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灰先生

【導(dǎo)讀】

與《格林童話》齊名，榮獲12項國內(nèi)國際文學(xué)大獎的《毛毛》，是現(xiàn)代人詮釋時間的最佳底本，是一本對現(xiàn)代物質(zhì)社會進行尖銳批判的奇書，書中表達了對人類的無限摯愛，對人性回歸的強烈渴望。譯作高達39種語言，是一部能同時感動孩子和大人的幻想文學(xué)的經(jīng)典之作。自出版之日起，32年來一直暢銷不衰，僅在日本就狂銷1000000冊。

“毛毛”是一個不知年齡和來自何方的小女孩，她擁有常人所沒有的“靈敏聽力”，她只用傾聽朋友的方式就能解決朋友們之間的問題和紛爭。由于人們受城市里無處不在的灰先生蒙騙，醉心追求所謂合理化、機械化的生活，置親情與良心不顧，于是毛毛冒著生命的危險，見到了時光老人侯拉師傅。在時間王國里，她發(fā)現(xiàn)了世界和人類的大秘密，即“時間就是生命”。生命的誕生即生命的花朵盛開，當(dāng)生命結(jié)束時，又會有同樣的生命之花再度綻放。知道這個秘密的她，回到了現(xiàn)實世界勇斗那些灰先生，并最終取得了勝利。

勢單力薄的女孩子竟能戰(zhàn)勝強大的現(xiàn)代惡魔——灰先生？這是不可思議的。不過這個故事卻在我們每個現(xiàn)代人的內(nèi)心世界不斷地上演著，精神的力量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物質(zhì)的誘惑，這就是“毛毛”取勝的法寶。

【選讀】

一天，兩個男人來圓形露天劇場的廢墟中找毛毛。他倆大吵了一架，雖說是隔壁鄰居，卻從此誰也不再理誰。別人勸他們?nèi)フ颐亨従幼兂闪顺鹑?，這日子怎么過？起初兩個男人不聽勸告，最后還是勉強接受了。

眼下他倆正坐在圓形露天劇場的廢墟里，悶聲不響，氣勢洶洶，各坐在一個石頭座位上，目光陰沉地凝視著前方。

這其中一個就是曾經(jīng)給毛毛砌爐子，還在她的墻上作過畫的那個泥瓦匠，名字叫尼科拉。這家伙是個壯漢，嘴上留著兩撇卷曲上翹的黑胡子。另一個叫尼諾，身體瘦弱，總好像有些疲倦的樣子。尼諾是城邊上一家小酒店的老板，店里通常只坐著幾個老頭兒，老頭兒們一整晚只喝一杯酒，聊著他們的陳年往事。尼諾和他的胖老婆都是毛毛的朋友，也時常給她送來一些好吃的東西。

毛毛發(fā)現(xiàn)他們都怒氣沖沖，一開始不知道先搭理誰好。為了誰都不得罪，她最后坐到了石頭舞臺的邊緣上，跟他倆保持著相等的距離，眼睛一會兒瞅瞅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她只是等待著，看會發(fā)生點什么。有種事情需要時間——時間正好是毛毛唯一富有的東西。

兩個男人這么坐了好久好久，尼科拉突然站起來說：“我走啦！我來過了！這就已經(jīng)表示出我的善意?？墒悄闱疲?，他竟然就像是木頭一根。我干嗎還要等下去？”

說完，泥瓦匠真的轉(zhuǎn)身就走。

“好，走吧，你走好了！”尼諾沖著他的脊背嚷嚷，“你本來就用不著來這里。我嘛，也不想跟一個罪犯和解！”

尼科拉猛地轉(zhuǎn)過身來，氣得滿臉通紅。

“這兒誰是罪犯？”他用威脅的口吻問，同時走了回來，“你敢再說一遍！”

“只要你樂意聽，說多少遍都成??！”尼諾嚷嚷，“你大概以為自己塊頭大、粗魯，就沒誰敢當(dāng)面對你講真話？可我，我要對你講，對一切愿意聽的人講！好哇，動手吧，來掐死我吧，你不是早就想這么干了嗎！”

“可惜我沒干出來！”尼科拉大聲吼叫，兩手握成了拳頭，“你瞧瞧，毛毛，他怎么撒謊，怎么誹謗、誣賴！我只是抓住他的衣領(lǐng)，把他扔進了他酒館后面的水坑里。那個小水坑連只老鼠都淹不死。”說著他又轉(zhuǎn)身沖著尼諾，“可惜你還活著，事實明擺著呢！”

