鉆石戒指（短篇小說）

1

春暖花開了，天氣乍暖還寒。晨空中冷嗖嗖的風(fēng)，仍在凜冽地逞著余威，折騰著剛綻新綠的柳枝。樂和披了件太空服，還是連打了三個噴嚏。她戴著帆布手套，衣兜里放著手電筒。一大早，小鬧鐘五點半準(zhǔn)時叫醒了她。她輕輕地摸索著起了床，捎了只大編制袋，躡手躡腳地推著自行車出了門。高聳的路燈，還在懶慵地撒著黃蒙蒙的光。樂和的腳步快，卻放得很輕，膠皮鞋底幾乎是落地?zé)o聲。她輕輕地推車走了一段路，才跨上自行車蹬了起來，直奔御花園小區(qū)的垃圾箱。

她已連續(xù)兩天撲了空，今天再不能失手了。前天，她是七點鐘趕到那里的，誰知兩個不銹鋼大垃圾箱，早已被人翻了個遍。昨天，她提早半小時趕到，好遠就見有人在垃圾箱前忙乎了。她定睛一看，朦朧中認得出是快嘴李。來這里撿破爛的信息，就是她提供的。她們原是一個廠的同事。這女人嘴巴子快，好打聽，是個直腸子，肚子里存不得話，快嘴李的綽號早已替代了她的真名。那天，她一臉笑得燦爛地告訴樂和說，我今天在御花園小區(qū)垃圾箱里得了路。樂和說肯定是撿了銅鐵金屬?？熳炖钜慌恼普f，你只說對了一半，是金屬，可是一臺活金屬，能動的。樂和搔著有些干枯的發(fā)帚琢磨著，活金屬？快嘴李撩一把額前的劉海說，我就知你猜不到。媽媽的，御花園那幫家伙真有錢，上好的一臺電風(fēng)扇丟進垃圾箱，拿回來就能飛轉(zhuǎn)吹風(fēng)。樂和不得不豎起大拇指贊嘆：這些人真牛，錢多得起丟。于是，她就想著要向這里進軍，今天發(fā)狠起了個大早床。

樂和騎了十來分鐘車，就來到了御花園小區(qū)大門前。這里挺立著一座黃色的富麗堂皇的門樓。據(jù)說，門楣上“御花園”幾個大字出自一位大首長之手，增添了這小區(qū)的含金量。一座玻璃鑲嵌的傳達室，白晝都亮晃晃的，自動開關(guān)的不銹鋼伸縮門錚錚透亮。耀眼的電子顯示鐘，在晨空的微曦中放射束束紅光。

樂和來到大門右側(cè)的鑄鐵欄桿前，撐住自行車，打量著一片片綠蔭掩映的別墅，心想別墅的主人們應(yīng)當(dāng)還在甜美的夢中。她摸索著來到垃圾箱旁，開始了她的營生。她把箱中一袋袋的垃圾全都拎了出來，然后又一袋袋檢查著往回放。她就著微弱的光，若發(fā)現(xiàn)塑料袋中稍有價值的廢品，如一張硬紙片、一截小銅線、一只飲料瓶，統(tǒng)統(tǒng)都不能放過。樂和提醒自己，撿破爛一是要勤，二是要細。俗話說，滴水成河，粒米成籮，靠的就是積攢。她從沒想到會加入到這個行列中，自己好歹也是個中專生。

幾個月前工廠破產(chǎn)，夫妻雙雙下崗，想經(jīng)營其他行當(dāng)無資金。她正在為謀生焦慮時，快嘴李拉她一起來撿破爛，勸她拉下面子，大膽走自己的路。她還津津有味地說，在城鄉(xiāng)結(jié)合處霞光鄉(xiāng)的區(qū)瘸子，就是靠撿破爛起的家，早就蓋起了三層樓的房，還買了車，當(dāng)上了老總，好不神氣。我們一個健全人還趕不上一個跛腿？樂和一想到區(qū)瘸子的發(fā)跡，就覺得渾身有股勁在萌動，自己也得朝這個目標(biāo)趕。不過現(xiàn)在撿破爛的人多了，這行當(dāng)也在競爭。她睜大眼睛，過細地搜尋著每個垃圾袋，已清出了一些廢舊物資。她又提起一個小塑料兜一看，裝的是水果皮。她本想一把扔回垃圾箱，轉(zhuǎn)念想倒要看看這些富人吃的哪些水果？她打開了系著疙瘩的塑料兜，從果皮和果核辨認出是蓮霧、獼猴桃、布丁……他媽的，真是富人口貴——樂和差點要罵出聲了。她突然雙眼一亮，小塑料袋里面竟閃著晶瑩的光澤。她伸出手指捉住了這團光澤，拿近一看，竟是一枚戒指，而且是帶鉆的。樂和從未戴過戒指，卻見別人戴過，在商店見過，電視里也有過鏡頭。這種戒指，價值不菲哇！樂和精神亢奮了，她當(dāng)機立斷，將箱外的垃圾袋飛快地扔了進去，又左顧右盼一番，見沒有任何人瞧見，就將戒指放入貼胸的襯衣口袋里，立馬跨上自行車往回奔。樂和騎車快心跳也快，真是老天有眼，兒子爭氣考入了大學(xué)，剛?cè)雽W(xué)正要錢花，昨晚還來電話說要交費的事，這真是雪里送炭。車輪一路飛轉(zhuǎn)，她沒遇見任何人，很順利地到了家。她盡量悄悄地推車進了屋，從襯衣口袋中掏出鉆石戒指，放在掌心上看了又看，一股欣喜的激浪在心中涌動，要是這戒指價值連城，那區(qū)瘸子就是小巫要見我大巫了。臥室里丈夫還在鼾聲如雷。樂和壓抑住狂喜，悄悄地摸索著上了床，打算守口如瓶，不向任何人透露今天起早去了御花園小區(qū)的事。

