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榮輝
一篇好的作文,應該是怎樣的呢?
單從立意層面,可以從兩個角度來看:第一,有意思;第二,有意義。什么是有意思呢?單純的自娛自樂,好玩,有趣。當然,細細品味,應傳達對生活的熱愛之情。譬如,男孩子喜歡運動,剛剛參加一場球賽,他覺得很刺激,尤其是運動場上,他身臨其境,感覺不同一般。于是,他寫一篇文字,記錄自己參加這場球賽的整個過程,寫完了,很自然就收尾,說“今天,我真開心”或是“多么期盼這樣的球賽可以天天有啊”之類。你不能說他寫得不好。因為他寫得有頭有尾,有場面有細節(jié),寫得條理清晰,層次分明,重點也突出,如突出幾個主要隊員如何帶球過人如何盤球如何射門又如何相互配合的細節(jié),有遠景有近景,可謂點面結合,甚至啦啦隊的表現(xiàn)也順帶渲染了一下,讓人讀后,有一種如臨其境如見其人之感。這樣的文字,你感覺他就是寫球賽,為寫球賽而寫球賽。它有足夠的感染力,將你帶入文字,讓你跟著運動場上的緊張而緊張,讓你跟著運動場上的激動而激動。何以至此?因為作者有真情實感,所以文章字里行間流露出的全是他的真實情緒。情緒是可以感染人的。
再舉個例子,老師引導孩子寫情景作文:黑板上畫張臉,卻沒有鼻子,然后邀請小朋友們蒙上眼睛去補上鼻子。一個去,兩個去,三個去,四個去……有畫準確的么?運氣好,會有。但更多人沒這運氣,畫錯了位置,然后鬧出笑話。小朋友怎么寫作呢?他按部就班地寫,從開頭寫老師宣布游戲規(guī)則開始,然后同學們踴躍舉手,老師決定次序,大家一個接一個嘗試,結果鬧出了笑話,把鼻子畫到眼睛上了,把鼻子畫到嘴巴里了,就這樣,小作者不厭其煩列舉種種,當然他也知道詳略,具體寫幾個,然后又簡單概括地介紹幾個,最后收尾感嘆“啊,真是一節(jié)難忘的語文課”,或是“好在下課的鈴聲很快就響了起來,要不教室都要被同學們的笑聲給掀翻啦”。這樣的文字,當然好玩有趣,值得一看再看。讀者,尤其是小讀者,他們愿意去看,他們喜歡看,甚至百看不厭。為什么呢?它有現(xiàn)場感。只要小作者寫得入情入境,讀者讀著讀著,情緒就會被感染。
當然,做到這些,作者都得是寫故事的好手才行。因為他知道如何點面結合,如何重點突出,如何控制故事的節(jié)奏,如何渲染緊張刺激和激動喜悅。
有意思之外,另一類好的作文則是有意義。如果說有意思是自娛自樂,只要能傳達作者內(nèi)心深處的情感就足矣(它能感染人,是其本身魅力所制造出的產(chǎn)物,并不在作者原本的寫作意圖之內(nèi)),那么,有意義則要求作者必須有讀者意識,要有一種自覺自發(fā),保證讀者閱讀之后有收獲、有啟迪。這個收獲或是啟迪是什么呢?可能是知識的積累,可能是技法的獲得,也可能是思想的提升,還可能是思維的訓練或是明白一些待人處世的道理,諸如此類。一句話,讀者要能夠從中有所得。這個所得,不能只是情緒感染,必須有其他。它不只悅己,還能悅人,言有盡而意無窮,讓人掩卷沉思,終有所悟。
不妨看一篇例文,人教版第十二冊《桃花心木》,臺灣已故著名作家林清玄先生的作品。
他寫的是:鄉(xiāng)下老家屋旁,有一塊非常大的空地,租給人家種桃花心木的樹苗。種木苗的是高個子。樹苗種下以后,他常來澆水。作者感到奇怪的是:他來的并沒有規(guī)律;澆水的量也不一定,有時澆得多,有時澆得少。起先以為他太賴,隔那么久才給樹澆水,但是,懶人怎么知道有幾棵樹會枯萎呢?有一次,作者忍不住問他:到底應該什么時間來?多久澆一次水?桃花心木為什么無緣無故會枯萎?如果你每天來澆水,桃花心木苗該不會枯萎吧?種樹人語重心長地說:“如果我每天都來澆水,每天定時澆一定的量,樹苗就會養(yǎng)成依賴的心,根就會浮在地表上,無法深入地下,一旦我停止?jié)菜?,樹苗會枯萎得更多。幸而存活的樹苗,遇到狂風暴雨,也會一吹就倒。”他的一番話,使作者感晤:不只是樹,人也是一樣,在不確定中生活,能比較經(jīng)得起生活的考驗,會鍛煉出一顆獨立自主的心。在不確定中,深化了對環(huán)境的感受與情感的感知,就能學會把很少的養(yǎng)分轉化為巨大的能量,努力生長。
看出什么端倪了么?光看標題,也許你會以為他單純寫一種植物,然后向讀者介紹它的根、莖、葉、花和果,或者介紹它的生長習性和作用。讀了之后,卻發(fā)現(xiàn)完全不是。林先生只寫他所遇見的一個種桃花心木的人如何植樹以及他那樣種樹的道理。如果文章到此結束,自然沒什么大不了。一篇文章只是教給人如何種樹,也算是傳授知識。但介紹知識,是說明書之類或是百科知識之類的文字也可以做的事,何需一篇文學作品?林先生匠心獨運,并未就此作罷,而是由種樹引出養(yǎng)人,“不只是樹,人也是一樣,在不確定中生活,能比較經(jīng)得起生活的考驗,會鍛煉出一顆獨立自主的心”,如此,是否寫作的境界就更上一層樓?
