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慧冰 羅軍生 劉延民 何蜀著
文強一生歷盡劫波,自謂“千死一生”。他在國共兩黨都擔任過高級職務,最后淪為戰(zhàn)犯。他認罪卻拒絕悔過:“毛澤東是我表哥,朱德是我的上級,周恩來是我的老師和入黨介紹人,劉少奇是我同鄉(xiāng),林彪是我同學,這么多共產(chǎn)黨大官和我在一起,我卻成了國民黨,是他們沒有帶好我,要寫悔過書也應該他們寫?!敝钡酵砟瓴潘枷霃氐邹D變。他跌宕起伏的一生,濃縮了中國近百年的歷史。
開篇 歷盡劫波,“千死一生”
他的父輩曾追隨孫中山;他本人是文天祥的23世孫,還是毛澤東的表弟,曾追隨朱德轉戰(zhàn)川蜀;他當過林彪的班長,兩人打了一架;他由周恩來介紹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同時又加入國民黨,卻又在國民黨掌權前夕退出國民黨;他在共產(chǎn)黨內出生入死,卻不得同志的信任,最后含冤脫離共產(chǎn)黨;他與周恩來有師生之誼,卻不肯響應周恩來的“歸隊”召喚;他重返國民黨,進入軍統(tǒng),又離開軍統(tǒng);他作為戰(zhàn)犯被關26年,作為最后一批戰(zhàn)犯被釋放,卻因禍得福躲過了“文革”劫難……
他就是文強。他說:“我有一個讓我很高興的稱號——‘世紀老人’?!彼盍藢⒔粋€世紀:出生于滿清末年,離開人間時已經(jīng)進入21世紀。
文強一生坎坷曲折,刀光劍影,歷盡劫波,自謂“千死一生”。他把自己的一生分為兩半,自稱經(jīng)歷了涇渭分明的四個階段。
他的前半生走過了政治上的兩極:
本是中國共產(chǎn)黨早期的重要干部,參加過北伐戰(zhàn)爭、南昌起義等重大軍事實踐,還先后擔任過四川省委常委兼軍委書記、川東特委書記等職務。
脫離黨組織后又加入了國民黨和“軍統(tǒng)”,歷任“忠義救國軍”政治部少將主任、軍統(tǒng)局華北辦事處少將處長、軍統(tǒng)局本部三處處長、軍統(tǒng)局北方區(qū)區(qū)長、軍統(tǒng)局東北辦事處處長、國民黨徐州“剿總”前進指揮部中將副參謀長和代參謀長。
他的后半生,先是作為國民黨高級戰(zhàn)犯在山東益都和濟南白灘頭、北京的功德林監(jiān)獄、秦城勞改農(nóng)場、秦城監(jiān)獄關押,接受改造長達26年之久。他自知問題嚴重,再加上性格執(zhí)拗,故拒絕悔過。
1975年3月19日被特赦后,戰(zhàn)犯可自由選擇定居地,文強有一子一弟在美國,另有一弟在臺灣,但他在填寫今后志愿的表格中寫道:“我一不出國,二不去臺灣,我就呆在大陸。我個人的志愿是永遠定居祖國大陸,我愿意回到原籍或定居上海,過自食其力的生活,除此,別無請求。”
黨和政府給了他很高的榮譽,先后擔任全國政協(xié)文史專員、全國政協(xié)委員、民革中央監(jiān)察委員、黃埔軍校同學會理事、北京市黃埔軍校同學會副會長等職,為促進海峽兩岸的統(tǒng)一作出了一定貢獻。
1978年中秋節(jié),文強寄給臺灣友人一首詩,以表達他盼望祖國統(tǒng)一的殷切之情:“誰道蓬萊島有畛,海天原是一家親。鄉(xiāng)心縈繞關山夢,故國常懷草木春。隔海鵬程明月共,滿江漁火友情真。中山陵祭鮮花燦,茗奠先賢少故人?!?/p>
晚年的文強生活幸福安康,思想徹底轉變,發(fā)自內心歌頌祖國的光榮偉大,歌頌中國領導人的豐功偉績,歌頌愛國主義的黃埔軍校精神,宣傳“和平統(tǒng)一,一國兩制”等。