2

等丈夫任林上班走了，樂和才起床，其實她并沒入睡，手中一直緊攥著那枚寶貝。任林和她都是棉紡廠的下崗人員。經(jīng)親戚引薦，丈夫在一家企業(yè)當(dāng)門衛(wèi)，工作倒輕松，只是每月僅千多元收入。他下了班，有時也幫樂和整理整理廢品?，F(xiàn)在任林不在，樂和就細細端詳起那枚令人心動的戒指來。大白天看得真切些，鉑金與黃金不一樣，除通體有金的光澤外，它白得高雅，不象黃金那樣俗。戒指中央鑲嵌的鉆石閃爍著璀璨的光芒，越看越讓人心動不己。她用衣袖輕輕地擦拂著戒指，想著將這寶貝放在何處為好？她先將戒指墊放在枕頭下，以為這最為可靠。不行，只要這枕頭一移動不就露餡了？她將戒指放到棉床墊和棕墊之間，這就十分隱蔽了。她剛小心翼翼地放下去，心想不對，不由罵自己一聲糊涂，若將戒指裸放在此，自己的頭部有可能將它壓壞，壓變形，要是把鉆石壓壞了，那戒指就大貶值了，要給它找一個保護體才行。她先想找個玻璃瓶，不行，玻璃易碎。她把家里幾個柜子翻了一輪，最后選定一個裝藥片的小塑料瓶，還將瓶子放在桌面上用手掌使勁地壓，瓶子絲毫不變形。她用棉簽將塑料瓶內(nèi)擦拭得干干凈凈，才小心將戒指納入其中，然后又復(fù)放到棕墊上。

戒指放妥了，樂和心才安定了。她草草地煮了點面條吃，又騎著車，捎上大編織袋出門了。她這時出門，不像凌晨時小偷小摸一般，而是明火執(zhí)仗的了。她把一切聲響弄得最大，把車鈴聲搖得清脆，大聲招呼路遇的鄰里或熟人，她要讓人知道，我樂和今天是現(xiàn)在才出門的。樂和一路響著車鈴，車輪朝御花園相反的方向奔，她目光都不往那邊掃，近期她也不想去那邊溜達，撿廢品暫時也不圖個滿載而歸。

當(dāng)樂和拖著疲憊的身子，馱著半袋子廢品快到家門口時，一串清脆的鈴鐺聲迎面而來。她定了定神，只見快嘴李在身旁停下了自行車，車架上的不銹鋼筐內(nèi)滿是大小的塑料瓶、壓疊的硬紙盒等。她車停聲到：樂和啊，有人可要發(fā)大財了。樂和心里一怔，卻極裝平靜地問，誰發(fā)了大財？

有人在御花園撿走了鉆石戒指，媽媽的，鉑金鑲鉆咧。

快嘴李，那可值大錢吶！真的。

是啊。這鉆石價難估。不知哪個起了早床，我要曉得，深更半夜起來就好了。

你怎么曉得消息的？

哎呀，全小區(qū)都轟動了。丟戒指的叫莫艷。一大早，她就發(fā)現(xiàn)戒指丟了，而且說是丟在一包水果皮內(nèi)。保安一上班，就幫她把兩大垃圾箱翻了個底朝天，后來派出所的人也出動了。

派出所的人來干么子？樂和的心一緊縮。

東西太貴重了，莫艷急得哭，是小區(qū)管理人員喊來的。當(dāng)然羅，這又不是什么案子，沒人偷，沒人搶。撿了買的，撿了崽的。

那是，那是。不關(guān)我們的事。

當(dāng)然。不過我反正還沒回家，剛才路過時，我主動要保安查了個遍，免得生嫌疑。

你也太膽小了。樹正不怕影子斜。我這幾天根本沒往那方走。我知道御花園有貨，去的人就會多，懶得去爭。

那也是，省了一身騷。等著看好戲吧。我先打道回府了。

好的。有空再聽你的口頭快報。

快嘴李一揮手，敏捷地上了車，那動作哪像近五十的女人，她與樂和是同年的，自命為拾廢舊輕騎隊隊長。隨著一串車鈴聲響起，樂和心里充滿快意，一是那鉆石戒指確定是真的無疑了，二是快嘴李可以作證，她今早壓根就沒去過御花園那邊。她突然想唱歌，不禁有節(jié)奏地拍打著裝廢品的編織袋。

3

任林今天輪休。他在小客廳里捆扎著硬紙板。他常從公司捎些廢品回家，在家時也幫著整理廢舊物資。開始他有些放不下面子，后來見樂和為了這個家，全身心投入撿破爛，收入還可以，就跟著幫上了忙。樂和有遠見，當(dāng)時選購這安置房的一樓是對的，可開個店經(jīng)營個什么來糊口。一樓進出方便，東西搬進搬出輕捷得多，有點聲音響動靜也不存在影響樓下。他們現(xiàn)在收撿的廢舊品，就可在樓門前的小坪中整理分類，然后可囤積堆碼在小客廳中，若是雨天也可在小客廳中做整理分類的事。開始同進出樓門的人，也有嫌棄的，久而久之，別人知道他家經(jīng)濟狀況差，就習(xí)以為常了。這幾天，任林邊整理東西邊在遐想;御花園丟的鉆石戒指，突然會從他清理的廢品中冒出來，那真是驚喜的一幕?？衫掀艠泛涂偸钦f，這幾天她沒去過那邊，那戒指總不會自己飛過來吧。他問樂和是不是記錯了。樂和說我還沒得老年癡呆癥，你也莫做戒指夢吧。于是，任林就直搖頭說可惜呀真可惜，要是老婆這幾日去翻了御花園的垃圾箱，那就真有可能……他正在甜甜地想象著，樂和手提著鼓囊囊的大編織袋進屋了。

