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頭之外

Auralite23

格紋西裝外套和拼色休閑鞋均為Gucci藍色印花襯衫Dsquared2藍色條紋印花休閑褲Giorgio Armani

井越在接受采訪的時候，耳邊一直在幻聽某電子游戲開場時的聲音，還沒從房間走入客廳之前，他一直以為自己沒有關(guān)游戲機。前一天晚上，他打游戲打到凌晨4點。

剛到北京的時候，他是一位脫口秀編劇，他熱愛喜劇也熱愛喜劇創(chuàng)作，那一年里，他寫了很多所謂的“數(shù)字短片”，相當于一個小劇本，但有些劇本并不那么適合脫口秀語境，十個里面往往只能用上兩個，他想把剩下的本子拍出來，但礙于沒有足夠的資金和團隊支持，遲遲無法實現(xiàn)。在這個檔口，長期沉迷于各類YouTube視頻的井越看到了Casey Neistat的Vlog，這種將日常生活作品化的視頻模式讓他意識到個人獨立創(chuàng)作的可能性。在這個可能性下，井越放棄了Casey的影視化Vlog風格，轉(zhuǎn)而將Vlog融合為自己的即興喜劇平臺。

《制作Vlog的四個步驟（勁爆）》和《分享一些生活小竅門（勁爆）》都是根據(jù)他之前的腳本改編的，這些并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Vlog，更像是荒誕短片，他在視頻里說了很荒誕的話，沒有在真正地教別人制作Vlog，也沒有真正分享生活竅門，他不是喜歡教別人東西的人，也完全沒有分享欲。無厘頭的搞怪、讓人后知后覺的笑點和“勁爆”滑稽的標題構(gòu)成了他的內(nèi)核，延續(xù)到了制作Vlog上，形成了一種在社交網(wǎng)絡(luò)上難以復制的喜劇形式。

“我覺得Vlog里最重要的成分是一種‘內(nèi)核’，這是要比風格更加重要的東西，它是你創(chuàng)作Vlog的根本原因。大多數(shù)人在做Vlog的時候不假思索地默認內(nèi)核是‘分享’，其實是可以對內(nèi)核進行反思調(diào)整的。我的內(nèi)核是喜劇，其實本質(zhì)上就是個短片創(chuàng)作，只是它是即興的而已。”創(chuàng)作這種即興喜劇形式的Vlog需要能力，創(chuàng)作者對鏡頭語言、即興創(chuàng)作、剪輯能力、音樂認知、影視認知，甚至包含營銷模式，或多或少都得掌握。

我所謂的“世界比我想的要美好一點”源自通過自己創(chuàng)作，用Vlog來實現(xiàn)一部分的自己，從而讓這個世界的展開方式更好一點。

“我的Vlog百分之八十是不摻雜任何表演的，剩下百分之二十可能是我的一些即興發(fā)揮沒有達到預想值，或是我突然想到更好的措辭方法，于是我會再重復一遍剛才的語言，但這種情況往往最終還是用的第一條，因為之后的身旁人的反應就很難自然了。所以為了保證百分之八九十的內(nèi)容都是第一反應，我會錄很多素材，開各種玩笑，或用各種方式去進行創(chuàng)作，保證最終的東西都是可看的。而且我這里所謂的‘表演’其實也是模擬一下剛剛發(fā)生的情景，我的視頻百分百都是即興的無編劇的，而不像很多惡作劇視頻、反應類視頻甚至Vlog，都開始有腳本策劃，即興對我來說代表著真誠，這個對Vlog來說很重要。”

井越的Vlog常有一些猝不及防的全新的笑點，即興喜劇無法遵循一套規(guī)則，所以在內(nèi)容上甚至很難不出新的東西，相反，很少有技巧上或者硬件上的創(chuàng)新。他不會在視頻里加一些看似炫目的剪輯和轉(zhuǎn)場，也不會時不時用新的器材拍攝。一年多以來，他的器材零更新，甚至在簡化器材，有很多手機拍攝的鏡頭也被他選用進Vlog當中。他在系列《Not a Vlog》里面，嘗試著用全對話的方式來展示，視頻里面幾乎每一秒內(nèi)容都是他跟另外一個人在對話，甚至很多畫面里，除了他一直在說話，沒有別人。