文強是中國當代史上諸多重大事件的參與者和見證人——黃埔軍校、北伐戰(zhàn)爭、南昌起義、創(chuàng)建蘇區(qū)、敵后抗日、淮海戰(zhàn)役、新中國成立、“文革”、改革開放……
文強的人生際遇,已遠超傳奇二字。他跌宕起伏的一生,濃縮了中國近百年的歷史。
成為林彪的班長,兩人打過一架
1907年9月19日,文強出生在湖南長沙西麓(今望城縣金良鄉(xiāng))的一個書香之家,是文天祥的第23代后裔。父親文振之曾留學日本,辛亥革命前后與孫中山、黃興、蔡鍔等人均有交往。姑母文七妹是毛澤東的母親,毛澤東比文強大14歲,文強自小稱呼他為“毛大哥”。中學時代,文強與毛澤覃是同學,兩人關系最好。少年文強正是受毛澤東等共產(chǎn)黨人的影響才走上了革命的道路。
1925年6月,文強在長沙藝群美術??茖W校就讀,毛澤東的同學夏曦介紹他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并建議他赴廣州投考黃埔軍校??恐冑u母親縫在他衣服里的一個金圈子做路費,他和毛澤覃等人乘船抵達廣州。8月,他以第三名的成績考入黃埔軍校第四期,與林彪及周恩來的弟弟周恩壽、李大釗的侄子李運昌等人是同學,還當了他們的班長。有一次,因林彪槍支走火,他還跟林彪打過一架。
1926年1月,黃埔軍校改為中央軍事政治學校,并且設立了政治科。在入伍生提升為軍官生的甄別考試中,文強被錄入政治科政治大隊第二隊學習。不久,文強在周恩來的介紹下,與林彪、周恩壽等人一起宣誓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周恩來是監(jiān)誓人。與此同時,國民黨二屆中央監(jiān)委邵力子介紹他加入了國民黨。于是,文強與當時黃埔軍校的許多師生一樣,成為國共合作時期特有的“跨黨”學生之一。
在黃埔軍校,文強接觸到中國共產(chǎn)黨的許多精英,除周恩來之外,鄧演達、彭湃、惲代英等人均給他上過課,他們對于堅定文強的革命信念起到了重要作用。1926年3月20日,蔣介石為了打擊共產(chǎn)黨和國民黨“左派”勢力,制造了“中山艦事件”,緊接著又拋出“整理黨務案”,并首先在黃埔軍?!扒妩h”,要求“跨黨”黨員只保留一個黨籍。文強毅然選擇了共產(chǎn)黨,退出國民黨。
“毛澤東的蘇區(qū)只有12個縣,我負責23個縣”
1926年7月,第四期黃埔生提前畢業(yè)參加北伐戰(zhàn)爭,文強被分配到國民革命軍總政治部宣傳大隊,成為一名宣傳員。9月,文強隨朱德轉戰(zhàn)四川,在國民革命軍第20軍(軍長楊森、朱德任軍黨代表)黨部任組織科長,同時擔任以朱德為書記的中共地下支部宣傳委員。
1927年春,楊森接受朱德的建議,以黃埔軍校為藍本,辦起了第20軍軍事政治學校,文強被任命為該校學生大隊大隊長。
1927年4月,蔣介石發(fā)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楊森應聲“變臉”,在第20軍內實行“清黨”,文強和已暴露身份的共產(chǎn)黨員緊急撤離到武漢,任中央軍事政治學校武漢分校炮兵營教導員。
在汪精衛(wèi)發(fā)表“七一五反共宣言”后,文強奉命離開武漢,到南昌參加“八一起義”,任第20軍(軍長為賀龍)第3師司令部少校特務連長,黨內職務是第3師師委委員,負責宣傳工作。起義失敗后,文強隨部隊南下,在廣東省潮州、汕頭等地與敵激戰(zhàn)被打散后,帶著十幾個人逃到了香港。當時他身無分文,靠做輪船搬運工掙取路費,幾經(jīng)輾轉回到上海。
鑒于白色恐怖嚴重,黨組織要求他們回家潛伏待命,于是文強回到了老家長沙。當時文強的革命信念還是堅定的,曾寫下“人生逆旅何須記,柳暗花明笑里眠”等詩句。在潛伏的半年里,文強多方尋找黨組織,但杳無音訊,于是他決定冒險到四川尋找黨組織。