任林一把接過樂和的袋子說，你今天收獲不小。

樂和笑笑，沒有值錢的，還不是那老幾樣，塑料、紙片、瓶子啊。

任林說，我一想起那枚鉆石戒指就咽口水。

你是想戒指想瘋了吧 ？

你曉得不？失者莫艷出了尋物啟事，愿意出重金酬謝歸還者。

真的 ？

當(dāng)然，白紙黑字。

你相信？

那當(dāng)然。人家是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

樂和唰地拉開編織袋的拉鏈，邊往外倒著廢品邊說，說是這么說，寫是這么寫，重金酬謝，謝你一百元、五百元，撐飽你。有錢人的錢看得重，要不他們發(fā)得了財？

聽說這枚戒指不尋常，莫艷急得團團轉(zhuǎn)。

我就不信。憑她家的財產(chǎn)，買十個百個這樣的戒指都無所謂。

兩人正對著話，快嘴李旋風(fēng)般出現(xiàn)在堂屋中。她一把拉著樂和的胳膊說，走，我們看看去，看看丟戒指人的尋物啟事。

樂和心一沉，一把拂開她的手說，有什么看頭，與我何干？

快嘴李說，真有意思，她貼了一張又加一張，火急火燎的。

樂和聽說貼了兩張啟事，心想這事倒要有必要了解，若堅持不去，倒會惹人懷疑。她在快嘴李的強拉硬拽下，出了門朝御花園走去。一路上，快嘴李手舞足蹈地說個不停，說失主莫艷這戒指一丟，竟丟了魂似的。

兩人來到御花園小區(qū)的垃圾箱前，果然有兩張打印的啟事貼在垃圾箱的蓋板上，樂和心里在罵，他媽的真狠！很明顯，失主已將拾物者鎖定在撿廢品者內(nèi)。啟事第一張寫的是，若有人拾得戒指歸還，愿重金酬謝。第二張寫得更懇切，因此戒指對本人十分重要，急盼好心者歸還，重謝的酬金好商榷，并可先打入對方賬號，以示本人誠意。兩張啟事上有住房樓號、電話、手機號碼等，落款為莫艷?？熳炖畲蟠筮诌值貙⒗渖w板敲得“嘭嘭”作響，大聲嚷著，媽媽的，這戒指對莫艷好重要哇，只怕是定情之物。我要是撿了這戒指，至少要開它個半價的酬金，對她來說只怕是點小意思。

樂和沒顧及快嘴李的嚷嚷聲，卻在細細地，字斟句酌地品讀第二張啟事——重謝的酬金好商榷，如何商榷？我若提出來商榷，豈不就露了餡，事就由不得我了，沒有酬金你也得歸還。這些有錢人就會設(shè)圈套、布陷阱，讓你進得去，出不來。

記得還是她在工廠上班時，有同事說，一種保健按摩器能治百病，暢銷得很。深圳公司的金老總來了，現(xiàn)場講課演示，并限額招兼職代銷員。當(dāng)時樂和考慮工廠若是倒閉了，得找份生計，她就滿懷信心去了。一家四星級酒店的多功能廳里座無虛席，金總滿面春風(fēng)高坐在上。他口若懸河，將按摩器講得出神入化，樂和聽得熱血沸騰。金總的演講話剛落音，當(dāng)場就有幾個病號爭先恐后來到臺上，要求試用按摩器。金總和藹可親地說，不急，不急，一個個來。當(dāng)場四、五個患者自報家門，輪流坐在靠椅上，手腳套上四個塑料圈，圈上有線連在“嗡嗡”啟動的提攜式袖珍按摩器上。每人大約按摩五、六分鐘，一個個由痛苦的神色變得喜笑顏開。接著就是一陣陣熱烈的掌聲響起，金總招手示意要大家平靜。他意氣風(fēng)發(fā)地說，現(xiàn)在大家不要過于抬愛，我們還任重道遠，下一步要研發(fā)現(xiàn)代按摩器的基因療法，可攻克頑固的癌癥。他像偉人一樣，揮起手臂往前奮力一推。又是一陣更熱烈的掌聲。接下來，就是代銷人員報名。樂和當(dāng)時是心潮澎湃，擠在臺前，緊緊握著金總的手，表示著她的忠誠與堅定。再接下來，就是要墊款購買按摩器。樂和沒有絲毫猶豫，她回家告訴丈夫，這是眼見為實的好寶貝。她毅然取出了他倆所存的血汗錢，購下了五臺按摩器。她躊躇滿志地邀來親戚朋友們試用按摩器，誰知個個都是以搖頭而告別。她飛快地跑到四星級酒店找金總，卻已是人去樓空，杳無音信。快嘴李安撫她說，算了，就算被這幫強盜搶了。樂和的臉色由漲紅變得蒼白，她狠狠地將一臺按摩器往地下摔去……自此，在樂和心中，這些有錢人是非偷非搶即騙，還是《增廣賢文》上說得好——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

走吧，打道回府?？熳炖畹氖终坡涞搅藰泛偷募缟?。樂和一驚，回過神來答了聲好。此時，有一身材標(biāo)致的女子，從御花園小區(qū)的大門前裊娜走來?？熳炖钭煲贿握f，她可能就是莫艷。樂和睜大眼睛一望，哦，這女子似乎有些面熟。她拉了一把快嘴李，兩人加快了返回的腳步。