他嘗試錄了很多音樂場景，拉二胡、唱戲、蹦迪或者是搖滾樂現(xiàn)場的場景，錄下來之后再將畫面和各自代表的背景音樂互換，產(chǎn)生了一種時空錯位的美感?！拔艺娴哪茏龅矫恳粋€視頻，無論是哪個系列，都搞一些新的東西，因為這是樂趣所在?！彼浴癡log”來抒發(fā)他的創(chuàng)作欲，“創(chuàng)作”對他來說，是件異常重要的事。“我越發(fā)創(chuàng)作，越覺得‘創(chuàng)作’這東西對我來說很重要。成為一個創(chuàng)作者去實現(xiàn)你自己，如果只是一味地停留在一個很輕松的上帝視角的評判者來看，你實現(xiàn)不出來東西。當然，所謂的‘實現(xiàn)不出來東西’對絕大多數(shù)人來說是無所謂的，但是對我來說不行。這時候我以‘Vlog’為一個載體去進行創(chuàng)作?！?/p>

身為喜劇創(chuàng)作者，必須是有幽默能力的，但在生活里的大部分時間，不需要創(chuàng)造所謂的“幽默”時，井越整個人是保持不幽默的。如果你在生活里要求脫口秀表演者講一個段子給你聽，對方會有被冒犯的感覺，這像家庭聚會上你要求一個孩子朗誦一首詩，對他們來說這都變成了才藝展示?！爱斚矂〕蔀槟愕墓ぷ鲿r，你是需要‘單調(diào)乏味’來休息的?！畣握{(diào)乏味’我認為是很重要的，就是保持重復性，一直坐在沙發(fā)上，看無聊視頻或者是睡覺打游戲?！本匠姓J自己大部分的生活是不值得被記錄的，就跟其他每個人的生活一樣。Vlog對他來說終究是一個實現(xiàn)自己多元創(chuàng)作的形式，而非用來炫耀多彩生活的工具。

井越的置頂Vlog《當我們再來一次2018》的結(jié)尾，他說“到今天，世界比我想的要美好一點”，這句話不難讀出一點悲觀的意味，身為一個悲觀主義者，井越認為所有的樂觀主義者都是近視的，“你只要足夠遠視，你就會想到生活多糟糕，但這樣是能產(chǎn)生喜劇效果的，做喜劇就是犧牲自己。當然，只有你是悲觀主義者，你才會發(fā)現(xiàn)生活比你原先想的好了那么一點?！?/p>

王曉光用手拉扯了一下頸部，打開可樂，三口喝完，補充在暴曬之下流失的糖分，這一段畫面的速度卡緊了BGM的節(jié)奏。“我覺得從嘴唇到喉嚨全部都黏住了。我覺得旅行不在乎去哪里，也不在乎跟誰一起去，在乎的是你選了一條什么樣的路線，我們今天就選了一條非常難忘的路線?！蓖鯐怨庠?月1日發(fā)布的Vlog里，分享了他爬上卡茲別克山的路線。但在隔天記錄拍攝Vlog滿三周年的視頻里，他邊總結(jié)了對于拍Vlog的新思考，又反思了他的前一天，“我覺得昨天是很好玩的一天，就是拍視頻拍得不好，剪得也一般?！?/p>

拍了三年的Vlog，王曉光開始面臨一種兩難的境地，生活中的新鮮事物基本都拍過了，看事物的角度也已經(jīng)用盡，他想試著開始去考慮每個視頻的實際作用，如何能夠更好地獲取用戶，或者提高觀眾的體驗度，走向一個更加專業(yè)化的領(lǐng)域。升級器材設(shè)備，花大量時間整理素材和剪輯，留出預算推廣自己的Vlog讓更多人能夠看到，這樣嘗試了幾個月，他終于又明白自己并不是那么適合專業(yè)化。

“對我們來說，現(xiàn)在找一個想要拍的選題已經(jīng)不像以前那么容易，找到選題之后總是想要把它做得好一點。成品出現(xiàn)之后，推廣視頻也有一定的成本，這一切的結(jié)果就是視頻越來越少。”但實際上，多花十倍的時間剪輯和搜集素材并不能真的讓他的視頻質(zhì)量提高十倍，一星期只專注在提高一個視頻質(zhì)量上，反而會讓他放棄了很多生活中其他值得分享的事件?，F(xiàn)階段的他，又回歸到一開始的“隨意”“業(yè)余”“不精致”，分享生活中微小的閃光點。

這樣的思考，讓他想起之前看的一本講YouTube的書里提及的Green兄弟，他們生活在不同的城市，相互約定在一年的時間里面不用任何通訊工具，而是將想說的事情做成視頻發(fā)給對方看。跟以往不同的是，這兩個兄弟沒有用E-mail傳送，而是選擇上傳到Y(jié)ouTube上。盡管一開始觀眾不多，他們也堅持從身邊的各個視角去尋找值得分享的事件錄制成視頻，這樣的狀態(tài)雖然并沒有被包裝成所謂的Vlog，但是其中的內(nèi)核十分相近?！拔乙欢扔X得我是不是能做那種短視頻，就講今天很小的一件事情，哪怕它可能都沒有配樂，但是它是我今天覺得一件值得說的事情，這概念很像本源的Vlog?！?/p>