1928年2月,文強輾轉四川萬縣、重慶、成都等地,都沒有接上組織關系。正當旅費用盡灰心喪氣時,他在成都公園里偶然碰到黃埔軍校的同學廖宗澤。廖宗澤時任中共川西特委兵委書記,正是他,改變了文強一生的命運。
廖宗澤幫文強恢復了組織關系,并將他派入川軍第28軍第7混合旅第2團(團長是鄺繼勛,中共黨員)開展兵運工作,文強任該團的支部書記,公開身份則是副營長、手槍大隊長、團附等職。
一年半后,文強任中共四川江巴兵委書記。1929年底,文強被四川省委派往川東農(nóng)民革命領袖李家俊領導的萬源起義軍,任黨代表兼城口、萬源、宜漢、達縣四縣行動委員會書記。起義軍在四川軍閥的重兵圍剿下被打散,無奈之下,文強在陜西境內的一支土匪隊伍里混了一段時間,后經(jīng)巧妙周旋,脫離了這支部隊。
1930年10月,文強回到重慶向四川省委匯報工作,被省委留下,先后擔任過省委委員、省委常委兼軍委代理書記。3個月后,四川省委進行改組,文強被派任川東特委書記,管轄23個縣。這是一個相當高的職務,也是文強在共產(chǎn)黨內達到的事業(yè)頂峰。文強在口述自傳中曾自豪地說:“那時毛澤東的蘇區(qū)只有12個縣,我負責23個縣,是最大的一塊根據(jù)地。”
周恩來要他重回共產(chǎn)黨,但文強沒有答應
1931年6月,文強遭遇叛徒出賣,在重慶中山公園被捕,后經(jīng)黨內特工相助僥幸逃脫。由于此時省委機關搬到了成都,文強冒險到達成都,向時任四川省委代理書記羅世文如實匯報了整個被捕和出逃經(jīng)過。羅世文剛從上海接受了新的中央精神歸來,正滿腔熱情地開始執(zhí)行王明“左”傾教條主義路線,實行“懷疑一切”“殘酷斗爭”那一套,甚至以對敵斗爭的方式對待黨內同志,活著歸隊的文強自然成為重點懷疑對象。
審查一番后,文強被認定“有失節(jié)行為”,受到留黨察看一年的處分。備感冤屈的文強據(jù)理力爭,但無濟于事。他憤然留下一封信給羅世文,信中稱:“我們暫時離開你。你革你的命,我革我的命。”隨后,文強攜時任四川省委婦女部長的妻子周敦琬負氣出走,決定到上海去找他們最信賴的中央軍委書記周恩來申訴。
等文強夫婦到達上海的時候,正趕上中共中央特科負責人顧順章、中共中央總書記向忠發(fā)先后叛變的特大惡性事件,周恩來已被迫切斷所有對外聯(lián)絡關系,廢止舊的聯(lián)絡方式,并于1931年底潛赴中央蘇區(qū)。因此,文強夫婦按以往的聯(lián)絡方式和地點,根本無法找到黨的關系。這樣,他們原想找黨中央申訴的出川行動,卻成了事實上的脫黨。與此同時,四川省委也開除了他們的黨籍。至此,文強結束了在中國共產(chǎn)黨內奮斗的歷史。
由于在上海申訴無門,文強夫婦不得已返回湖南老家。為謀生計,文強最初在一所小學當了一段時間的老師。不久,經(jīng)友人介紹,文強參加了“少年通訊社”的工作,后擔任該社社長。文強執(zhí)掌該社后,該社的通訊稿件被各報爭相采登,他的化名“文浮生”也是聲名鵲起,他先后被聘為《南岳日報》特約編輯、《湖南建設報》總編輯。在記者生涯中,文強干得有聲有色,本來以為可以這樣平靜地過下去??商煊胁粶y風云,1935年,文強在《湖南建設報》上寫了一篇文章,指責湖南省主席兼四路軍總司令何鍵對日本兵艦來長沙示威、侮辱市民不加抗議,反而派人攜帶厚禮慰問獻媚,這種無恥行徑有損國格和省格,使三千萬湖南人蒙羞。何鍵看后大發(fā)雷霆,派特務查封報紙,要抓文強到案法辦。
在這生死關頭,文強再一次遇到了廖宗澤。廖宗澤再次出手相助,這次卻把文強帶上了歧途。
