子去學學古禮，吸吸萬松嶺上天然氧吧的清新空氣，已悄然成為一種時尚新生活。

作者系中國書院學會理事，杭州市園林學會文化藝術(shù)專業(yè)委員會主任，杭州西湖風景名勝區(qū)（杭州市園文局）花港管理處副書記、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