王曉光很難突破也不需要突破“隨意”的風格，比起一些慎重拍攝Vlog，前期投入大量時間策劃的Vlogger來說，他總是拍一些日常且隨機的鏡頭，甚至有一些設(shè)定也都是突發(fā)奇想。兩年前拍攝的《世界第一的花火大會》里，有一段他的朋友王白白寫的詩，“那首詩真的也很隨機。我們拍完花火大會以后，去了一幢叫光之館的房子，我們很多朋友把它包下來住，在那里發(fā)呆聊天。跟白白在樓下泡澡的時候，我說，你要不幫我寫一首詩放在畫面上，他說好，然后我們上樓繼續(xù)聊天到大概12點左右，他把詩發(fā)到了我手機上，我剪輯的時候就放進去了。這個效果非常好。但這不是你一開始就想好了，我要放一首詩在里面，而是你處在當時的情緒里，做了恰當?shù)氖拢抛罱K塑造了它。”哪怕是兩年前的事，他在敘述的時候也很細致，跟他在Vlog里的一貫作風一樣。

拍Vlog，鏡頭里的人的反應對他來說很重要?！胺磻褪悄悴慌腣log就很難被記錄下來的東西。比如說我開車吃了個罰單，如果被拍下來就很好玩，但是如果你不拍的話，你只能跟別人說，我今天吃了個罰單。其實很少人見過自己吃罰單時的畫面吧。”這種反應可大可小，網(wǎng)絡(luò)上廣為流傳的一些小視頻里大多記錄了人們的一些反應，例如鏡頭里的人被他人的惡作劇嚇到，而這種隨機性的反應又恰巧是真實感的來源。他用來記錄自己學習做菜過程的“平凡料理”欄目當中，常常在試吃完自己做的食物之后邊“皺眉頭”，邊思索該如何給大家描述這個味道，這個微小的動作也正是一個“反應”。

王曉光一開始其實不會做菜，很難想象一個不會做菜的人會覺得自己拍攝的美食欄目視頻會有人看。他天性樂觀，雖然之前有著十幾年的媒體從業(yè)經(jīng)歷，但實際上他沒有真的做過影像相關(guān)的工作，且照片拍得也不好，“但是一到拍Vlog的時候，我會覺得說我這樣就可以了，這樣就會有人看的。一開始做Vlog的時候，要說服自己相信有人愿意看你拍出來的東西，其實需要一些盲目的勇氣，但也正是盲目樂觀這點幫助我決定去做Vlog?！?/p>

很多人會問我說出去玩的時候拍Vlog會不會影響旅行？我的原旅行計劃是不是就沒有了？我說：對，但是它會給你一個新的旅行。

軍綠色休閑外套、黑色印花短袖襯衫和軍綠色休閑褲均為Ermenegildo Zegna

他把自己的Vlog定義為“平凡Vlog”，看起來沒什么了不起，卻又好像有點東西。無論他的Vlog是拍給認識的人還是陌生人，他總是第一個觀眾也是最后一個觀眾，每一支Vlog對他造成的影響一直都在，他能詳盡地描述拍攝過程，也常反思沒有用更好的方式拍攝，但重要的是傳達和分享情感，無負擔地創(chuàng)造快樂的瞬間。

黑色背心、白色長褲和棕色皮帶均為私人物品

我想要一直進步，去找尋我心中的最珍貴的部分，可能就像猴子去撈水里的月亮一樣吧。

很多人在網(wǎng)絡(luò)上看到的竹子是一個特別樂呵開朗，生活過得隨意輕松的形象，但實際上大家只看到了她生活中的一面，工作上的她摳細節(jié)又較真。她永遠在對過去的作品不滿意，每次回看的時候，都會覺得或許有些細節(jié)可以再豐滿一點，當然這些部分也不至于讓她非常懊悔，對拍攝的興趣，讓她愿意在產(chǎn)出作品的時候不斷自省和進步。

Vlog這個關(guān)鍵詞在微博出現(xiàn)之前，她其實一直都處于一種很模糊的定位當中，她既不屬于美妝博主，又不屬于時尚博主，更不屬于數(shù)碼電器博主，“我到底屬于哪種類型的博主呢？”盡管當時她已經(jīng)是一位影像制作人了，從拍攝婚禮到廣告再到紀錄片，她拍過各類型的片子，她喜歡以視頻的形式跟大家溝通，轉(zhuǎn)變成Vlogger，也只是轉(zhuǎn)變了一種呈現(xiàn)自己的容器?！拔铱赡芨褚环N導演型的Vlogger吧，我想向大家展示一個世界。Vlog最可貴的地方在于它的真實和接地氣，像一部生活紀錄片。”