此時,廖宗澤已脫離共產(chǎn)黨并加入國民政府軍統(tǒng)局。當他得知文強在長沙有難,便極力邀請文強到他所在的浙江省警官學校任職。于是,文強于1935年底來到杭州。在廖宗澤的引見下,文強見到了這個學校的實際負責人戴笠。戴笠見曾經(jīng)的中共高干前來投靠,不禁喜出望外,力邀文強加入軍統(tǒng)局,并先后任命他為中校指導員、參謀本部上校參謀,后來還讓文強給剛從俄羅斯回國的蔣經(jīng)國“授課”,點評近年的中國形勢。
1936年秋,文強在父親的老友、國民黨軍總參謀長程潛的幫助下,轉調國民黨軍隊參謀本部任上校參謀。與此同時,文強受戴笠委托,盡可能搜集中、日、英、蘇等國研究日本問題的資料。正是有過這段系統(tǒng)研究日本問題的經(jīng)歷,在“珍珠港事件”前夕,文強根據(jù)自己掌握的情報,經(jīng)過分析判斷,得出了日軍將發(fā)動太平洋戰(zhàn)爭的結論。這個結論上報到國民黨軍事委員會參謀部后,引起一片嘩然,其他參謀人員大多懷疑這些情報的真實性。經(jīng)研究,參謀本部雖將文強的分析備案,但并未真正重視。及至1941年12月,日本偷襲美軍在珍珠港的海軍基地,對美英等國正式宣戰(zhàn)后,人們這才意識到文強分析的正確性。
日本發(fā)動“八一三”事變的第二天,文強被委任為國民黨軍事委員會特務處駐上海辦事處上校處長兼蘇浙行動委員會人事科科長,收集國民黨軍駐上海各個司令部的戰(zhàn)況。這期間,他遇到了新四軍政治部主任、黃埔四期同學袁國平。袁國平告訴文強,周恩來已經(jīng)為他平反了,要他重回共產(chǎn)黨。但文強沒有答應,錯過了一次棄暗投明的大好機會。
國民黨軍內最年輕的中將
上海淪陷后,文強調任國民黨軍政部前方辦事處處長,在江浙一帶負責收容從上海撤出來的部隊。文強把其中的一部分組成了“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教導總團”,自任政訓處處長。后來,文強以此為基礎,組織了“忠義救國軍”,并擔任了一段時間的少將政治部主任。
1940年秋,國民黨在上海的地下機關被日軍和汪偽特務組織破壞殆盡。文強受命潛赴上海,任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上海統(tǒng)一行動委員會兼軍統(tǒng)局策反委員會主任委員。文強此行的主要任務是負責對東南五省漢奸政權的策反和對日情報收集工作。在上海,文強主要通過國民黨在“青紅幫”里的關系,發(fā)展偽軍中的內線,策反高級軍官,但成效不大。日偽情報機關知悉文強在上海租界的活動后,對他進行了大肆的追捕。戴笠考慮文強的危險處境,乃電令他回重慶。
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后,文強取道香港,歷盡艱險輾轉回到重慶。他還沒有安頓下來,1942年2月,又被戴笠派赴國民黨軍在華北的唯一根據(jù)地——太行山,秘密身份為軍統(tǒng)局華北辦事處少將處長,對外公開身份是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少將參謀。此行有兩個任務:一是控制有降日傾向的國民革命軍暫編第五軍孫殿英部;二是重建被日軍破壞的華北軍統(tǒng)網(wǎng)絡。文強先到西安同胡宗南聯(lián)系上,又轉到洛陽見到了第四集團軍總司令、西安行營主任蔣鼎文,由蔣鼎文安排進入了太行山區(qū)開展工作??墒呛镁安婚L,1943年4月,日軍發(fā)動掃蕩太行山之役,孫殿英部很快投敵,根據(jù)地陷入敵手。文強率少數(shù)武裝部隊突出重圍,回到洛陽。
