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有個好地方

1

胖人的家是一棟紅門、黃梁、懸山的黑瓦房，瘦人的家也是一棟紅門、黃梁、懸山的黑瓦房，兩人的房子緊挨著，一個在西，一個在東。他們有一個共同的院子，很大很大的院子，院子連帶著兩棟房子，被一圈矮矮的墨綠色灌木包圍著。

院子西邊，有一棵巨大的老楊樹，楊樹枝條上盤著一條小花蛇，草叢里有個老鼠洞，里面住著老鼠小小，胖人屋檐下住著三只麻雀；院子中間，是太陽花和一顆青色的小石頭；院子?xùn)|邊，瘦人房子下的地洞里住著老狗獾，草叢里也有個老鼠洞，里面住著老鼠大大。

這些就是院子里的常住居民了。

胖人和瘦人是什么時候搬來的呢？小石頭還清楚地記得：十年前，胖人和瘦人搬來木材和瓦片，花了一百二十一天，建成了胖人的家，然后，他們繼續(xù)搬來木材和瓦片，花了一百二十一天，建成了瘦人的家。

后來，飛來了三只麻雀，一只叫嘰嘰，一只叫喳喳，一只叫呱呱；接著，又搬來兩只老鼠；小花蛇是隨后搬來的；太陽花最后才來，她從天而降，從種子變成了一朵美麗的花。

當夜幕降臨，胖人和瘦人關(guān)上門，老狗獾從地洞里鉆出來，小花蛇爬下老楊樹，大大和小小跳出來，嘰嘰、喳喳和呱呱也借著月光飛下來，他們聚集到太陽花和小石頭的身邊。