原來寫樹,是為了寫人,這就是意義,它給人啟迪,它給人培育孩子和養(yǎng)護自己的啟迪。同樣的啟迪,當然不止于此。不信,再看人教版五年級的一篇文章——《珍珠鳥》,當代著名作家馮驥才先生的文章。
朋友送作者一對珍珠鳥,放在一個簡易的竹條編成的籠子里,籠內(nèi)還有一卷千草,那是小鳥舒適又溫暖的巢。作者把它掛在窗前,用吊蘭長長的、串生著小綠葉的垂蔓蒙蓋在鳥籠上,它們就像躲進深幽的叢林一樣安全,從中傳出的笛兒般又細又亮的叫聲,也就格外輕松自在了。鳥的膽子漸漸大了,先是離作者較遠,見作者不去傷害它,便一點點挨近,然后蹦到杯子上,低下頭來喝茶,再偏過臉瞧瞧作者的反應。作者依舊寫東西,它就放開膽子跑到稿紙上,繞著作者的筆尖蹦來蹦去,跳動的小紅爪子在紙上發(fā)出“嚓嚓”的響聲。有一天,作者伏案寫作時,它居然落到肩上。待一會兒,扭頭看,這小家伙竟趴在作者的肩頭上睡著了,銀灰色的眼瞼蓋住眸子,小紅爪子剛好被胸脯上長長的絨毛蓋住。作者筆尖一動,流瀉下一時的感受:信賴,往往創(chuàng)造出美好的境界。
這是要告訴我們?nèi)绾勿B(yǎng)鳥的節(jié)奏么?乍看,似乎是。畢竟,文章幾乎所有篇幅都是在寫自己對鳥的愛護有加,以及鳥在自己精心養(yǎng)育和呵護之下如何與自己一步步親近起來的故事。這架勢,如果不堅持讀到結尾,一定以為馮先生是賣珍珠鳥或是為賣珍珠鳥的商販做廣告。可是,文末作者突然話鋒一轉:“信賴,往往創(chuàng)造出美好的境界?!蹦阏f,他還是在說鳥或是在說養(yǎng)鳥么?顯然不是。所有的鋪墊,抑或所有的故事,其實都只是為引出最后一個頓悟。這個頓悟,雖只一句,卻意味無窮,讀后有一種“余音裊裊,不絕如縷”的感覺。原來所有注意力都在鳥的身上,結果一下子就蕩開去,蕩到更廣闊的人類世界里去。
寫樹,是為了寫人。寫鳥,也是為了寫人。你看,這是多么奇妙的一件事??此撇豢伤甲h,但林先生和馮先生卻做得得心應手,做得渾然天成。你喜歡他們的文字,是因為故事嗎?這是當然。但在此之外,我們更喜歡他們借故事來說明道理的方式。
這就是有意義。好的文章,它一定能夠讓人有所得,讓人有啟迪。并且,最好不是知識上的,而是思想上的。
當然,更好的文章,它可以既有意思,也有意義。譬如前面列舉的寫足球賽,結尾完全可以往團結協(xié)作方面引。再譬如后面列舉的寫游戲,結尾完全可以往盲人生活的不容易或珍膳擁有、愛護殘疾人方面引。當然,還有更多更多。哪里有呢?屈原先生說: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還是自己去找找看吧。當然,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自己寫一寫嘛。
(作者單位:南京市北京東路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