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賢中
小學(xué)三年級時,父母去廣州打工、舍不得把我留在老家,便帶著我到廣州上學(xué)。
父親在建筑工地打工,母親在市場做衛(wèi)生。我們生活拮據(jù),我沒有任何零花錢。每天放學(xué),我總是流連在學(xué)校小賣部的柜臺前,對著琳瑯滿目的零食咽口水。我太想買一根雪糕,或者一包薯片了。最后,一個念頭忍不住從我腦中冒出:我去爸爸口袋里偷偷拿上一兩塊,他應(yīng)該發(fā)現(xiàn)不了。
拿錢的念頭一旦冒出,便如野草般瘋長。終于,我付諸了行動。第一次出奇地順利,我拿到了5毛錢!我不敢花,捂在口袋里忐忑地過了三四天.發(fā)現(xiàn)父母沒有任何反應(yīng),才大著膽子買了一根雪糕。
那融化在口腔里的奶香久久都沒有消散,讓我的膽子越來越大。于是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拿的錢越來越多,最初的那點負罪感也消失了。
直到那次,我一次性拿了父親600元,那是父親剛領(lǐng)到不久的工資。為了找回錢,父親不斷地在家與工地間往返,地毯式搜索,奇跡當然不會發(fā)生。
思索了良久,大約是排除了丟在外面的可能性,父親終于把我叫到了面前,我矢口否認,但是驚慌的眼神和冷汗直冒的額頭出賣了我。
母親一言不發(fā),拉開我書包翻看,想了想,又蹲下來到床下搜尋。我藏匿的零食和小玩具鐵證如山地擺在面前,我無從狡辯。
我o驚膽戰(zhàn)地看著父親,等著暴風雨的到來。誰知,父親只是讓我先去墻角反省,臨睡前,才跟我說:“明天是周六,我?guī)闳スさ?。”難道父親要讓我輟學(xué)去打工嗎?我胡思亂想,驚疑不定。
第二天,我跟著父親去了工地。他沒給我安排活兒,只是讓我隨便轉(zhuǎn)轉(zhuǎn),隨便看看。我站在父親旁邊,只見他將一捆捆巨大的鐵絲盤好放在工地上,這些盤好的鐵絲需要拉直才能使用。在工地的盡頭處有一塊固定鐵絲的鋼板,父親拉著一根鐵絲向盡頭走去。巨大的拉力逼著父親低著頭,駝著背,彎著腰。他匍匐前行的身影讓我一下想起了高年級的哥哥們朗讀的課文《伏爾加河上的纖夫》中的纖夫。
我的心不由有些疼痛。父親終于到了終點,他把鐵絲固定在鋼板的小孔里。這頭,一個工友剪斷了鋼絲并用機器拉直。父親走回來,開始下一趟的“拉纖”?!扒锢匣ⅰ狈滞馍?,頭頂驕陽似火,空氣卻悶熱如罐。我只是站在那里看了一會兒,便汗如雨下,口干舌燥,額頭像要冒出火來。
父親沒有發(fā)話,我不敢離開,就在工地看父親干了一天的活。晚上回到家,我筋疲力盡地倒在床上。父親坐在我身旁,沉聲對我說:“你拿的那600塊錢,我一天都不休息,需要像今天這樣干一個月才能掙到!”說完,他起身離去。
我把臉埋在枕頭里,抑制不住地哭起來,淚水腌漬著被曬傷了的臉,火辣辣地疼。從此,我再也沒有“拿”過家里的錢,那600元,如九月的驕陽一般永遠燙著我的心。
(摘自《品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