這個時候是大家最幸福的時刻。大家分享著各自的故事，分享著各自的心情。

時間久了，大家的故事都講完了，即使是從小一直流浪并最終在這里落腳的老狗獾，即使是從一棵小樹苗開始生長，歷經(jīng)百年風霜的老楊樹，也有故事講完的時候。

可小石頭的故事像是永遠講不完一樣。

小石頭記得很多事，卻記不清自己是何時出生的了。但他卻一直保持著年幼的模樣，不論歲月如何變遷，他的一顆童心總是清澈的。

小石頭講暴風上的白鳥，講驟雨中的紅鴿，講閃電下的灰狼，講雷鳴里的黑羊，講焦黃沙漠，講碧綠草原，講金色花海，講蔚藍海洋……

幸福時光總是轉(zhuǎn)瞬即逝，每當晨光一現(xiàn)，大家就散了。

白天是不安全的，自從胖人和瘦人搬來。

可是這一天，有點兒不同尋常。

2

一個高個兒陌生人來到了這個院子，手里拿著一個奇怪的東西。

他走向了老楊樹！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老楊樹痛得甩起了葉子。

小花蛇感受到老楊樹的痛苦，急忙爬下去，準備嚇走這個人。

可誰知他一點兒也不怕，還舉起手里的怪東西砍向小花蛇。小花蛇雖然險而又險地避開了，但摔在了地上，差點兒暈過去。

這個人抬腳便踩。

幸好麻雀們及時飛來，干擾了他的注意力，小花蛇才逃進了草叢里。

他冷哼了一聲，繼續(xù)揮起手里的怪東西。這寒光閃爍的“怪物”深深剖進老楊樹的身體里，最終把老楊樹斬斷了。

老楊樹發(fā)出一聲輕輕的呼喚，隨后，轟然倒地。

老狗獾從地洞的洞口看到這一幕，嘆了口氣；麻雀們傷心地叫起來；小花蛇哭得不成樣子；大大、小小、太陽花也哭了；小石頭難過極了，他沒有眼淚，可是他的心卻哭個不停。

這個人把老楊樹的枝條斬了個精光，只剩下那筆直滄桑的軀干。

后來，來了很多人，把老楊樹的軀干運走了。院子里再也沒有了老楊樹，只剩下滿院細小的枝條和散落的樹葉，一片狼藉，連空氣里都是死亡的味道。

一陣風掠過院子，輕輕的，仿佛是老楊樹那最后的呼喚。

老楊樹呼喚著：“再見了，我的朋友們?！?/p>

胖人把老楊樹的碎葉亂枝堆在院子中間，小石頭和太陽花被埋在了底下。

大家擔心死了，待夜幕降臨，紛紛去看小石頭和太陽花。

幸好他們無事。

幾根枝條在小石頭和太陽花頭頂交織，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拱門，保護了他們。

夜里，雷聲大作，下起了雨。

天空像被劈開了一樣，驟雨仿佛海浪般猛烈。

這雨一下就是一個月。

天晴之后，胖人才有機會打理院子中的枝條和樹葉。

可讓胖人想不到的是，很多枝條竟然生了根。

胖人看了看瘦人的房子，又看了看這個大院子，凝神思索，忽然有了想法。他索性不再處理了，不僅任由枝條扎根，還找來卷尺，仔仔細細地量了量院子。在瘦人不在家的這段時間里，他量出了院子的中軸線，然后往東再跨半步，沿著這個位置插了一排枝條。

等瘦人從外面回來，這些枝條已經(jīng)長出了新葉，它們相互盤繞，翠綠欲滴，變成了一面矮矮的籬笆墻。

胖人和瘦人一直共享的院子，就這樣被分成了兩半。

3

小花蛇住到了籬笆墻上。

每到晚上，大家依舊聚集到一起。

大家總禁不住問籬笆墻：“老楊樹，老楊樹，你能聽到我們說話嗎？”

沒有回應(yīng)。

每次問過之后，大家都會失落。

籬笆墻只是老楊樹身體的一小部分，籬笆墻能扎根、生葉已經(jīng)是非常幸運的事了。

小石頭說：“我們給老楊樹唱首歌吧?！?/p>

大家一起唱起來。

天空

白云

小路

地上有棵小木

微風

陽光

雨露

小木長成大樹

酷暑

嚴寒

地動

大樹變成老樹

日子慢慢歸于平靜，大家都以為日子會一直這樣平靜下去了。

可是沒多久，胖人和瘦人就抱來了很多麥秸，而后又用木車拉來了很多黃土。

他們用鐵鍬把揉碎后的麥秸和淋濕的黃土拌在一起，拌成黏稠的黃泥。

接著，他們一鏟一鏟地把黃泥澆在籬笆墻上。

泥漿順著交纏的枝條往下淌，順著枝條間的空隙往下滴。

這簡直是一場可怕的災(zāi)難，尤其是對太陽花和小石頭來說。

太陽花極力躲避著飛落的泥漿，可是毫無作用，泥漿無孔不入，落了她一身。她一低頭，看到小石頭已經(jīng)被泥漿淹沒了，忙帶著哭腔喊道：“小石頭，小石頭……”

大大和小小藏在胖人和瘦人身后的草叢中，卻找不到機會沖向籬笆墻。

小花蛇焦急萬分，一咬牙，從籬笆墻中鉆了出來，朝著胖人撲去！

胖人被突然鉆出的蛇嚇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閉著眼睛大喊：“蛇蛇蛇！”

瘦人眼疾手快，揮起手里的鐵鍬就去砍小花蛇。

趁此機會，大大和小小從草叢中躥出來，跑向了籬笆墻。

快被黃泥淹沒的太陽花，看到蹚著泥漿趕來的大大和小小，虛弱地說：“小石頭在下面，快去救他吧……”

大大一頭扎進了泥漿里。

小小來到太陽花身邊，難過地抽泣著：“太陽花、太陽花……告訴我……我該怎樣救你出去……”