三年前，竹子處于創(chuàng)作的瓶頸期，這個過程讓她很迷茫，在這樣進退兩難的時刻里，她做了一個決定，放下大相機拿起小相機，拍點Vlog，作為生活中休閑的調(diào)劑品，而觀眾恰巧喜歡的就是她非常自然的情緒流露，非常真實的生活故事?！拔议_始思考，作為一個純粹的作者，我能生產(chǎn)什么，觀眾愛看什么。無論是Vlogger還是Filmmaker，我一直以來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去創(chuàng)作內(nèi)容，創(chuàng)作能讓大家有反應的內(nèi)容?！?/p>

作為一個Filmmaker，竹子一直以來都扛著專業(yè)的大相機，理論上追求的應該是燈光、美術(shù)、對話、鏡頭，盡力讓自己的畫面更加精致有用意，而這剛好跟Vlog的魅力相反。Vlog充滿著不加修飾的內(nèi)容，偶爾讓我們覺得傳遞出來的信息過于生猛。“但是往往這個真實的部分可能是所有的電影作者想從虛擬的故事中去模擬卻難以達到的。”她希望她的故事真實而流暢，創(chuàng)作的每一個當下她都能在享受。

竹子的Vlog更新頻率很高，很多人都誤以為她一天當中記錄素材的時間占據(jù)了生活中的大部分，可如果你跟她生活一天，會發(fā)現(xiàn)她一天之中拿起相機的頻率并不高，每天真正去記錄的時間也就十到二十分鐘。她在拿起相機之前，大概會清楚這個場景會怎么用，該怎么拍，怎么讓它看起來很自然，又不會破壞當下的享受。“如果我覺得這個瞬間就應該好好地去體驗、去生活、去感受，其實我不會拿起相機。做一個好的Vlogger，你必須得是個生活觀察家，你得成為一個真正會享受生活、制造生活樂趣的人。”

竹子想起她在美國參加“火人節(jié)”音樂節(jié)的時候，大家八天之內(nèi)在黑石沙漠上建起一個虛擬的“城市”，最后一天再燒毀這座“城市”?！捌渲幸惶焱砩衔腋笥殉鋈タ駳g到了凌晨，從party地點出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所有的人都在自己的交通工具上，往太陽升起的地方騎，我也開始往太陽升起的地方騎，那一瞬間你看到大地，天色，無邊的沙漠，你看到所有的人都在往太陽的方向騎，而你可能跟朋友和愛人一起朝太陽的方向騎，你的內(nèi)心充滿著情緒，那個時候我感動得已經(jīng)快哭出來了。但我沒有選擇去記錄什么，只是在快騎到太陽方向的時候，我拿起Vlog相機，錄了大概一分鐘的時間，之后就也沒有再去錄任何東西了。記錄的這一瞬間素材，或許可以試圖讓大家跟我感受那個瞬間我心里的情緒吧?！?/p>

竹子是一個在生活里很會找樂子的行動派，她的媽媽也是這樣的存在。她講媽媽退休以后的故事，參加模特隊、舞蹈隊、合唱團，為自己定制旗袍，為自己找化妝師，帶領(lǐng)著二十幾個像她一樣六十多歲的人去各種地方演出，甚至把她們帶到了柬埔寨，一個不會說英語的人拿著手機翻譯器帶著大家去旅行，跟酒店的人吵架，坐著一艘船從一個地方去另外一個地方，又危險又好笑。竹子講述故事的語氣跟Vlog里面一模一樣。

“有的時候我們都在想：我要變成一個行動力很強的人，我今天想的事情我明天就要去做，可是我今天想了，最后還是把這件事情割舍了，但當我們問自己，除了懶惰，我們割舍的原因還有什么呢？”很多時候是因為我們害怕失敗，怕做了一件事情會遭到別人笑話，拍了一部片子別人會覺得很幼稚，怕去嘗試一個新的職業(yè)選擇時，別人告訴你其實你并沒有天賦?！暗俏乙恢币詠矶加X得自己有一點像阿甘，我把自己的位置看得很低，我不需要別人告訴我：竹子你多么的天賦異稟，你多么的聰明，我覺得當一個阿甘挺好的，如果你真正能愿意去當一個阿甘，也許那個才是所謂生活中的大智慧?！?/p>

或許每一個人都有一本個人辭典，里面裝滿了自己對于世界的解答和認知。這些解答在年輕的時候，處于被構(gòu)建中的狀態(tài)，有著不確定和不成熟，但隨著時間和經(jīng)驗，漸漸對這些認知有了一個更堅定的回答。Vlog正是竹子分享這本辭典的載體，她不斷地填充這本辭典，當這本辭典越來越豐滿的時候，結(jié)構(gòu)開始難以撼動，而每一個翻閱這本辭典的人，都有可能從中找到一些屬于自己辭典里的關(guān)鍵詞。