粗野的謾罵一來一往持續(xù)了老半天，毛毛還是鬧不清到底出了什么事，兩個人為什么相互仇視得這么厲害。不過她還是漸漸聽明白，尼科拉之所以干那缺德事，是因為尼諾當(dāng)著好些顧客的面，先扇了這泥瓦匠一記耳光；而尼諾之所以扇他一耳光，又是因為尼科拉先前差點砸碎尼諾的全部瓶瓶罐罐。

“根本沒這回事！”尼科拉激烈地辯駁，“我只朝墻上摔了一把酒壺，而那酒壺原本就已經(jīng)開裂了?！?/p>

“開裂了那也是我的壺，你懂嗎？”尼諾反駁說，“反正你沒權(quán)利這么干！”

尼科拉卻堅決認(rèn)為自己完全有道理，因為尼諾傷害了他做為泥瓦匠的尊嚴(yán)。

“你知道他怎樣說我嗎？”他對毛毛說，“他說我連墻都砌不直，因為我不管白天黑夜總是醉醺醺的。甚至還說我的曾祖父就是個酒鬼，比薩斜塔就是他參加建造的！”

“可尼科拉，”尼諾回答說，“那只不過是開個玩笑罷了！”

“好一個玩笑！”尼科拉咆哮道，“可這樣的話真叫我笑不出來?！?/p>

然而事實上，尼諾開這個玩笑只是為了回?fù)裟峥评_的另一個玩笑——有一天早晨，尼諾的門上出現(xiàn)了一行鮮紅的大字：“誰能不要臉，準(zhǔn)能當(dāng)老板！”

這樣一句話，尼諾也覺得完全不可笑。這兩個玩笑到底哪個好笑些呢？兩個人一本正經(jīng)地爭了半天，結(jié)果又吵得氣急敗壞?？墒峭蝗唬瑑蓚€人都住了口。

毛毛睜大眼睛望著他們，可兩個人誰都看不懂她的目光。她是打心眼里笑話他們呢，還是覺得傷心？從她臉上什么也看不出來。然而兩個男人忽然覺得像從鏡子里看到了自己，開始感到羞愧。

“好啦，”尼科拉說，“也許我原本不該在你門上寫那句話，尼諾。要不是你拒絕賣一小杯酒給我，我也不會那么干。這可是違法的，你明白嗎？要知道我從來沒有不付酒錢，你沒有任何理由那樣對待我?！?/p>

“哈，我沒有理由！”尼諾回答，“難道你想不起與圣安東尼有關(guān)的那檔子事了嗎？哈，這會兒你面紅耳赤啦！當(dāng)時你狠狠地坑了我一把，我決不吃這一套！”

“我坑你了嗎？”尼科拉嚷嚷起來，同時使勁地?fù)]舞著胳膊，“這真是顛倒黑白！是你先想騙我，只不過我沒有上當(dāng)！”

事情的原委是這樣的：尼諾的小酒館里掛了一幅圣安東尼的畫像。那是一張印刷的彩色畫像，是尼諾不知什么時候從一本畫報上剪下來鑲在鏡框里的。

一天，尼科拉想買下尼諾的那張畫像——他說他覺得它很好看。經(jīng)過一番討價還價，尼諾最后說服尼科拉用他的收音機來交換畫像。尼諾在心里偷著樂，因為尼科拉顯然吃了大虧。一筆交易就這樣做成了。可是后來卻出了狀況：原來在那張畫和畫框的硬紙底板之間，藏著一張鈔票，而尼諾對此毫不知情。這下子吃虧的倒成了尼諾自己，這叫他好不氣惱。

尼諾直截了當(dāng)?shù)匾竽峥评€他鈔票，因為鈔票不在交換的范圍之內(nèi)。尼科拉拒不還錢，尼諾從此就不再賣酒給他。他們就這樣爭吵起來了。

兩個人回想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隨后都沉默下來。

然后尼諾問：“現(xiàn)在你老老實實回答，尼科拉，在交換之前，你是已經(jīng)知道里面有錢，還是不知道？”