太陽花說：“我只要扎根就再也離不開了。小小，不要難過，如果可以，就把我的種子拿走吧?！?/p>

小小伸出小爪子，把太陽花花朵中唯一的一顆種子拿了出來。

泥漿越來越多，最終傾盆而下。

大大和小小帶著小石頭和種子，躲避著胖人和瘦人的目光，迅速逃離了。

不幸的是，小花蛇被瘦人掄著鐵鍬砸中了腦袋，然后被丟進了黏稠的泥漿里。

黃泥就這樣吞噬了太陽花，吞噬了小花蛇，也吞噬了籬笆墻。

胖人和瘦人以籬笆墻為架，砌成了一堵半人多高的黃泥墻。

他倆并沒有停下，而是繼續(xù)和泥，澆在原本圍繞著院子的灌木叢上，砌出了圍墻。

黃泥在太陽的炙烤下，逐漸變得堅硬，散發(fā)出得意洋洋的黃色光芒。

晚上，大家走出藏身地，朝院子中間走去。

新建好的黃泥墻有一股腥味兒，刺激鼻子，也刺激眼睛。

黃泥墻比籬笆墻堅固得多，一副密不透風的樣子，阻隔了視線，也阻隔了前進的路。

被隔在東邊的老狗獾、大大和小石頭，看不到西邊的院子，看不到小??；被隔在西邊的小小，看不到東邊的院子，看不到老狗獾、大大和小石頭。

嘰嘰、喳喳和呱呱落在黃泥墻的墻頭之上，給兩邊傳遞著信息。

大家趴在墻邊，摸著堅固的墻，流著眼淚，流著鼻涕，給小花蛇和太陽花唱了一首歌。

一場雨

你看到了我

我看到了你

眼睛很亮

尾巴好長

心多善良

一陣風

從天而降

只是顆小小

小小的種子

一天晚上

你大聲朝我們喊

“晚安”

嚇了我們一跳

晚安

4

小石頭說：“請把我叼到墻頭上吧，我以后就住在那里了。我們被分開，需要一個人來傳遞信息?！?/p>

“我們來，我們來！”嘰嘰、喳喳和呱呱異口同聲地說。

“對你們來說太危險了?！毙∈^說，“我是一顆沒人注意的小石頭，這項工作應(yīng)該交給我。”

于是，小石頭住在了墻頭上，承擔起了傳遞信息的重任。

小石頭在墻頭上，看到了東邊的院子，看到了西邊的院子。他看到了所有的朋友，包括黃泥墻里的太陽花、小花蛇和老楊樹。

小石頭想要守護他們。

因為圍墻，老狗獾外出覓食成了問題。以往，他只要鉆出地洞，走兩步，再鉆出灌木叢就行了，可現(xiàn)在，他想要出院子，需要沿著圍墻繞很大一個圈，才能從一個排水口擠出去。

每當老狗獾覓食前，小石頭都會幫他放哨。胖人、瘦人都在屋里的時候，小石頭會小聲喊：“老狗獾爺爺，現(xiàn)在可以出去了！”