4

自從看了莫艷的啟事后，樂和心里總像吊水桶似地上七下八。只要任林不在家，她就要拿出鉆石戒指好好看看，她還幾次小心翼翼地將戒指往手指上套。她想自己從沒戴過這戒指，一輩子可能也戴不起這戒指，現(xiàn)在得好好地過把癮。她將戒指試著往中指套，只進入指內(nèi)一點點就套不進去了，她不敢再往指內(nèi)擠壓，怕戒指會折斷。她輕輕地將戒指退了出來，再往無名指內(nèi)套，這下進入得稍多一點，還是不能到位。她心中涌起了一股妒意，這莫艷真是富人的命，十指尖尖細嫩秀雅，才戴得進這枚戒指，不似她這下力氣干活的，粗手大腳，手指自然也粗。她咬了咬下嘴唇，又將戒指往內(nèi)擠了擠，還是擠不進手指。算了，人就是這個命，你奈何不得。她將戒指退了出來，再往小拇指上套，這下可如意了，戒指順利地就范了，樂和愜意得獨自笑了。她拉亮了燈，揚起小拇指，將戒指在燈下優(yōu)雅地舞動著，她喜歡看戒指鉆石上閃出熠熠的光。她不停地揮動著小拇指，突然情不自禁地翩翩起舞了。她想人只要有了物件的襯托，就可以高貴起來的，俗話說得好：人靠衣妝馬靠鞍。

正當(dāng)樂和在舞著手指自我陶醉時，突然任林一聲好啊，把她嚇得臉色煞白。她極力鎮(zhèn)定著，沖任林吼，你，你進屋為何不、不打招呼。任林哈哈大笑說，樂和啊樂和，你是高興得過頭了吧。我回自己的家，進自己的屋要打什么招呼？樂和把雙手操在身后，邊將戒指退出手指邊說，你說我高興過了頭？任林在臥室的木沙發(fā)上坐下說，老婆啊，你不要躲藏了。我早就懷疑是你撿了戒指，你那天五點多就撥鬧鐘醒來，回來又一聲不吭，我就覺得蹊蹺。任林這一說破，樂和反倒鎮(zhèn)定了，她把戒指亮了出來說，我是怕你這張嘴在外面亂講，壞事。我還不是為了這個家。為了兒子讀好書。任林說，親愛的，你就放一萬個心吧。此事我是絕對地滴水不漏。歸還戒指我們要獲得最大利益，否則就長期收藏著，這家伙眼下只怕要值五、六萬吧，還會升值的。

這點點東西能值這么多？

你真沒見過世面，這鉆石一克拉就是零點二克，值好幾萬，還有鉑金。有的好鉆戒，價值連城呀。

那你可一定要保好密，也千萬不要慌張。

任林為給妻子壯膽，使勁拍了拍并不壯實的胸脯說，我慌張個屁。老子們不偷不搶不騙，怕他個屌！

樂和點著頭說那是。她當(dāng)著丈夫的面，把戒指仍放回到床墊下說，這事連兒子都不能說。任林點了點頭。樂和又說這東西得讓我來拿，你絕不能動手。任林回答干脆，那當(dāng)然，東西是你撿的。我保證做好配合。

接連幾天，任林就戒指的事搜集信息，回來就關(guān)閉房門向樂和匯報情況。他穿著整齊，逛遍了市內(nèi)各大商場和金銀首飾店，瀏覽著玻璃櫥柜內(nèi)的光華閃爍的金銀首飾，特別仔細地察看那些帶鉆首飾的品位、成色、價格，還不時咬著普通話，向營業(yè)員咨詢。樂和不宜同行前往，就聽任林繪聲繪色地講著這個戒那個戒的，還不時提些問題，任林總是搜腸刮肚，細細回憶，盡量滿足妻子的提問。任林講得樂和心旌飄蕩，樂不可支。她心想這戒指要如何盡快出手，變成一疊疊鈔票才好。提到此事，任林連連搖頭說，戒指出手現(xiàn)在絕對不是時候。他說莫艷丟戒指的事正是滿城風(fēng)雨，聽說派出所也介入了此事。撿戒指的人被鎖定在撿破爛的人員中，因為第二日上午，裝水果皮的袋子還在垃圾箱里，但垃圾已被人翻過了。這種判斷應(yīng)是準(zhǔn)確無誤的。樂和聽到這里，心跳就不由“撲通”加快了。她有些不安地問任林，派出所還管這事？任林說，本來用不著他們操心的，聽說失主莫艷對這枚戒指很看重，每天都在找派出所的人，請他們幫忙尋失物。樂和嘿嘿地冷笑著說，他們是吃多了沒事干。金騙子銷按摩器的案子，他們破了沒有？連回話都沒一句。我一想起就氣。任林安慰著說，那是，殺人的事他們也未必破得了。這戒指你不撿他不撿，還不進了垃圾焚燒爐，讓他們到那里去找灰渣。任林這一說，樂和的心就安了許多。