“明擺著啊，要不我才不會和你交換呢?！蹦峥评鸬馈?/p>

“那么你就得承認(rèn)，你欺騙了我！”尼諾說。

“為什么？難道你自己真的不知道那里面有錢嗎？”尼科拉問。

“真不知道，我拿名譽擔(dān)保！”尼諾說。

“那就好。這就是說你原本想騙我。不然的話，你怎么會拿那張一文不值的畫像換我的收音機呢，嗯？”尼科拉問。

“可你怎么知道那里面有錢呢？”

“前一天晚上，我親眼看見一個客人把錢塞進去的，那是他給圣安東尼上的貢?！?/p>

尼諾咬緊嘴唇問：“有多少錢？”

“不多不少，我的收音機正好值那么多?！蹦峥评卮?。

“這么說，我們吵來吵去，僅僅是為了我從畫報上剪下來的那張圣安東尼畫像了？”尼諾若有所思地說。

尼科拉撓了撓腦袋。

“本來就是嘛，”泥瓦匠嘟囔說，“你要是喜歡它，還可以換回去，尼諾?！?/p>

“算了算了！”尼諾很大氣地說，“交換就是交換！男子漢大丈夫說話算話！”

此話一出，兩個人突然同時大笑起來。他們從石頭看臺上爬下去，走到圓形露天劇場野草叢生的場地中間，相互擁抱在一起，還彼此拍打著對方的后背。

隨后他們把毛毛抱起來，對她說：“非常感謝！”

過了一會兒，他們雙雙離去，毛毛沖著他倆的背影久久地?fù)]著手。她很滿意，她的兩個朋友現(xiàn)在又言歸于好了。

【書評】

時間之花盛開在彼岸

□三十四夜

曾經(jīng)尋了很多遍、問了很多朋友，想要找一本忘掉了名字的書。書上說，有個小姑娘發(fā)現(xiàn)了一群偷時間的怪物，他們長得小小的灰灰的，裹在大衣里跟在人類后面，悄悄地偷走時間，然后把偷來的時間卷成煙不停地吸，一根接一根，如果煙滅了，他們就會死掉。不知為何明明久遠(yuǎn)得把人名、書名、國名都忘記了，甚至于都說不清這本書是真實存在過還是只是自己的一場夢，卻糾結(jié)于這樣一個隱隱約約的輪廓，大概是因為自己像其中的某個人物，只是不知道自己是那些灰色的怪物，還是被偷走時間的人。

終于，在一個朋友的幫忙下，我找到了這本書——《毛毛》。

泡一杯紅茶，書桌上擺著《毛毛——時間竊賊和一個小女孩不可思議的故事》。陽光透過窗子，從卷起的白紗簾邊傾瀉，常青藤的葉子輕輕垂落。伴著低低的嗡鳴聲，我一頁頁地翻書。扇動著金色翅膀的時光小妖們，飛舞著從枕邊滑到床鋪中間，房間里洋溢著時間之花的美麗味道。

翻開的書頁間，并沒有想象中撲面而來的熟悉感。雖然找尋這個小姑娘很多年，念念不忘小個子的灰先生。那些隱隱約約的故事情節(jié)和孩童時的記憶一起，在奔跑向少年、青年、中年的日子里碎成片斷，變成偶爾被沖上岸的彩色貝殼，等到十年二十年之后，撿起來曬在陽光下，陌生而美妙地閃閃發(fā)光。于是，在這里的某個上午，褪去成人的外衣，變回小孩子的模樣，津津有味地讀童話故事，懷念起玩泥巴過家家的時光，會舔著手指吃餅干，或者翻箱倒柜尋找遺失在某個角落里的大白馬牌鉛筆刀。

書上說，《毛毛》在中國第一次出版是在1987年。我是在什么時候什么地方讀到的那本《毛毛》已經(jīng)完全記不得了，好像成了那時的譯名“時間之謎”。我并不喜歡用“毛毛”作為小姑娘的名字，固執(zhí)地以為應(yīng)該叫“默默”才對。可憐的默默，善良的默默，勇敢的默默，所有人都喜歡的默默，22年沒有改變的默默。上高中時，老師說，“你們要珍惜時間，三年一眨眼就過去了”。我們在下面偷笑：“怎么眨了這么多次眼還在這里啊?！蹦菚r的我們聽不見老師的嘆息聲，看不見她說起武大櫻花時閃閃發(fā)亮的雙眼。后來，小沈陽說：“眼睛一閉，一睜，一天過去了。眼睛一閉，不睜，這輩子就過去了?！蔽覀兒逄么笮?。歡笑的時候，魚尾紋悄悄地爬上眼角。再回首時，是否惶恐，我們一路走過的時間，哪里去了？

