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村莊的女人（組章）

金小杰

出走

嚼碎這朵野花，你就是馬匹，走南闖北。一生，顛沛流離。

春風(fēng)吹不到的日子，掌心的星光依次黯淡。有人勸我留下，許諾一日三餐，許諾燈火溫暖。塵埃，不停地落。這人世的云彩，遮天蔽日。生生不息的華北平原上，每個人都在忙著春種秋收，沒有人想過逃離，沒有人提及雪山。

十一月的海

風(fēng)聲漸緊。浪花，一個高過一個。我站在赤裸的礁石上，打撈自己的骨頭。

這些廢棄的、鈣化的貝殼，盛不下海，更盛不下我。我在海邊找了一夜，不清楚我把自己，丟在了哪里。

懷念

兩年前，她站在圖書館的頂樓，看校門口的小路亮成一道銀河。

特別想回到那座城市?；疖?，穿城而過。四月的牡丹，會趕在大雨之前，拼盡性命，盛開。她還嶄新，像未拆封的筆記本，紙張柔軟。夜風(fēng)溫柔的夏天，她會躺在宿舍的單人床上，發(fā)短信，聊QQ。每封短訊都藏有一朵桃花。

那個時候，認識的一堆朋友，都在身邊，不會聚少離多，不會一別天涯。那個時候，她還天真。別人的一句“改日再會”，她會輕而易舉地相信，而且一信就這么多年。

撕裂

這個下午，我在北方痛哭一場。浩蕩的北風(fēng)中，這棵倒了又爬起來的野草，最終折斷了腰。

還能說些什么？我獨坐在這臘月的小村，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大雪。那個說愛我的男人，反反復(fù)復(fù)地舉刀。刀口如花，風(fēng)雪如鹽。不過是想旅行成婚，我便成了他們眼中的異類。在鄉(xiāng)下，只有低眉順眼的女人才好命，像我，與風(fēng)對峙，注定得不到幸福。

不再奢求什么，不再對別人抱有幻想。我守住十二月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守住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春天，把自己抱緊，抱成一枚堅硬的種子。

秋天

不要對一座山傾訴，它都睡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輕易開口。更不要對一座城發(fā)呆，每天都會有那么多人，忙忙碌碌但又無所事事。誰也不知道為誰而活。

如果有空，找一片樹葉聊聊天，同它談?wù)勅~片深處的那條河流。或者找一朵云，聊聊它途經(jīng)的那些名川大江，談?wù)勊催^的行行色色的人群。不要問它來處，也不必問它歸所。很多事情都沒有緣由，就像生死，就像你我。

生存

烈陽之下徒步奔波的人，必定都有隱情。

街角，修鞋補鞋的鄭啞巴一如既往地沉默。站在他近旁的那株梧桐，榮枯反復(fù)，不知道經(jīng)歷了多少輪回，只知道樹下擺棋盤的那幾位老人，一年比一年少了。

鄭啞巴從來就沒有開口要求過什么。這些年來，遞過來的鈔票由兩角變成兩塊，再變成汗津津的十塊、八塊。給多少都行。烈陽之下，無兒無女的鄭啞巴也只是抬抬眼皮，一次又一次地踏響眼前的機器，把那段別人走壞、走丟的路，細細地補回來。

離開

樹葉離枝，花瓣向水，我坐在靠窗的位置，如同一條大河，牽腸掛肚地投奔大海。

我在這座城市埋下過太多的日子。初到那年，短發(fā)，雙肩包，眼睛里藏滿稚氣。人來人往的主干路上，有人寫下“為天下王”的詩句，有人揚起酒瓶大談夢想，還有人拍著胸口信誓旦旦地說要留下。我和我的行李箱并排站在人來人往的馬路邊上，像初出茅廬的騎士和小馬。

再回歸，城市里的燈，一盞一盞地打亮。那些成年累月在路上奔波的人，也將腳步放得很輕。我，一個外鄉(xiāng)人，顛沛流離，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但終究還是要選擇離開。風(fēng)，不小心拂動了幾片葉子，而蟬聲浩蕩，火車，終于開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