大大和小小為了相見，在黃泥墻的地下挖了一條細長的隧道。

可是沒多久，胖人就發(fā)現(xiàn)了黃泥墻下的洞，便堵上了。

大大、小小繼續(xù)挖。

胖人繼續(xù)堵。

后來，胖人在黃泥墻邊放了幾個捕鼠夾。要不是老狗獾以前被類似的夾子傷害過，恐怕大大、小小真的會遭殃。

大大和小小不敢再挖洞了。

院子里大家的生活變得緊張起來。

一天晚上，大家商量之后，決定種下太陽花的種子。

種在哪兒呢？

一個能看到整個院子、能看到大家的地方才是完美的地方。

只有墻頭了。

嘰嘰把種子叼到小石頭身邊，然后用嘴啄了個小洞，將種子放了進去。

喳喳用水弄濕羽毛，飛到洞上，給種子澆了水。

呱呱銜來家里留存的最后一片楊樹葉，放在洞邊陪伴種子生長。

滴答。

滴答。

種子發(fā)芽。

滴答。

滴答。

長成小苗。

滴答。

滴答。

開出了花。

整整一年。

“早安，太陽花。”小石頭說。

“早安，很高興認識你?！碧柣ㄐΦ孟褚惠喰⌒〉奶?。

重生的太陽花，再次成為這里的一員。

日子依舊不太好過，可是太陽花的重生讓大家再次感受到以往的溫暖和希望。

晚上，大家聚在黃泥墻邊，一起看星星，一起感受微風和涼霧。

時光的沖刷，讓黃泥墻得意不再，變得凹凸不平、黯淡無光。

在某一個日子里，胖人和瘦人搬來了很多磚頭——方方正正、棱角分明、嶄新耀目的紅磚。

他們把紅磚堆成了小山。

小石頭有種不好的預(yù)感，他看著那些意氣風發(fā)的紅磚，心里感到莫名的驚恐。

他轉(zhuǎn)而看向身邊的太陽花，心里更痛了，痛得受不了。

而太陽花還不明白會發(fā)生什么。

小石頭想和太陽花說什么，可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一個巨大的黑影壓來，接著“砰”的一聲響！

這天，赤膊的胖人和瘦人，吆喝著，揮舞著大榔頭，把黃泥墻砸得粉碎。

5

胖人和瘦人花了一整天才把黃泥墻全砸碎。

晚上，老狗獾、大大、小小，還有麻雀們，在廢墟上痛心地呼喊：“小石頭！太陽花！你們在哪兒？”

大家在廢墟里挖了很久，最終找到了小石頭。

小石頭的身體裂開了一條縫，他的聲音喑啞了，他哽咽著：“為什么會這樣呢？我心里好難過?！?/p>

老狗獾把小石頭緊緊抱在了懷里。

大家沒有放棄太陽花。

大家繼續(xù)尋找。終于，在黎明來臨的前夕，大大、小小有了發(fā)現(xiàn)，他們找到了一顆種子。

白天里，胖人和瘦人清理掉了院子里的土塊，開始砌墻。

他們拿著抹刀，在每一塊紅磚的背面抹上泥漿，然后一層層壘起來。

他們用完了紅磚，砌成了一堵足有一人高的隔院墻和一圈圍墻。

新建成的紅磚墻氣勢不凡，紅光乍放，像燒紅的烙鐵，深深釘入大地。

在老狗獾的地洞里，小石頭說：“老狗獾爺爺，讓麻雀把我放在墻頭上吧?！?/p>

老狗獾說：“小石頭，我不放心。”

“我應(yīng)該在那兒，西邊的院子只有小小了。他看不到我，不知道東邊院子的情況，會擔心的?！?/p>

就在老狗獾想說什么的時候，外面突然響起一聲慘叫！

老狗獾抱著小石頭急忙沖出地洞。

嘰嘰、喳喳和呱呱在西邊的院子上空盤旋，大大在墻邊，尖叫著上躥下跳。

“發(fā)生了什么事？”小石頭喊。

“不知哪里來的貓抓住了小?。　眹\嘰焦急地回答。

喳喳飛過來，把小石頭叼到了墻頭上。

一只黃貓，弓著腰，盯著飛來飛去的麻雀們，利爪按著斷了尾巴的小小。

“快放了他！”小石頭怒視著黃貓。

“我的主人命令我捉老鼠?！秉S貓的尾巴搖動著。

“你的主人是誰？”

“這邊院子的主人?！秉S貓收緊了爪子。

“小小并沒有偷過你主人家一粒糧食！”小石頭渾身都在顫抖，“小小一直在垃圾堆里找吃的！”

“可老鼠就是老鼠。我的任務(wù)就是捉老鼠，如果我捉不到老鼠，主人就會趕我走的?！秉S貓說完，不等小石頭再說什么，一口咬了下去。

小石頭感到一陣窒息。

大大在墻那邊聽到小小最后的聲音，撕心裂肺地哭起來。

黃貓把小小的尸體丟到一旁，意猶未盡地看向了天上的麻雀們。

住在胖人屋檐下的麻雀們，不得不選擇搬到瘦人屋檐下。

西邊的院子，變得空蕩蕩的了。

老狗獾說：“小石頭，你不用住在墻頭了，跟我們住在一起吧?！?/p>

“不，”小石頭說，“我要住在這里，我要看著整個院子，我要守護大家，我應(yīng)該在這里。”