恰在此時,戴笠來電調文強為軍統(tǒng)局本部第三處處長。還沒動身前去重慶赴任,戴笠又一紙電令改派文強為設在河南的中美合作訓練班第三班副主任,并立即履職視事。
1944年4月,日軍發(fā)動打通大陸交通線戰(zhàn)役時,文強帶著訓練班2000多人負責炸毀國民黨撤退路線上的所有橋梁,并在主要路段上埋雷,阻擋日軍進攻。這一行動不僅有效地掩護了司令部的撤退,而且訓練班無一人傷亡。于是,1945年春,戴笠將其調到西安,提升為軍統(tǒng)北方區(qū)區(qū)長,負責陜、晉、察、冀、豫、魯6省和平、津2市的軍統(tǒng)工作。在任職北方區(qū)區(qū)長期間,文強成功策反了華北、東北近百萬之眾的漢奸部隊。由于功績卓著,文強晉升為中將,時年38歲,是當時國民黨軍內最年輕的中將。
日本投降以后,國共兩黨開始爭奪東北。戴笠決定設立軍統(tǒng)局東北辦事處,文強被委為辦事處處長,對外的身份是東北行轅督察處處長。戴笠交給文強的主要任務是“防蘇反蘇反共,為打內戰(zhàn)出力,對付北朝鮮、外蒙古親蘇的共產(chǎn)黨勢力的發(fā)展”。在東北期間,文強認識了東北九省保安司令部司令長官杜聿明。杜聿明認為文強很有能力,又不像其他軍統(tǒng)人員那樣經(jīng)常往上打小報告,很喜歡與其共事。可是,這個好印象卻害了文強,后來,他被杜聿明拉進了淮海戰(zhàn)役。
1946年3月16日,戴笠墜機身亡。戴笠之死使整個軍統(tǒng)頓失重心,內部逐漸分裂成鄭介民、毛人鳳、唐縱三派,三方人員為掌控軍統(tǒng)互相傾軋?!昂笈_”倒了,文強在“軍統(tǒng)”內斗中備感失意,萌生了退出“軍統(tǒng)”謀求正規(guī)軍職的念頭。
1948年夏,文強在湖南綏靖公署主任兼省主席程潛的幫助下,成為湖南綏靖公署辦公室中將主任兼第一處處長,正式脫離了軍統(tǒng)。文強后來說:“我脫離了軍統(tǒng),后來我成了戰(zhàn)犯,共產(chǎn)黨從來沒有追究過我軍統(tǒng)的事情,所以我覺得這步棋走得對?!?/p>
不寫悔過書的戰(zhàn)犯
1948年9月中旬,文強接連接到蔣介石和徐州“剿總”副司令杜聿明的來信,點名要他速去徐州任副參謀長。當時,對于徐州的情況,文強是有所了解的,深知此行兇多吉少。但軍令難違,文強還是卷入了國共兩黨之間的戰(zhàn)爭。臨行前,程潛為文強餞行,對他說:“你這次去,要準備當俘虜。”沒想到一語成讖,文強果真于1949年1月10日在淮海戰(zhàn)役中被解放軍俘獲。命運真會捉弄人,試想如果當時文強留在程潛身邊,日后可能就和程潛一樣是起義將領了。
文強自稱“幫過杜聿明一把”。那是從徐州撤退途中,手下報告抓到解放軍7個武工隊員,杜聿明大筆一揮,下達了“就地槍決”的命令。精明的文強或許已想到要留一條后路,設法瞞著杜聿明把這7個人放跑了。后來杜聿明成為戰(zhàn)犯,罪行之一是殺害7個武工隊員。文強趕緊為他作證,對審查組說:“那7個人被我放掉了,一個也沒有死!”審查組經(jīng)過調查,果真查到了7人的下落。杜聿明1959年12月獲特赦時對文強說:“你這個副參謀長救了我的命,否則我特赦不了?!?/p>
文強被俘后,先后被關押在華東野戰(zhàn)軍設在山東益都和白灘頭的“解放軍官教導團”中一個高級組進行學習管訓,開始了他的戰(zhàn)犯生涯。
1950年春,文強被押解到北京功德林監(jiān)獄。他自知問題嚴重,歷史復雜,又是軍統(tǒng)高級特務,覺得有生之年也難以走出這高墻大獄,再加上性格執(zhí)拗,故拒絕悔過。其他戰(zhàn)犯紛紛寫悔過書,他不但不寫,還強詞奪理地對監(jiān)獄管理人員說:“毛澤東是我表哥,朱德是我的上級,周恩來是我的老師和入黨介紹人,劉少奇是我同鄉(xiāng),林彪是我同學,這么多共產(chǎn)黨大官和我在一起,我卻成了國民黨,是他們沒有帶好我,要寫悔過書也應該他們寫,我不寫?!?/p>