去飛豬家里拍攝的時候，他比想象中配合許多，“任你們擺布，你們是導演，我就是個演員”。這些用詞讓人想起他微博認證的“廣告導演”，比起Vlogger，他更沉浸在廣告導演這個角色里。拍廣告的時候，角色分工明確，攝影、剪輯、導演和調(diào)色等諸多不同的環(huán)節(jié)他都做過，“那么在不同的角色里面，你需要去進入這個崗位，不要串臺，對吧？只要讓各個崗位的人發(fā)揮他最大的能耐就好?！?/p>

他的工作室跟平時呈現(xiàn)在鏡頭里的沒什么區(qū)別，只是這一次我們看到了鏡頭以外的東西，主光源和輔助的柔光分別分布在顯示器的兩角，這樣的設(shè)置可以在鏡頭中展示最好的一面，“所有這一切都是設(shè)置好的東西，它不是一個真實的狀態(tài)。”真實狀態(tài)中的他會把所有燈光關(guān)了，鏡頭只能呈現(xiàn)出一個暗黜黜并不美觀的畫面。飛豬眼中的Vlog是一個有選擇的呈現(xiàn)，鏡頭打開的那一瞬間人就進入了一個表演的狀態(tài)，而剪輯就是一種包裝。

飛豬的名字“出圈”是因為那組《朝鮮95小時》的Vlog，大部分人對他的了解只止步于此。飛豬在這支Vlog中設(shè)計了一個類似美劇的片頭，拍攝和剪輯上也花費了許多心血。作為一個大家都好奇的公眾性話題，這組Vlog的意義遠大過Vlog本身。

在這之前飛豬就拍過不少Vlog，但他其實很討厭聽自己講話的聲音，也不喜歡面對鏡頭說話。頭大，公鴨嗓，他眼里的自己站在一切可以呈現(xiàn)在鏡頭里的事物的反面?？梢_始拍一個Vlog，不可避免地要對鏡頭輸出，講自己的故事，輸出自己的觀點，于是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他試著克服這種恐懼，對著鏡頭一直說話，說到相機沒電，把文件導出，看到自己想吐的程度。這些內(nèi)容自然沒有成為后來的素材，每一段實驗品都被丟進回收站里永久刪除。

我想要的已經(jīng)不僅限于Vlog這種視頻形態(tài)了，同樣一個攝影機，你可以用來做更多別的事情，歸根結(jié)底是視頻內(nèi)容的輸出。

飛豬的父親從事出版社的工作，他從小在一個媒體大院里面長大，耳濡目染之下，對媒介比較感興趣，雖然正兒八經(jīng)做視頻兩年不到，但他對于視覺的產(chǎn)物，有天然的概念，他知道一個視頻要怎么樣被制造出來。十幾年前，他就開始從事媒體工作，在《經(jīng)濟觀察報》做過全球商業(yè)類的報道，給《南方周末》寫過很長時間的文化版稿件，和朋友一起做過的播客在幾個月內(nèi)就獲得了德國之聲的全球最佳播客獎。十幾年后的Vlog作為視頻的一種形式，成為新的載體，輸出他看到的世界。

拍Vlog拍到一定階段以后，他開始希望進行一個更嚴肅更高規(guī)格的視頻表達，而不是僅限于日常生活?！拔蚁胍囊呀?jīng)不僅限于Vlog這種視頻形態(tài)了，同樣一個攝影機，你可以用來做更多別的事情，有了更多的器材，就有能力去駕馭不同形態(tài)的視頻內(nèi)容，歸根結(jié)底是視頻內(nèi)容的輸出?！币环昼姷膹V告便成為了一個極佳的切入點?！皩ΜF(xiàn)在的我來說，我的能力還沒辦法駕馭九十分鐘的電影，但是拍一分鐘是沒問題的，我可以在一分鐘里面實現(xiàn)很多的想法?！蓖ㄟ^商業(yè)世界的幫助，他不需要額外的花費，在這個過程中同時能夠?qū)崿F(xiàn)很多的自我表達。

他給自己的手機應用NOMO拍過一個廣告叫《時間停止》，洶涌的水，游動的魚，挪動的蛇，赤裸的人，枯萎的花，墓地，佛像，一個個意識流的意象畫面塞滿了一分鐘的廣告。沒有揣摩則無法理解他究竟想傳達什么。他幫手機品牌拍攝的《失眠的貓》中，透過貓的視角去看夜間的人，抽象地傳達是他的敘事風格，而非直接將“十倍變焦”、“夜拍”和“防抖”這樣沒有生命力的用詞拋在觀眾面前。