大大失魂落魄了整整三天，然后他下定了決心，眼睛再次變得有神起來。

他開始偷偷挖洞，在紅磚墻的下方挖洞。

只有小石頭發(fā)現(xiàn)了：“你要干什么？你不能這樣！”

“我必須這樣?！贝蟠笳f，“小小是我的弟弟。雖然我們一直鬧別扭，甚至不愿意住在一起，可是我們都知道，我們是這世界上最親近的人。我們保持著距離，又互相離不開?！?/p>

“你不是那只貓的對手?！毙∈^說，“我不想失去你，我們大家都不想失去你?！?/p>

“我也不想失去你們?！贝蟠笥煤笸日酒饋?，抬頭看向小石頭，“但是我們都有必須要做的事，不是嗎？”

“我會讓大家阻止你！”小石頭著急地說。

“如果我失敗了，我不想讓大家看到那一幕。”大大笑著說，“小石頭，謝謝你，謝謝你們?！?/p>

說罷，大大往洞里一躥，從西邊的院子中鉆了出來。

大大溜進了胖人的家，再也沒有出來。

下雨了，雨水落到小石頭的身上，再“吧嗒吧嗒”地落到地上。

有兩只老鼠

一只叫作大大

一只叫作小小

大大總是安安靜靜

小小總是吵吵鬧鬧

誰也不喜歡誰

于是

一個住在東頭

一個住在西頭

有兩只老鼠

一只叫作大大

一只叫作小小

大大總是安安靜靜

小小總是吵吵鬧鬧

誰也離不開誰

于是

一個住在西頭

一個也住西頭

6

一開始，黃貓只安守在西邊的院子里，并不敢翻過墻去?？蓾u漸地，他的膽子大了起來，頻繁到東邊的院子里游蕩。

黃貓不僅偷吃瘦人家晾曬的咸魚和肉干，還在一個飛沙走石的日子，將警示大家的小石頭踢落到院子的草叢里，然后襲擊了麻雀們的家。

一片混亂中，嘰嘰和喳喳命喪貓口，呱呱驚險地逃脫了。

老狗獾從地洞里出來，付出了前腿受傷的代價才趕走了黃貓。

黃貓依舊出沒在東邊的院子里，瘦人早已注意到胖人家的貓來偷吃了，但他又不好處理這只貓。如果藥死或打死的話，沒法兒和胖人交代。沒辦法，他只能退而求其次，養(yǎng)了條狼狗。

養(yǎng)狗果然是有效的，黃貓再也不敢翻過墻了。

小石頭被叼回到墻頭上，他看著兩邊的院子，看著自己的朋友。

呱呱不再開朗，經(jīng)歷了這些，她總是神情恍惚。

小石頭說：“呱呱，你飛走吧，去找個好地方?！?/p>

老狗獾也說：“呱呱，去找片森林吧。”

“可是院子外面已經(jīng)沒有森林了。不論我飛得多高，看到的只有城鎮(zhèn)?！边蛇陕淠乜聪蜻h方。

“呱呱，你肯定能找到森林，就算沒有森林，你也肯定能找到一個好地方，比這里好的地方?！?/p>

“可是，你們還在這里?！边蛇烧f，“大家都在這里。”

小石頭和老狗獾便不再說什么了。

就這樣極度謹慎地過了很長一段時間，胖人開來了一輛長著巨大手臂的車。

這車徑直來到紅磚墻前，揮起手臂就砸了下來。

紅磚墻一下就被砸了個窟窿。

呱呱及時飛了過來，叼走了小石頭。

“轟隆隆，轟隆??！”

紅磚墻被巨大的手臂撕得稀巴爛。

在天空中，小石頭俯瞰這個地方——這個他曾經(jīng)熟悉的地方，這個曾經(jīng)是樹林，曾經(jīng)鳥語花香，曾經(jīng)五彩斑斕的地方，此刻變得沉悶蒼白，一排排房屋僵硬地插在大地上，像一排排冰冷的利齒。