5

樂和剛拎著大編織袋準(zhǔn)備推車出門時，快嘴李又是旋風(fēng)般地刮進了門。她進門就說，現(xiàn)在肉和小菜價都漲了，廢品也漲了。你的貨不要送城北店，城南店漲得多一點。樂和原來嫌快嘴李太啰嗦，近來卻喜歡聽她扯談了。樂和放下編織袋，拖了張凳子讓快嘴李坐下，又給她泡了杯茶說，真有你的，消息來得真快?？熳炖盥牁泛鸵豢?，更來勁了。她伸出三個指頭告訴樂和，莫艷的第三張尋物啟事貼出來了，她說愿意以現(xiàn)在的評估實價收回她的戒指。樂和搖著頭說不理解。快嘴李眨巴著眼睛說，這戒指是她老公文老板送給她的定情物，他們在大學(xué)相愛時，莫艷家中堅決反對這樁婚事，理由是男方家在貧困山村，自己雖讀了大學(xué)，卻家徒四壁。而莫艷卻頂著巨大壓力，伴隨一同畢業(yè)的小文闖天下，從事軟件開發(fā)，終于獲得了成功。這戒指是文老板經(jīng)艱難創(chuàng)業(yè)，獲得的第一桶金時，在香港為莫艷選購的，所以她看得猶為珍貴，認定這就是夫妻終身相愛的信物。文老板近期赴境外開發(fā)市場，莫艷極端思念外出的老公，除了以現(xiàn)代的通訊工具傳情，她就寄情于這枚戒指了。她每天戴著戒指，有時又摘下來細細地，甜甜地品味，回憶著兩人相依相偎的日子。誰知這心愛之寶竟意外地丟失了。她現(xiàn)在可是魂不守舍了，更擔(dān)心無法面對將要回來的老公。

快嘴李的一番敘述，使樂和心里泛起一股酸楚，是同情，是妒嫉……同時還糾結(jié)著些許難以的理解。這些有錢人也會如此重情？他們注重的更應(yīng)是鈔票。她有點急切地問快嘴李，莫艷的事你怎么曉得這樣清楚？

快嘴李一揮手說，這還有假，聽御花園小區(qū)保安們聊的呀。莫艷這幾天總在小區(qū)門衛(wèi)叨念她這些事兒，像背書一樣，她都快變成魯迅小說《祝?！分械南榱稚┝?，老是說我真傻，真的。我怎么會把戒指掃進了果皮屑內(nèi)。我真傻，真的……快嘴李說著說著竟拍著巴掌哈哈大笑起來。

樂和笑不起來，心里像被人抓了一把難受。莫艷若真對這戒指如此摯愛，她有了一種歉疚，基至有些乘人之危的感覺。

快嘴李打了一陣快活的哈哈，就拉樂和一把說，走，到御花園看看去，說不定莫艷又在門衛(wèi)口背她的我真傻。真的，她還請我?guī)退医渲改?，這可是大海撈針的事。樂和沒有回答，卻自覺地跟著快嘴李朝御花園走去，她覺得那里有只無形的手在向她招著。一路上，快嘴李仍是嘻嘻哈哈地說個不停，樂和卻在想著該如何應(yīng)對此事。

兩人來到御花園小區(qū)門前，先看了看垃箱上的新啟事，上面除了懇切的陳述，確實寫了愿以現(xiàn)價收回丟失的戒指?？熳炖钍箘诺嘏闹鴨⑹抡f，這可是真金白銀吧。樂和沒有吭聲?？熳炖畛T衛(wèi)方向指了指說，你看看莫艷又在說戒指的事了。樂和立即拉快嘴李一把說，我們回去吧。快嘴李沒動步說，急么子。莫艷又會說我真傻，真的。樂和握拳輕捅了她一下說，你無聊。兩人正磨蹭著，莫艷竟朝這邊走來了，而且嘴里嚷著李阿姨、李阿姨……快嘴李應(yīng)著，迎面走了過去。莫艷居然彬彬有禮地向快嘴李鞠了一躬說，李阿姨，多虧你在幫我打聽戒指的事，若戒指找回來，我要重謝你的。唉，我真傻，真的，我怎么會把戒指掃進了果皮屑內(nèi)……快嘴李拍了下莫艷的肩頭說，這事你不要自責(zé)了，只怪那拾了東西不還的人。你看看，你為這戒指都急成這樣子了。樂和的心又像被揪了一下。她已認真打量著莫艷了，她是個年近三十的美人。樂和打開記憶的熒屏，記得兒子曾就讀的華光中學(xué)搞校慶時，就是這位美女回母校登臺獻過藝。她獨自的載歌載舞，讓臺下觀眾的眼睛為之一亮，引起了如潮的掌聲。當(dāng)時樂和嘖嘖稱美時，兒子說她原是學(xué)校有名的?；ā；G已經(jīng)褪卻了當(dāng)年蓬勃的青春朝氣，顯示的卻是一種冷峻的美?，F(xiàn)在，她居然穿著淡綠色的真絲睡衣出門，面容顯得懶慵，憔悴，美麗的丹鳳眼下顯現(xiàn)著黑暈。她果真被這戒指折磨得走了形？真怪，有些大款、名星們離婚就像換衣服一樣，偏偏這莫艷如此癡情？此時，莫艷目光轉(zhuǎn)向了樂和問，這位是？快嘴李說，是我的同事樂和。她就住在不遠的安康小區(qū)。莫艷點了一下頭說，樂師傅也拜托了，請幫我找找那枚丟掉的戒指，我一定會重謝的。我真傻，真的……快嘴李把手一揮說，算啦，莫艷不用說了。樂和早知道你丟戒指的事，她會幫你打聽的。樂和機械地點著頭，她目光與莫艷對接了。就是這一剎那，莫艷的眼神中充滿的求助、渴盼、期待，一下子全烙進了樂和的心中。而樂和復(fù)雜的目光中波動著憐憫、疑惑、不安……甚至有些惶恐，她本想脫口而出——戒指是我撿了，可是一只理性的大手扼住了她的聲帶。

