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白山
有一段時間,爸爸常說左側肋弓下邊疼,我就勸他去醫(yī)院看看。他說,不用,挺一挺也許就好了。并說,以前也有這種情況,你多陪陪我就好了。
我想想也是,就沒往心里去。整天依舊忙著招商引資,這里面也包括上頓連著下頓地喝。有一天妹妹來了,說是要帶著爸爸去哈醫(yī)大看病。
爸爸嘴里一百個不去,但他爭不過妹妹,妹妹從小就潑辣。
到哈爾濱的第四天,妹妹給我打電話,說,爸爸得了胰頭癌,還是晚期,已經沒有救治的希望,只能回家對癥治療了……話還沒說完,一向堅強的妹妹竟控制不住自己哇哇大哭。
那時,我心里一陣難受,說不出是啥滋味,差一點哭出聲來。
稍過了一會兒,妹妹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說,哥,你不知道吧?爸爸就是因為以前喝大酒才在胰頭形成了鈣化灶,又在鈣化灶上癌變的,你就別喝了!
聽了妹妹的話,我在電話里向她下了保證,以后堅決不喝酒!
那天晚上,我很難受,坐不住站不住的,于是,我又約了幾個朋友去了飯店。
酒真是個好東西,本來心情很陰郁,但幾杯下肚后,心里竟不那么難受了,又喝了一杯,心情竟好多了!那天晚上我喝得酩酊大醉……
第二天,妹妹就帶著爸爸坐飛機回來了,見到爸爸時,我明顯感覺爸爸瘦了,臉變得越來越窄,走路還有些站不穩(wěn),我的心猛然震了一下,心想,爸爸這回恐怕是挺不過這一關了。
那時,我的眼前就浮現(xiàn)出爸爸為了籌學費,求東家走西家的情景,還浮現(xiàn)出爸爸大熱天汗流浹背鋤黃豆的場面……我的眼淚就在眼圈里轉。
見到我,爸爸伸出了枯瘦的手,說,兒啊,瞧你妹妹總是大驚小怪的,不就是一個慢性什么炎嗎?對了,是胰腺炎,就把我折騰到了省城。沒啥大事,回來養(yǎng)養(yǎng)就行了!
爸爸跟我說話時,妹妹含著眼淚的眼睛一直瞅著我,我懂,她是暗示我,爸爸還不知道自己的病情。那時,我心里特別難受,感覺到爸爸一下很可憐起來。
我說,妹妹已經跟我說了,你得的是慢性胰腺炎,養(yǎng)養(yǎng)就好了。
妹妹插話說,爸,得了這病不只是需要養(yǎng),還需要做到兩點,一是要保持好心情,二是要吃我同學給買的藥。
妹妹的高中同學是哈醫(yī)大的教授。
我趕緊附和著說,妹妹說得對,得有好心情,還要吃藥。
爸爸說,兒啊,爸要有好心情,你就得擠時間多陪爸,你畢竟是咱家獨苗兒??!
妹妹搶在我前面說,爸,你放心吧,我哥肯定會好好陪你的!妹妹邊說邊看著我,意思是想讓我表態(tài)!
我趕緊說,那是!那是!
也就是從那天起,每天下班,我都按時回家,陪爸爸嘮嗑。
說來也挺神奇,我陪爸爸嘮嗑,爸爸竟不再喊疼了,但他確實每天都在吃妹妹同學給的藥。那段時間,我一想到爸爸心里就特別痛苦。特別是看到爸爸漸漸消瘦的身體,還有雖然身體疼痛但又硬裝成不疼的樣子。
痛苦了,我就想喝酒,想得抓心抓肺。終于有一天,我忍不住了,又去找朋友借酒澆愁。那天,我又喝醉了。
晚上十一點回家時,爸爸空洞的眼睛還盯著電視,那時,他的眼里布滿了血絲。
看到我回了家,爸爸顯得非常激動,說,兒呀,回來了!快陪陪爸爸嘮嗑兒,爸爸快悶死了。于是,我就陪他聊了,但剛聊了沒多久,我就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早晨醒來時,爸爸的眼里又新增了更多的血絲!人也好像又瘦了一圈兒!我知道,爸爸又是一夜未睡。
那一刻,我的心里發(fā)生了地震!我暗罵自己不是人!
也就是從那一天開始,我就把酒停了,下班后專心陪爸爸。
連續(xù)幾天不喝酒后,我的心情好了挺多,也不想再喝酒了。打那以后,爸爸的心情也好了許多,人也漸漸地胖了起來。
這已經是十年以前的事了。我徹底戒酒以后,又曾想帶著爸爸去哈醫(yī)大復檢,但爸爸堅持不去,妹妹站在一邊笑。
到今天,爸爸還活著?;畹煤芙】?。
(原載《海燕》2018年第12期? 黑龍江袁炳發(fā)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