弄倒紅磚墻之后，胖人和瘦人一起用三排粗長的鋼筋刺入大地，再用灰白色的泥漿澆筑，做成了混凝土墻。

混凝土墻成形的一刻，整個院子仿佛都暗了下來。它太高了，像一座無法跨越的高山。

小石頭感到透心的冷意。

兩邊院子里的草叢被清理干凈，露出了大大、小小曾經(jīng)的家。胖人、瘦人毫不理會，反正他們已經(jīng)準備把院子全鋪上水泥了。

鋪了水泥的院子變得一塵不染，一覽無余。

小石頭忽然覺得院子那么小、那么小。

這樣小小的院子是怎么容下他，容下嘰嘰、喳喳和呱呱，容下大大與小小，容下小花蛇，容下太陽花，容下老狗獾，容下老楊樹的呢？

小石頭趴在墻頭上，久久地看著。

沒有了草和土壤的掩護，老狗獾的生活變得舉步維艱。

終于，狼狗發(fā)現(xiàn)了老狗獾。

一天晚上，狼狗齜牙咧嘴地將老狗獾堵在了墻邊。

“請你不要傷害老狗獾爺爺！”小石頭大聲請求。

“可是我的主人命令我看守院子，如果我不能看守院子，我的主人就會趕我走?！崩枪氛f。

“求求你不要傷害老狗獾爺爺，爺爺沒有做過一件壞事！”小石頭說，“請你不要傷害他！”

狼狗把牙齒收了起來：“但他必須離開這個地方，不然我連你一起咬碎！”

“我會離開的。”老狗獾慢慢地說，說完，垂頭走回自己的地洞，再出來時已經(jīng)背上了行囊。

“小石頭，跟我一起走吧?！崩瞎封嫡f。

小石頭難過地看著老狗獾，卻搖了搖頭：“老狗獾爺爺，你和呱呱一起走吧。呱呱，你跟著老狗獾爺爺，你們會找到一個好地方的?！?/p>

呱呱噙著淚，把太陽花的種子含在嘴里，飛到了小石頭身邊，輕輕地擁抱了他一下，然后飛到了老狗獾的頭頂。

“再見?！?/p>

“再見?！?/p>

老狗獾和呱呱離開了。

這個地方只剩下小石頭了。

小石頭不會離開，他會看著這個院子，這個曾經(jīng)充滿歡聲笑語的地方。

一直一直地看著。

7

一年又一年過去了。

當初堅不可摧的混凝土墻也開始剝落，變得狼狽和慘白。院子周圍多了很多高高的建筑，比混凝土墻高無數(shù)倍，如一柄柄鋼刃，刺入大地，刺穿云霄。

又過了很多年，混凝土墻變得殘破不全，曾經(jīng)的紅門、黃梁、懸山的黑瓦房變得支離破碎，墻壁上寫滿了鮮紅的巨大的“拆”字。

小石頭不禁想起了老狗獾和呱呱。

他們后來有沒有找到一個好地方呢？

那個好地方，會不會開過一片暖洋洋的太陽花？

那個好地方，有沒有再次響起過熟悉的歡聲笑語？

小石頭有些不敢繼續(xù)想下去了。

他經(jīng)歷了上百年的時光，卻害怕起這短短的一瞬間。

鏟土機來了，鏟倒了老墻。

夢里有棵老楊樹

樹上有條小花蛇

小花蛇下老狗獾

狗獾懷中小石頭

還有

嘰嘰喳喳和呱呱

大大小小太陽花

被掩埋之前，小石頭唱完了最后一首歌。

選自《童話王國》2019年第3期

西雨客，本名劉航宇，兒童文學(xué)寫作者，自由畫師。短篇作品見于《兒童文學(xué)》《少年文藝》《十月少年文學(xué)》《讀友》等雜志。曾獲2014年冰心兒童文學(xué)新作獎、2015年“讀友杯”兒童文學(xué)創(chuàng)作賽作家組優(yōu)秀獎、第六屆“周莊杯”全國兒童文學(xué)短篇小說大賽二等獎、第二屆“青銅葵花兒童小說獎”之“金葵花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