這也許是文強最后一批被特赦的癥結所在。從1959年12月4日至1966年,先后有6批戰(zhàn)犯被特赦,文強始終榜上無名?!拔母铩北l(fā)后,戰(zhàn)犯特赦工作停止。1975年3月19日,最后一批戰(zhàn)犯被特赦,文強終于走出了監(jiān)獄。特赦之日,文強百感交集,揮筆寫下了一首七律,題為《頑石點頭難》:“頑石點頭實還難,幾多惡夢聚心田。沙場敗北留孤憤,野火燒身視等閑。金石為開真理劍,春風化雨感人篇。當年痛惜江南淚,醒后方知悔恨天?!睅滋旌?,他被重病中的周恩來召到醫(yī)院,度盡劫波的師生見了最后一面,周恩來當時就怪他不肯早寫悔過書。
在功德林監(jiān)獄最初的幾年中,文強除了不寫悔過書外,在其他方面表現(xiàn)得還是很好的。這種表現(xiàn)是全面的,包括勞動學習、遵守監(jiān)規(guī)(值得一提的是,功德林監(jiān)獄的監(jiān)規(guī)就是由文強擬訂的)等各方面。由于表現(xiàn)好,文強先后當了學習組長、勞動組長。
1959年10月1日,功德林監(jiān)獄的戰(zhàn)犯參加了國慶觀禮。當晚,文強激動得夜不能寐,想想自己多次參加監(jiān)獄組織的外出參觀中所看到的天翻地覆的新面貌,不禁拿起筆寫下了一首長詩《建國十周年國慶大典參觀述懷十韻》,其中“形勢逼人焉再誤,喜情如醉耳邊馳”等句,道出了他的肺腑之言。
對鄧小平推崇備至
文強被特赦后,政府安排他到全國政協(xié)做文史專員。文史專員有20多個,要選一個管學習管生活的小組長。專員們民主意識強,選組長也要無記名投票。文強性格開朗,又是個熱心腸,結果每次都當選,連續(xù)當了15年小組長。
1983年,文強當選第六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開始積極做兩件事,一是撰寫回憶文章在海內外發(fā)表,喚醒海峽兩岸故交舊友的情誼。二是參與組織黃埔同學會。1984年,文強擔任全國黃埔同學會理事和北京市黃埔同學會的第一副會長,廣泛聯(lián)絡海內外黃埔軍校校友。他還身兼中央監(jiān)察委員、民革中央顧問。他參政議政意識特別強,身體硬朗,所以只要收到會議通知,他一定到會。
被特赦后,文強一直很想回湖南老家看看,但始終沒有成行,因為心中有個疙瘩沒解開。當初受他的牽連,很多親友遭了殃,這令他一直心存愧疚。1984年,文強等原國民黨將領在廣州開會,湖南省政協(xié)領導聞訊到廣州找文強,說:“這次我到廣州,就是讓你們跟我回湖南,我?guī)е≌浑H處處長來了,還帶著請柬,請你們這些高級將領回湖南?!遍_始時文強態(tài)度強硬:“我不回去!我沒有辦法回去!”湖南省政協(xié)的領導耐心做工作,文強終于被感動了,答應回去,還同意做其他將領的工作。
有9位老將領被文強說服,表示愿意跟他回去,文強又找來一個湖南人的女婿,也是黃埔學生,湊齊10人,熱熱鬧鬧地返鄉(xiāng)。見到久別的故鄉(xiāng)面貌煥然一新,文強高興得眉飛色舞,但很快臉色就陰了下來,因為他得知在他坐牢的時候,自家的祖墳被挖了。后來到了另外一個縣,縣長請他在科級干部會上講話,他登臺侃侃而談,先講落葉歸根,接著講臺灣問題和當前的國際形勢,最后話鋒一轉,講到了挖祖墳的問題。他說:“歷史不能割斷,文化不能割斷,我下鄉(xiāng)看到,把我家的祖墳挖掉了,祖宗的牌位砸掉了,家譜也燒掉了,人文歷史都不要了,忘本了,我反對!”