這種敘事風格和他的Vlog差距甚遠，很難從他的Vlog當中看出過多的情緒，和井越在法國小鎮(zhèn)騎單車，聽梁歡暴怒五分鐘，去意式咖啡廳裝逼入門，在大草地上試飛無人機，他的Vlog大多是分享他選擇分享的日常內(nèi)容?！拔覂?nèi)心的東西，我從來不會表達。怎么說呢，我只是想分享一些愿意分享的故事，你要說這個東西有多內(nèi)心，其實沒有什么內(nèi)心?！?/p>

而廣告被他看作是一個正經(jīng)的嚴肅作品，“廣告會更情緒化一點，一個正經(jīng)的嚴肅作品有必要的時候甚至要對著鏡頭哭出來，那樣就會打動別人。而我的Vlog就是告訴你，what's happening?！崩嫌腥讼敫鷦?chuàng)作者去確認對方作品中的含義，但這跟小學做閱讀理解一樣，沒有標準答案。“我不想去解構(gòu)自己的作品，你體會到什么就是什么，你什么都體會不到，你說這是狗屎也沒問題。我可以從技術(shù)層面拆解它，但是我不想再去說一遍我想表達什么，這個作品發(fā)出來，你看完以后我已經(jīng)表達完了?！?/p>

這種渴望有情緒表達的抒發(fā)口和對自我解析的抗拒或許是大部分人都有的矛盾面，正如訪談中他多次提到朋友井越，坦言和井越的旅行都很開心，我重新回顧了他倆在法國小鎮(zhèn)騎單車的故事，他選了一張兩人開懷大笑的圖片作為Vlog封面，視頻里說“你看這個小鎮(zhèn)，這個天，這個山，一切都是這么的可愛，唯一的‘遺憾’就是旁邊是井越?！?/p>

白色字母衛(wèi)衣和紅色字母運動褲均為Moncler1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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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擅長講故事的人，如果沒有選擇現(xiàn)在這個職業(yè)，我可能會成為一位幼兒園老師，也一定是位很棒的老師，因為我很了解怎么和不耐心的聽眾打交道。

熊小默是唯一一個拒絕穿我們提供的服裝拍攝的人，穿著奢侈品在身上令他覺得不自在，這與他平日的消費觀不太一樣。

他喜歡分享自己的知識積累。他花了很多時間在享受20世紀的流行文化上：音樂、電影、建筑、藝術(shù)……這種興趣在他小時候的同學玩伴們看來是很不合群的，哪怕是以成年人的視角，也很難想象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已經(jīng)把《中國大百科全書·世界歷史卷》的每一個詞條都看過：“當時讀這些東西也沒有功利心，我不可能十來歲的時候就預感到有一天要做Vlogger，但如今這些記憶都會變成我的素材。這不奇怪，也許恰好有人因為他的興趣和積累成為了足球運動員，恰好有人因為他的興趣和積累而成為香水調(diào)香師，那我也恰好因為有與別人不同之處，而成為了一個故事敘述者。”

熊小默有50臺相機，大多是膠卷相機，還有一臺專門買來拍Vlog的微單，但也沒派上用場，他的Vlog大多使用手機拍攝，這點讓他的朋友王曉光感到很奇怪。手機的機動性讓他感慨：“大家都應該用手機拍，手機真的太方便了。我能理解王曉光的疑惑，但是我覺得我有時候也會反應不過來，為什么王曉光不用手機拍Vlog？也許我完全依賴于相機的話，反而會丟掉很多我現(xiàn)在能夠抓住的素材：落葉飛過、狗在吵架……等我拿起相機時，它們已經(jīng)結(jié)束了?！?/p>

與其說是Vlogger，熊小默更像是一個視頻創(chuàng)造者，他的視頻形式不局限于對著鏡頭說話，有一部分可以稱為Videoessay（視頻論文），《二十世紀男孩》這一系列視頻就是他的Video essay代表作。在這一系列視頻的第一期《如果這夜是勇敢的》誕生之時，他從未有過完整的計劃，甚至不確定會不會有第二期，但當八千個轉(zhuǎn)發(fā)、兩百萬次播放達成后，他意識到，他突然間變成了一個“川菜廚子”：“也許我從不知道自己能炒菜，但在川菜館子實習一周，我可能會發(fā)現(xiàn)我也能開店，畢竟試過了才知道，這件事情就是這么簡單。當然，前提是你有足夠多的知識積累。”

