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海艷
晚姣伯娘死了,喝農藥死的。
那時我才幾歲,懵懵懂懂。當時母親正在舀潲喂豬,聽到半山腰上有人喊:“想蓮——想蓮——你快點來呀,晚姣死了!”母親扔下手里的潲桶,囑咐我:“看著弟弟妹妹,先煮飯!”然后兩腳不點灰地跑著出去了。
我將潲桶里的潲一瓢一瓢打到豬槽里,接著忙著做飯、照顧弟弟妹妹……農村孩子懂事早,六七歲燒水、做飯、熬潲、喂豬、放牛、砍柴是常事。直到深夜,母親才疲憊不堪地回家來。
母親和晚姣伯娘很要好。她們一起砍柴、一起割草、一起出工……誰先出門,誰就會在半山腰喊一嗓子“走了——出工了——”那喊聲,整個溝溝里都聽得到回音。
晚姣伯娘無數(shù)次和母親講:“想蓮,我曉不得哪天死,那個短命鬼(指她家男人)動不動就打我……”母親總是勸她:“看到小孩面上,算了,你忍耐些……”
那時,村里人又苦又窮。有些人家,吃了上餐沒下餐,加之生養(yǎng)較多,一年到頭又掙不了幾個錢,兩口子打架是常事。
晚姣伯娘生了兩個兒子,哥倆與我弟弟妹妹差不了幾個月。那時,母親生下我弟弟時奶水不夠,晚姣伯娘常常背個背簍,抱著大兒子到我家陡坡下的溝溝里打豬草,卻總是到我家,將弟弟抱在懷里喂得飽飽的才走。
母親紅著眼睛帶著哭腔和奶奶說,晚姣死得太不值……兒子那么小,她怎么忍心啊……
奶奶嘆了口氣:“人各有命,死了就不再挨打受痛受苦了……”
第三天,晚姣伯娘在嗚哇嗚哇的嗩吶聲中,上了山。她下葬的地方,叫洗碗界,那里有大片大片的紅杜鵑。每到清明前后,火紅火紅的杜鵑開得晃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