1985年的一天,文強到同為文史專員的原國民黨一個姓鄭的軍長家里做客,見到一張從美國寄回的合影。照片中前排一位穿紅旗袍的女士格外引人注目。文強忽然叫道:“這個人好像是我的學生蔣志云哎!”鄭軍長告訴他,此人確是蔣志云,臺灣的“國大代表”。文強再仔細看照片,又認出了40多人,他們當中大多數(shù)是黃埔學生。鄭軍長建議他寫個報告,申請到臺灣或美國去會老友。文強回家后立即給蔣志云寫信,半個月不到,收到了蔣志云熱烈歡迎他訪美的回信。文強趕緊寫了一份赴美會友的申請呈時任全國政協(xié)主席鄧穎超,鄧穎超非常支持,通知了公安部,公安部很快為文強辦好了出國手續(xù)。
在美國的3個月,文強跑了10個州,會見了許多老朋友,包括特赦后到美國、臺灣、香港等地定居的老熟人。他在美國的一子一弟以及在臺灣的弟弟也特地趕來與他團聚。每到一地,文強必談鄧小平,他認為鄧小平把中國的事情搞得很好,沒有鄧小平,就不可能有當今中國改革開放的一切。他說:“若能在有生之年寫出一本《鄧小平主義》,是最愉快的事情了?!?/p>
蔣志云告訴文強,臺灣存有他的100萬美金,是他在大陸坐牢期間臺灣方面發(fā)給他的“工資”。文強對蔣志云說:“我要是拿了這筆錢,人家會說我這個人錢能買得動,這有辱于我們祖宗,有辱于文天祥,這個錢我不能要!”
文強生性樂觀,直到90歲高齡時仍覺得自己“像小伙子一樣”。他說:“從1949年1月10日我被俘那一天起,我認為自己一直在紅旗下生活。我家20代以內都沒有90歲以上的人,我活到現(xiàn)在90多歲,還在活,我們這些人還是沾了共產(chǎn)黨的光,特別是沾了鄧小平的光,才活到今天?!?/p>
曾有一篇報道稱文強“詩杰俠義”,說他寫下很多詩,對家庭、社會都很俠義。文強看到后笑逐顏開,他說希望在自己死后,人們提起他時會說“文強是一個善良的人”。
2001年10月22日,文強以94歲的高齡辭世,結束了他坎坷傳奇的一生。
文強大事年表
1907年9月19日:出生于湖南省長沙西麓(今望城縣金良鄉(xiāng))。
1925年6月:加入中國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8月,以第三名的成績考入黃埔軍校第四期。
1926年1月:同時加入共產(chǎn)黨和國民黨。3月,退出國民黨。
1926年9月:隨朱德轉戰(zhàn)四川,在楊森部下任組織科長。
1927年3月:回到武漢,被任命為中央軍校武漢分校炮兵營指導員。8月,參加南昌起義,起義失敗后,與黨組織失去聯(lián)系。
1928年春:第二次入川,在成都接上黨組織關系后,他被派入川軍第28軍第7混成旅第2團進行兵運工作。
1929年夏:被任命為中共江巴兵委書記。
1930年10月:擔任中共四川省委委員、川東省委書記。
1931年秋:被叛徒出賣,不幸被捕。后被地下黨救出,被省委主要領導誤解,加入國民黨。
1940年秋:改任上海統(tǒng)一行動委員會兼軍統(tǒng)局策反委員會主任委員。
1944年11月:晉升為國民黨中將。
1948年8月:脫離軍統(tǒng)控制。9月,應杜聿明邀請,去徐州出任前敵指揮所副總參謀長。
1949年1月:在淮海戰(zhàn)役中被俘,被安排到解放軍軍官教導團學習。
1950年春:被送到北京的功德林“戰(zhàn)犯管理處”。
1975年3月:獲得特赦,在全國政協(xié)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擔任專職委員。
1983年:當選第六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
2001年10月22日:以94歲高齡辭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