《如果這夜是勇敢的》講述的是熊小默的攝影故事，他把十年前拍攝的一組系列照片與一百萬讀者分享。很多人也在評論里分享了自己的故事，分享他們和他一樣在夜里拍攝的經(jīng)歷。熊小默把幾千條的評論都看完了，讀者們積極的自我表達讓他興奮：“我不但自我表達，我還能影響別人去做自我表達。無論是文字或圖片，甚至鼓舞大家也開始創(chuàng)作短視頻。那這件事情就太有意義了！”這讓人想起多年前他匿名運營的惡作劇公眾號“舊視線”，在火爆一時之后，許多人套用“舊視線”的形式，以一本虛構(gòu)線上雜志口味來傳播內(nèi)容。熊小默的成就感也源于此，“我不會覺得社交媒體只是用于漲粉或者發(fā)財，當我做的事情激發(fā)別人的創(chuàng)作欲時，這件事就太酷了?！?/p>

這個系列視頻的名稱源于他很喜歡的一首搖滾杰作，T.Rex的《20th CenturyBoy》，這組視頻討論的是二十世紀的文化符號，“我覺得每一個人，我們現(xiàn)在這個房間里面每一個人，都是由符號組成的，包括我們消費的所有東西，文化的或者物質(zhì)的?！?/p>

在熊小默看來，一個典型的中國八零后的文化基因中，有著小時候看過無數(shù)次重播的《西游記》和其他國產(chǎn)動畫片，有日本漫畫，以及成年后消費的字幕組英美劇和超級英雄電影。這些耳濡目染的東西，以不同比例構(gòu)成了不同的人，影響著他/她的說話方式和價值判斷。“所以他們可能會覺得了解漫威宇宙的來龍去脈很酷。但去當代美術(shù)館可能不一定，去大仲馬的故居可能更不一定，因為這不是他/她的文化基因的一部分。我覺得自己和其他上世紀80年代出生的人既有相似也有不同的地方。而這些不同就構(gòu)成了分享的意義。我分享一些你不知道的，你分享一些我不知道的，每個人都因此成長?！?/p>

熊小默的父親是一個非常排斥電視文化的人，直到大學的時候，他們家里都沒早的精英數(shù)字媒體iWeekly和設(shè)計雜志《IDEAT》中文版，以及現(xiàn)在做的短視頻，從頭到尾他都是故事敘述者的角色，關(guān)于音樂、電影、建筑、設(shè)計，這些故事里有他百分之百的自我表達。

“我是一個擅長講故事的人，如果沒有選擇現(xiàn)在這個職業(yè)，我可能會成為一位幼兒園老師，也一定是位很棒的老師，因為我很了解怎么和不耐心的聽眾打交道?！?/p>

“拍了兩個月的Vlog，我一直以為只有情敵才能完整看完，沒想到今天起床后發(fā)現(xiàn)被轉(zhuǎn)發(fā)了九百多個，看到手機的瞬間我以為自己還沒睡醒，接著睡了。”

馬鯊鯊的微博認證中的第一順位是“電影編劇”，但她不喜歡被貼上“編劇”這個標簽，經(jīng)常有人在她被人熟知的《幫我媽抓小三》的評論轉(zhuǎn)發(fā)中留言道“職業(yè)編劇，怪不得能拍成這樣”，她有時會想去回復一下，“所以普通人拍不出嗎？”

“我只是隨機地記錄生活，如果我跟你對話的這個地方突然有人進來打劫，我又正好拍到了，我也會整理成一個Vlog，它就是發(fā)生在我身邊的事而已?！本巹”緵]有辦法呈現(xiàn)一個真實的狀態(tài)，哪怕無限接近真實，也無法做到完全真實。拍Vlog的過程中，她沒有用到過任何編劇技巧，因為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不是設(shè)定好的。當事情真正發(fā)生的時候，我們無法預知下一步的走向，生活中的人物會說出什么樣的話。

馬鯊鯊在去年夏天學會了畫畫，開始學畫畫之后，她的整個世界都不太一樣了，這種無語言界限的表達方式，光靠畫面就可以讓作者和讀者之間進行意識上的交流，好像朋友間一起吃火鍋一樣，吃就是了。她開始將簡筆畫運用在她的視頻里，當然沒有什么人注意到，大多數(shù)人被她充滿靈氣的Vlog打動，正是因為里面隱藏了許多平凡人的失敗、無奈和隱忍，這種情緒常被人忽視，但另一方面又“沒有人在乎”她用于表達情緒的簡筆畫。