作為一個童話的開始，《毛毛》是輕松而快樂的。就像沒有遇到王子的小美人魚、沒有后母的白雪公主、沒有受詛咒的睡美人。孩子們永不厭倦地做著充滿想象力的游戲，清道夫貝波緩慢地打掃馬路，有時會呆呆地盯住某塊磚頭。吉吉講起一個又一個天花亂墜的故事，只把王子和公主錯過又相遇、永遠(yuǎn)在一起的秘密說給一個人聽。一切因為單純而美好，即使是坐在廢墟的舊石塊上，月光明亮得讓人相信可以一直到永遠(yuǎn)?？晌抑?，灰先生在那里，他悄悄地盯著誰，把時間從他的生命中偷走。

為什么整個故事在記憶中只剩下小女孩和灰先生？那些大大小小的神奇時鐘、會說話的烏龜、侯拉師傅做的好吃的面包和巧克力全不見了，連盛開的最美麗的時間之花都忘記了，印在大腦深處的是灰色的影子在吞云吐霧。也許是那時幼小的自己無法理解時間的意義，現(xiàn)在回過頭來看，指尖冰冷。原來灰先生的影子已經(jīng)嵌入靈魂深處。所以，人們稱作者米切爾·恩德為大師。三十多年前，他就已經(jīng)預(yù)見現(xiàn)代社會中逐漸迷失的時光與生命。

他說：“得了這種病，起初還看不出什么。但有一天，他會忽然犯懶，什么都不想干，對一切都失去興趣，心中變成一片荒漠。這種厭世情緒不但不消失，而且長期存在，慢慢地與日俱增。日復(fù)一日，周復(fù)一周，越來越嚴(yán)重。他會感到自己的情緒變得越來越憂郁，內(nèi)心也越來越空虛，對自己、對世界都越來越不滿意。然后，連這種感覺也漸漸地消失，變得麻木不仁，什么都感覺不到了。他會變得完全心灰意懶，對什么都不在乎，整個世界從此變得陌生了，覺得任何事情都與自己無關(guān)。他不再憤怒，也不再有熱情，不再感到快樂，也不再感到悲哀，不再會笑，也不再會哭。那時候，他的心將變得冰冷，不再愛人，也不再愛任何事物。如果一個人病到了那種地步，那他的病也就完全不可救藥了。那就再也無法挽回了。那時候，他會來去匆匆，臉上老是冷冰冰的，毫無表情，就會變得像灰先生們一模一樣。是的，到了那時候，他就會變成灰先生當(dāng)中的一員。這種病就叫做：百無聊賴。”

一種恍然的戰(zhàn)栗，灰先生就住在自己的身體里。許久沒有那種從心底傳遞到骨骼四肢的歡喜感，不停地抱怨別人抱怨生活抱怨對夢想的無能為力。用灰色緊緊地包裹住心靈，無歡無愛無悲無痛，臉上掛起冷冰冰的假笑，一天又一天，時間變成煙。抬頭看時，城市的燈光太過明亮，星星都不見了。我想起那些在夜晚是漆黑的日子里，我們“指星星過月亮”，不為了什么，就可以笑得連知了都無法安眠。

世界上是不是有個時光老人，用全能鏡嘆息地看著我們？而我的時間之花被冷凍在了哪里？滑過書架上那些長長的年輪，我把《毛毛》好好地收藏。十年之后等我再去翻開。在灑滿陽光的午后，吃著好吃的面包和巧克力，微笑著看十年前的日記，手里的花兒開得正艷。

【圖書檔案】

書名：毛毛

作者：[德]米切爾·恩德

譯者：李士勛

出版社：二十一世紀(jì)出版社

出版時間：2006年12月

定價：21.80元

【作者簡介】

米切爾·恩德（Michael Ende，1929-1995），德國著名作家，原名安德烈亞斯·赫爾穆特（Andereas Hellnuth）。1929年生于德國巴伐利亞的小鎮(zhèn)加米施·帕騰基興。他的成名作《小紐扣吉姆和火車司機盧卡斯》，榮獲了1961年德意志青少年圖書獎。他最杰出的代表作當(dāng)屬《毛毛》和《永遠(yuǎn)講不完的故事》，他也因此成為德國最優(yōu)秀的幻想文學(xué)作家，在歐洲乃至全世界都產(chǎn)生了深遠(yuǎn)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