快嘴李向莫艷告別了，她不想再聽“祥林嫂”重敘了。她拉著樂和走了很遠，兩人一回頭，只見莫艷還呆呆地佇立在原地。風(fēng)飄動著她那件淡綠色的睡衣，人似乎成了一片飄蕩無依的樹葉?？熳炖顕@了口氣說，我真擔(dān)心她會為這枚戒指鬧出大病。

6

自從見過莫艷之后，樂和心里總是忐忑不安，有了一種負債感。她曾幾次掏出了那枚戒指，想馬上去送還給莫艷，可她一想若是莫艷在表演呢？再說兩人見面時，自已又沒交待，現(xiàn)在又如何啟齒？丈夫自從知道戒指的事后，明顯地快活多了，整理廢品的勁頭也大了。這幾夜，他老是纏著樂和吹枕邊風(fēng)，輕言細語地勸她現(xiàn)在交還戒指，至少可估價五萬元?，F(xiàn)在莫艷是迫切想要戒指的時候，若是她想這信物的高潮一過，可能價格就要大跌了。他還反復(fù)強調(diào)說，我們一定要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或要她將錢先打到我們的賬上，否則怕她變卦。樂和對任林的回答卻只有一句話：我心里有數(shù)！

那天氣溫轉(zhuǎn)熱，艷陽很旺。樂和騎車馱著滿滿的編織袋剛到家門，還有些喘息未定，莫艷竟已等候在她家門口。她伸出白嫩的雙手，要幫樂和卸車上的編織袋。樂和嚇了一大跳說，是你。莫艷一點頭說，對不起，樂師傅，是我。聲音低沉而沙啞。樂和定睛一看，莫艷又瘦了、黑了，眼圈更顯黑暈了，她明顯地陷入在焦慮的泥濘中。樂和突然感到一種深深的自責(zé)，同為女人的一種憐憫感涌入心頭。樂和試探著問有事嗎？莫艷說，沒事。我現(xiàn)在和這一帶拾廢舊的師傅們都交上朋友了，樂師傅我們是見過面的。我真傻，真的，我要早認識你們拾廢舊輕騎隊的，這戒指可就好找多了。樂和點著頭說可能吧。莫艷又說，你們真夠辛苦的，比我和老公創(chuàng)業(yè)時還要累得多苦得多，真不容易。

樂和說是呀，沒法子，要生存。你看，撿了這些廢舊物資，還要一項項好好整理呢，否則變不了錢。莫艷連連點頭說是。她揚了一下手說，樂師傅忙，我就不多打擾了。樂和客氣地說進屋喝杯水再走吧。莫艷說，謝謝不用了。她用哀哀的目光瞅著樂和說，只是我那件事還得拜托師傅們幫大忙。我是言而有信的。我老公回來知道這件事，也會很感動的。樂和腦子里一時很亂，只是連連地點著頭，并握了一下對方因告別而伸過來的有些發(fā)涼的手。她轉(zhuǎn)念又想：富人主動來和撿破爛的交朋友，這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一連幾天，平日能吃能睡的樂和竟失眠了。她萬萬想不到莫艷會找上門來。不過她馬上從快嘴李口中得到證實;莫艷幾乎拜訪了這一帶拾破爛的每一家，她為這戒指真的走火入魔了。

一個下午，事態(tài)又升級了。正當(dāng)樂和與任林在小客廳整理廢品時，附近派出所的一位英俊的周干事來了，他把手中硬皮塑料夾拍得“嘭嘭”直響，好象在顯示一種特別有的權(quán)威。他自報家門說，我是派出所的周勇。任林站起來點頭笑笑說，哦，是周所，你好你好，請坐請坐。周勇沒有否定對方的稱呼，他是胸懷大志的，周所只是他追求的最初級目標(biāo)而已。樂和沒吭聲，只抬頭瞄了周勇一眼，她看不起這位派出所的干警，面對金總行騙的事，他們太無能了。只是她今天心里有些發(fā)怵，只怕是來者不善。周勇接過任林遞過來的水，在一把木方凳上坐下說，我來沒別的事，只是想了解一下情況。

樂和說話有些沖：了解什么情況？周勇又拍了一下塑料夾說，呵呵，你們也可能聽說了吧，御花園莫艷丟了一枚鉆石戒指。任林點著頭回答，聽說了的。周勇臉上浮現(xiàn)著得意說，那就好。能不能請你提供一些有關(guān)的情況？樂和感到這是在被提審被追供，她心里有一股氣在升騰，她永遠忘不了金騙子銷按摩器的事，她當(dāng)時是多次痛苦地找過派出所的，回答的總是，姓金的是外地的，我們是鞭長莫及，愛莫能助的一番廢話，而今天這有錢人丟了戒指，你們居然上門服務(wù)來了。她嚯地站了起來，狠狠地盯著周勇問，她的戒指是被人搶了？

那沒有。

是被人偷了？

那也沒有。

那是被人騙了？

當(dāng)然也沒有。

那為何勞你小周同志的大駕光臨。她們家請你當(dāng)大管家了？

周勇的臉一下漲紅了，他連忙站起來搖著手說，樂師傅不要生氣，有話好好說好好說。莫艷家的戒指是被人撿走了，我是了解一下?lián)鞆U品的師傅們，看能否提供一點尋物的線索，絕對沒有別的意思。

樂和卻笑笑說，小周同志你也莫生氣，這事我們不知道，我們窮拾破爛的貧民是鞭長莫及，愛莫能助。她把派出所原來送給她的兩句話，原本還給了對方。

那好，那好。那就不多打擾了。周勇心知肚明，若再呆在此，得到的是更多的奚落。他還得保持優(yōu)秀接班人的體面，他與一旁有些尷尬的任林親切地握了手說聲謝謝，就推開了門，關(guān)門時還不忘面帶笑容地揮了揮手。