人類的這種認知偏差，馬鯊鯊本人也有，“我不算一個感性的人，我比較冷酷，所以我會盡可能地用畫面、文字這種具象的東西去傳遞抽象的感受?！钡催^她Vlog的人都知道，她對情緒的捕捉常讓點開視頻的人起一身雞皮疙瘩。這個自以為“冷酷”的人喜歡把自己的Vlog特點稱為“土味”，不太令人向往，時尚度低，商業(yè)化低，畫面也比較拙劣，但生活中90%的人都在這樣的“土味日?！崩?。正如她的Vlog《吃香菜嗎》，一個很無聊的標題搭配平淡的媽媽日常，15分鐘的視頻，沒有什么戲劇化沖突。它不是旅游美妝那種令人舒服向往的視頻，也沒辦法給人視覺享受，卻是每個人生活里都會經(jīng)歷的感受?！拔易约汉芟矚g這個視頻呈現(xiàn)的生活土味：平淡、壓抑，每個人都在忍耐。這種情感可能不是大部分Vlogger 愿意去表達的?！?/p>

“媽媽”是馬鯊鯊走紅的Vlog《幫我媽抓小三》里的主角，鏡頭里有她憤怒的樣子、飛速罵人的樣子、漂亮的樣子、生活化的樣子、躺在床上的樣子，甚至有換衣服的樣子（當然打了馬賽克），“我的家人天生沒有躲鏡頭的習慣，可能就跟有的人天生就有躲鏡頭的習慣一樣自然。我媽就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拍進Vlog我自己覺得是很自然的事?！?/p>

“小型走紅”之后，她發(fā)了一支新的Vlog《從四千粉到四萬粉的一天》，“今天來看小戴利跳水，每年都來水立方看他跳水，第一個原因是他從來沒在這個比賽拿過個人冠軍，但他還是每年都來，我喜歡看這樣堅持的人，二是因為他老公是奧斯卡獲獎編劇，我需要來沾沾喜氣，”這句話對應的畫面是正在擦拭身體、做熱身運動的小戴利，這個畫面并不那么容易捕捉到。

“當生活中這些戲劇性的場景發(fā)生時，她的相機居然總是開著的，這點比我強太多，”熊小默在微博上評論馬鯊鯊的同時感慨自己“對素材沒有渴望”。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馬鯊鯊的Vlog當中的鹵蛋，是除了馬鯊鯊之外，最接近她的Vlog創(chuàng)作過程的人，“只是說她拍的正好是非常真實的東西，讓人家以為她可能24小時都開著攝像頭。但實際上這可能只是因為她愿意去拍一些其他博主沒有那么愿意去拍的一些素材?！?/p>

她自己最喜歡的一支Vlog不是帶給她四萬粉的《幫我媽抓小三》，而是這之后的《從四千粉到四萬粉的一天》，這兩支Vlog發(fā)出之后她的私信變成了小樹洞，表達“感謝”和“被治愈了”這樣的話不斷出現(xiàn)在她的私信列表里，看似憂傷的視頻卻給許多網(wǎng)友帶來了安撫，意識流的表達手法透過鏡頭語言和她特有的寫意旁白從日常事件的細枝末節(jié)中掙脫，冷靜又真實。熱門評論中的內(nèi)容和別人的評論列表里不太一樣，大家真情實感地表達自己那謹慎又內(nèi)斂的情緒，有人每晚睡覺前都會看一遍這支Vlog去再次浸入她創(chuàng)造的一個安全空間，也有人驚訝于她的這種現(xiàn)代詩風格的Vlog類型和講述故事的能力，但沒人知道，馬鯊鯊自己也常被這支Vlog感動得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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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抓小三這件事的后續(xù)，“你問任何一個真的有小三的人可能都沒辦法回答你，所以作為子女我肯定沒辦法也沒資格回答這個問題。小三到底有沒有我都沒辦法去確定，這也是我視頻里傳達的一個主題，只是大部分觀眾都忽略了?！边@種忽略，也許像她在《不想透露你的名字》當中闡述的那樣，“我喜歡吃襪子，又臭又是空心的，還很難吞咽，為什么也有人喜歡看我吃襪子呢？周杰倫吃蘋果，劉若英吃烤鴨，金城武吃鳳梨罐頭，你在吃襪子，人類只喜歡看到同類深情款款的狀態(tài)，沒人在乎你吃的究竟是什么?！?/p>

采訪馬鯊鯊的時候，她剛出完她的第十支Vlog，截稿之前，她出了她的第十二支Vlog，和訪談中她說的一樣，她的進度差不多就是一個月一支Vlog，在這個光速運行的互聯(lián)網(wǎng)世界中，靠一支Vlog一夜從四千粉漲到四萬粉的她，沒有幾十上百支的作品，節(jié)奏與“快被世界拋下”的雜志行業(yè)差不多，但當你每月一次點擊播放按鈕的時刻，會發(fā)現(xiàn)，她用整個月的時間來搜集和剪輯這些你不愿留意卻足以打動你的“影像詩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