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留勤
中國人安土重遷,從史料上看,魯人此等意識尤甚。究其原因多是因為人口和土地不成比例的增長造成的饑饉和社會動蕩,或者是遇無法抗拒的天災(zāi)、戰(zhàn)亂。人多地少,無以活命。天災(zāi)人禍,民不聊生,只有背井離鄉(xiāng)遷徙逃生?!氨杩梢援斊h望可以當歸。思念故鄉(xiāng),郁郁累累。欲歸家無人,欲渡河無船。心思不能言,腸中車輪轉(zhuǎn)。”漢樂府里的《悲歌行》,很能反映中國人數(shù)千年以來形成并一直延續(xù)至今的安土重遷、思念故鄉(xiāng)的心理情結(jié)。
我喜歡翻閱一些史志類的書籍,且對過往的一些陳年舊事有一探究竟的愛好。小時候,常從父輩們那里聽到,北從山東魚臺,南至江蘇銅山,南北長達百多里地,依微山湖而居的村莊民眾,都是從山東巨野、鄆城、嘉祥遷徙過來的。當時年幼,不以為意。稍大些,濱湖而居的我們與相距不遠的當?shù)卦∶裼小斑吚铩薄斑呁狻敝?,且相距咫尺卻來往極少,這就讓我有了好奇和探究的欲望。
很長一段時間,極為關(guān)注我的故鄉(xiāng)微山湖西岸的所謂“稗官野史”,為此,我曾一度趴在故紙堆里查閱了不少有關(guān)于此的史料,也曾不懼苦累和麻煩,跑東奔西地問詢過一些老者。它濃郁的傳奇色彩,在湖畔人口口相承的演繹中,變得越來越跌宕起伏、越來越驚心動魄,越來越讓我愁腸百結(jié)。
早就聽說過那次悲壯的大遷徙,我無法想象我的先人們從巨野地到微山湖畔,延延幾百里的土路上,青壯少小,老弱婦孺,人哀蓄叫,一路艱辛的遷移會是一幅怎樣的跋涉、怎樣的慘凄景象。我無法想象我的先人們在落腳微山湖畔初始時的困頓和艱難。
在老人們一邊吸著老煙袋一邊慢吞吞的敘述中,我懵懵懂懂的知道,打老家魯西平原籍遷過來的“客民”們,沿微山湖西岸一溜散居,自清末以降,形成了幾十上百個莊子,稱為“邊里”。從老輩人吞云吐霧的嘴里,我記住了許多古遠而陌生的名詞:湖團、侉子、團總唐守忠、莊主葛敬玉、瘋子海央、玉面狐貍、跑馬拉邊……。一直以來,我都懷著一種要用手中的筆記敘下來的強烈沖動。
傳說之于歷史,似乎在某些方志的記載中常??梢宰鰺o傷大雅的“注腳”。我在一本民國年間石印的舊縣志里,意外地覓到了《湖團志》的專輯。
志載:“咸豐元年,河決于豐縣,下游銅、沛等邑匯為大澤。居民均逃外地。咸豐五年,河決于蘭儀,鄆城、巨野諸縣當其沖,災(zāi)民聚于徐州境。時,銅、沛兩縣水面,半已涸為淤地,山東災(zāi)民結(jié)棚其間,墾淤為田,選出團總,持械自衛(wèi)。咸豐十年,銅、沛外逃之民歸,見其田地為外民所占,遂起爭執(zhí)。以致雙方械斗擊殺,斫傷人命……”
我沉浸在史志記載的情景中,仿佛置身于了一百八十多年前的微山湖畔,由此,我的敘述終于可以順理成章地開始了……
流水歲月,逝者如斯。
只不過一百多年前的人和事,仿佛就已經(jīng)很遙遠了。有時候歷史卻不僅僅是故紙堆里的“舊事”,它往往被自己濺起的塵埃蒙蔽。當年跑馬為限劃出的大邊早已蕩然無跡,更無“邊里”、“邊外”之說,取而代之的是是裝飾華麗的居民樓和招牌林立的商業(yè)街。這里每年都有幾次相當熱鬧的廟會。
知否?知否?大清國咸豐年間,那為邊而爭、而傷、而亡的“故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