任林瞧著窗外走遠的周勇，才對樂和說，老婆你今天也太急燥了，何必發(fā)這么大的火？

樂和一插腰說，今天我還是客氣的。他憑什么審問我？我不偷不搶不騙，他們奈老娘何。我想好了，大不了石沉大海，美夢一場。

任林說，那何必呢，我們可從長計議。

樂和一跺腳說，我自有主張。你就一條，永遠不談?chuàng)旖渲傅氖隆Ｕf完，她就奔廚房去了。

兩人悶悶吃過晚飯，任林按分工洗完碗，喊著樂和，沒有回應(yīng)。他屋里屋外尋不見人，心里一急，就趕緊去摸床墊下的戒指，不見了。他知道妻子的脾氣，立即跨上自行車，朝向陽路的河邊奔去。

在河邊北端的一段堤岸上，行人稀少。在混沌的路燈光下，樂和俯瞰著盈盈的閃著波光的江水，心想水真是個好東西，古往今來，它滋潤著世界的一切生命，又掩隱了許多的是是非非。人們喜愛它親近它，有時又咀咒它：屈原大夫投入汩羅江是何等壯烈;杜十娘怒沉百寶箱又是何等悲憤。她想讓手中的鉆石戒指也成為永遠的謎。她又將戒指再次套入了左手的小姆指上，在夜空中晃動著，戒指中的鉆石閃爍著晶瑩奪目的光芒，有些令人眩目。她沉醉了片刻，清醒地意識到這寶貝不是屬于自己的。她很快地摘下戒指，準(zhǔn)備使力拋入河中了。就這一剎那，莫艷那張憂郁、憔悴的臉仿佛浮現(xiàn)在眼前，那無助和渴求的眼神錐子般銳利，直剜人心。樂和有些手軟了。

此時，氣喘吁吁的任林邊推車上堤岸邊呼喊著，樂和你不能作傻事，你不能跟自己過不去。你要考慮后果。任林飛快地撐好自行車，撲過去，迅捷有力地奪過樂和手中的戒指說，這個我暫時替你保管。我們先回家再說。

樂和面對著大河，耷拉著無力的雙手，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7

任林將戒指藏到了另一個地方，她勸慰著妻子說，東西絕對保管好了，你徹底想好了，我就將戒指還給你。撿戒指的責(zé)任可一概由我來承擔(dān)。不過，我們不能白白地當(dāng)保管，還要擔(dān)驚受怕。樂和沒有吭聲，只白了丈夫一眼。

過了幾天，任林剛進屋，就有些神色不安地說，樂和，告訴你一個消息，莫艷生病住院了。

樂和一怔，她得了什么??？

聽說是憂郁癥，有人說是為了戒指的事。

樂和的臉色煞白了。她掠了掠頭發(fā)，立馬就要出去。任林問她去哪里？她說找快嘴李。

樂和在路上攔住了快嘴李的自行車，證實莫艷的確住院了，而且是為了戒指的事憂郁而起。快嘴李說要準(zhǔn)備去看看她，得好好安慰安慰，聽說她病得連飯都咽不下了。樂和戲謔地說，你去慰問她？你這炮筒子攀上這位富親戚啦？

快嘴李頭一歪說，是啊。不說你還不知道?，F(xiàn)在，莫艷家凡有的塑料瓶、紙盒、舊報紙等都要保姆在家積攢好，要我直接到她家去取。一去她家客氣得很，還拿好水果招待我。她還要鄰居幾家都關(guān)照我，一起幫我積攢廢品。我覺得這女人也是吃過苦的，知道我們都不容易。你陪我一起去看看她如何？樂和聽快嘴李一說，心里更加多了些內(nèi)疚，就點了點頭。

當(dāng)天晚上，樂和隨著快嘴李來到了市中心醫(yī)院。快嘴李手拎著的塑料兜里有蘋果、香焦，鮮桂圓。她們聽說，現(xiàn)在看病號不是送水果、食品了，而是打紅包，或搭送一盆花籃。紅包有大有小，有的大到一萬元以上，當(dāng)然有高明者，只送上一張小小的卡就替代了?？熳炖罨怂氖嘣X，她認為這已經(jīng)足夠了，她執(zhí)意不要樂和掏一分錢，知道她兒子剛?cè)氪髮W(xué)，手頭上很緊。

兩人一路交談，登電梯上了8樓，來到了神經(jīng)內(nèi)科病室。莫艷住在單間病房，她見有人來了，勉強支撐著坐了起來，女保姆還使勁扶持了一把?？熳炖钜灰娔G就說，哎喲喲，大美女病成了這樣，真令人心疼。莫艷的兩頰象被刀削了一輪，尖了、陷了，臉色暗淡得象抹上了一層灰，目光里充溢著一片茫然。她雙手抓住快嘴李伸出的一只手，眼里噙著淚花說，李姨，樂姨，還勞、勞駕你們來看我。我、我不值你們來看的?？熳炖罘畔滤?，在床沿上坐下說，你的病好了些吧？莫艷搖了搖有些嶙峋的手指說，我沒有病，只是這腦筋轉(zhuǎn)不了彎，生得賤，睡不著吃不下，自己折騰自己。我真傻，真的，把這心愛的信物弄丟了，我如何面對……

快嘴李打斷她的話說，你不是傻，你是太癡。你何必呢。

是呀——樂和好不容易插上兩個字，心里卻象翻江倒海一般。

莫艷艱難地搖著頭說，你們不知道，當(dāng)時我倆是面對著身無分文和父母逼我脫離關(guān)系的雙重壓力，相知相戀，艱苦創(chuàng)業(yè)的。后來，當(dāng)老公給我戴上這定婚的戒指時，我就象撥開層層云霧，看到了霞光?？涩F(xiàn)在我、我丟了信物，心里就空蕩蕩的了，我還擔(dān)心……莫艷說著，眼淚唰唰地奪眶而出，聲音也哽咽了。此時樂和恨不得重重地摑自己一記耳光。她突然一把緊緊地捏住莫艷一只手，動情地說，小莫，你不要傷心。我，我們一定想法幫你找回這枚戒指。

真的！莫艷驚喜地嚷著，哽咽聲戛然而止，眼睛一下亮了許多。她急切地說，我、我一定會按啟事上所言的。請相、相信我。

樂和點著頭連連說，我、我們相信。

此時的快嘴李不但嘴慢了，還無法開口了。她張著嘴呆望著情緒激動的樂和，莫非這樂和撿了……

樂和拉了快嘴李一把說，我們先走吧，小莫要好好休息。臨走，她不忘要保姆寫下了莫艷的手機號碼。

兩人臨走時，莫艷幾次掙扎著要起床送她們?？熳炖畎醋×怂f，只要你睡好吃香，我們就高興。

出了醫(yī)院大門，快嘴李捅了樂和一下說，你剛才憑空說大話，這反倒會害莫艷的。這可不是你的風(fēng)格。

樂和說，我不能再害她，我要救她。物歸原主，天經(jīng)地義。

快嘴李輕扯著樂和的馬尾巴發(fā)捎，詭秘地一笑說，我就知道你一定有絕招，嗨！埋伏得蠻深呀。

8

第二天一早，樂和要任林拿出鉆石戒指。任林說，你想好了。樂和回答干脆，想好了。任林問條件呢？樂和回答無條件。

任林拉長了臉說，你為什么轉(zhuǎn)了一百八十度的彎。

樂和重重地揮著手說：我是要救人！救人你知道嗎？

任林無奈地拿出了戒指，嘴里重重嘀咕著：這上好的鉆石只少有一克拉，值五、六萬啦。

樂和接過戒指，在臥室撥了昨夜保姆留的手機號，接電話的是保姆。樂和請她告訴莫艷，上午9時，她在醫(yī)院大門口等莫艷。那邊連聲道謝。趁樂和撥電話時，任林同時用手機記下了那邊的電話號碼，待樂和反映過來，大聲嚷著你想干什么時，任林卻早已溜出去了。

天地間的縷縷霧氣，在初升的暖陽中緩緩消散著。樂和見一輛輪椅車推了出來，慢慢地駛近了。樂和手拈著鉆石戒指走了過去。輪椅上的莫艷勉強地露出淡淡的笑靨，雙手抓著輪椅的邊框，奮力往上撐了幾次，終于站立了起來，她顫顫巍巍地走下輪椅，朝樂和深深地鞠了一躬說，感謝你樂姨，你知我心。

樂和回鞠了一躬說，對不起，戒指我送晚了，我原以為你們看重的只是物質(zhì)，沒想到……

這時，莫艷并沒接過戒指，示意保姆拿出了紙筆，要樂和留下地址或銀行賬戶。樂和說，你們想錯了。我不要任何回報，只要你盡快恢復(fù)健康，快樂幸福就好。

莫艷啟齒艱難一笑，我可不能言而無信啊。

樂和也笑了，我也不能乘人之危。樂和說著，一把拉過莫艷的左手，將一枚光彩熠熠的鉆石戒指，柔柔地戴入她的無名指上。

莫艷將戒指仔細地看著，又在唇上久久地吻了吻，灼熱的淚滴漱漱滾落在的璀璨的鉆石上，晶瑩得有些剌眼。她緩緩地將戒指摘下來，一把抓住樂和的手，將戒指塞入她的手中說，你金子般的心我領(lǐng)了。這戒、戒指我送給你了，作為答謝。

樂和眼睛直了，云遮霧罩地連連掙脫著說，你、你這是怎么啦……

莫艷輕蔑地一揚戒指，冰冷徹骨地從嘴唇擠出幾名話，對于我，這東西已是一錢不值了，他——文總又有了新歡。

保姆點著頭說，莫姐是今早才得到證實的，人都差點暈倒過去。文總在來電話中很輕松地說著，自己創(chuàng)這么大的產(chǎn)業(yè)，將來總不能沒有親骨肉來接管吧？如一聲霹靂在頭上炸響，樂和被炸得有些懵了，莫艷無生育能力??？樂和在恍惚中大徹大悟了，信物這玩意真象一把匕首，只要一方失去了初衷，就會狠狠插進另一方的心尖。她強忍住含在眼眶中的淚珠，溫和地搓揉著莫艷冰冷的手指說，你一定要想開些呀，千萬要保重好身體。我們有了健康，才能去追求幸福，才能擁有一切。

樂和將鉆石戒指放在莫艷的手心中，又緊緊地一把握住她的手，心卻在無聲地溝通。樂和望著還有些稠密的霧氣，正在霞光中悄悄消散，房屋、道路、樹木也漸漸清晰起來。

胡厚春，自1973年在《湘江文藝》發(fā)表小說，迄今已發(fā)表小說、散文、紀實文學(xué)等作品120余萬字，曾獲《小說選刊》、中國小說學(xué)會、全國電力系統(tǒng)等主辦的文學(xué)獎項，已出版小說集《回龍灘》、散文集《我欲乘風(fēng)》《悠遠的依戀》等，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高級政工師，株洲市報告文學(xué)協(xié)會主席。

責(zé)任編輯 袁姣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