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所遇萬物打磨出微光

杜學文

近些日子來，玄武出版了好幾部著作。其中有散文集，也有詩歌集。這些作品當然不都是近期創(chuàng)作的，而是多年來努力的結(jié)果。他說自己不是一個勤奮的人，但在比較集中的時間里出版了如許之多的東西，還是可喜可賀的。更何況，他還不斷地在各地報刊發(fā)表作品。如果真如他言，是不可能的。這只是他對自己的一個判斷——在更高的標準之上。

在其詩集《更多事物沉默》中，有一首這樣寫道：“我們投入而生動地生活，/將所遇萬物打磨出微光。萬物均美。/他們都是我用骨頭/渴望與親近的兄弟?！边@似乎表達出玄武的一種人生態(tài)度。他敏感而多情，沉默而繁言，冷峻且柔軟，似不可親近又心熱如火?？戳艘恍╆P于他形狀的文字，他們寫得實在是好——寫出了一個活色生香、可觸可感的人——玄武。在這變幻不止、來來往往的現(xiàn)世日常中，他孤處一室，有清茶，有書香，有暗夜，更有陽光，還有花、草、藤、果與狗、貓、雞、鴨……他的思緒在飛揚，內(nèi)心的感受在升騰，透過陽光閃射的窗玻璃，面對這蕓蕓眾生，他有很多的遇見、感觸、發(fā)現(xiàn)、訴說，并捕捉萬物的光芒。萬物均美——雖然他并不是一個唯美主義者，但作為一個詩人，內(nèi)心深藏著對美好事物的強烈渴望。

在玄武稍早的作品中，有一部也可以說是散文的著作《關云長：遺失的血性》。依我不太準確的了解，這是他非常重要的作品之一。不過，在這里我并不是要對這本書做出什么評價，而是要說，他竟然是這樣來寫關云長的。他并沒有按照時間順序，也就是人物的生平來寫，也沒有按關云長的個性特點分專題寫，而是更多地寫關云長的影響，以及為什么。至于關云長的人生經(jīng)歷基本上散落在各個篇章之中。不過，這還不是最主要的。我要強調(diào)的是，他并不僅僅告訴我們關云長是誰，做了些什么，而是把這一切置于一個宏大的時空背景之中。在西元160年的時刻，關云長降臨河東。一般而言，這已經(jīng)說明了應該告訴讀者的一切。但是，玄武在這里列舉了世界各地發(fā)生的大事——北匈奴西遷，古羅馬從鼎盛走向衰亡，東西方世界瘟疫肆虐，東漢也正走向衰落，等等。這使關云長的出生意義非凡，讓讀者感到并不是一個普通的生命來到人間，具有了更加宏闊的歷史文化意味。我要說的是，僅僅要了解以上所舉的內(nèi)容，也必須下很大的史學功夫。更何況這種筆調(diào)一直貫穿全書。也正因此，關云長的出現(xiàn)就具備了非同一般的視野——史學的、文化的、全球的，并被作者賦予了全新的意義。這大概形成了玄武創(chuàng)作的一種特點——對描寫人事相關知識文化的鉆研與把握。

當然，我們不能說玄武寫的是學術著作，但我們不能忽略的是他所做的學術準備。而且，他能夠把這種學術性的積累轉(zhuǎn)化為文學性的描寫——個人的感受、細節(jié)的刻畫，以及語言的形象性與辨識度。這使他的作品在扎實的學術基礎之上，閃射出文學的光彩，能夠把大量的閱讀、研究與現(xiàn)實生活中對相關人事的感受認知融為一體。他的《眾神》當然是建立在對人類神話的研究之上創(chuàng)作的。一般的人，熟悉中國神話、希臘神話也屬不易，但玄武還對人們較少涉及的日本神話、凱爾特神話、北歐神話等進行了研究。關鍵的問題是，僅僅把那些拗口的神話人物記住，對一般人來說已經(jīng)很困難了，而玄武還要把他們進行綜合性的分類，安排在適合其表達的文本之中。在《物語》中，他收集了許多關于動物的文章。我們也可以從人與動物的關系這樣的角度來思考。但我要說的是，即使是這樣一些關于動物的描寫，也必須建立在對動物相關知識的熟悉上——他是在大量閱讀的基礎上進行了深入研究的。唯其如此，才使我們讀到了許多一般情況下并不知悉的東西。比如寫獅子，“佛語中有所謂的獅子吼，意味著深沉的、震魂攝魄的潛在力量，有大智慧的含義。……獅并不以吼聲獵食，它以吼劃分領地。凡聲音能夠穿越到的區(qū)域甚至更遠，都是它的王國”。這當然是一種文學性的描寫。但是，即使是這樣幾行字，也需要作者掌握許多相關的知識，并進行文學性轉(zhuǎn)化。

這就是說，玄武并不是一個簡單的寫字人。他沉得住氣，下得了功夫，在喧囂與浮躁中忍受得了孤獨——我不知道他是否常常有孤獨的感覺——如果沒有的話，對于一個創(chuàng)作者而言是非常遺憾的。也許他并沒有刻意要做關于什么的研究，而是在大量的閱讀與感知中完成了自己的積累。在此之后，還需要具備文學的才華——對于玄武來說，是幸運的。他能夠把這些自如地以文學的手法表達出來。

也許我們應該討論一下玄武到底受什么影響。從散文的角度來看，玄武當然是非常獨特的。就是說，他創(chuàng)作了一些與人們一般認知意義上非常不同的作品。也正因此，他為我們呈現(xiàn)出“另一種”頗具特色的散文面貌。比如，思維的跳躍性，描寫的鞭辟入里，對具體人事的“點穴式”介紹，語言的形象化以及極度的簡潔化等。也正因此，是不是可以說他的散文受外來現(xiàn)代思潮的影響更多一些？也許這一判斷是有道理的。因為在我們熟悉的一般意義上的散文中確實很少見到相同或相近的風格。玄武對西方文獻是下了功夫的。他的《眾神》就非常嫻熟地使用了西方神話的資料。在《關云長：遺失的血性》中，從東西方歷史發(fā)展的整體中來觀照關羽及其時代，也可以看出他的視野之開闊。不過，總體來看，應該說，他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更深，以至于在他的作品當中情不自禁地表現(xiàn)出來。

首先還是要討論一下玄武對中國傳統(tǒng)文獻的研讀。比如在《眾神》中，玄武對《山海經(jīng)》等中國上古神話文獻，以及民間傳說有非常深入的研究。這是一件很不易的事。他在介紹了世界各地頗具血性的創(chuàng)世神話后，將筆墨轉(zhuǎn)向中國。“相較之下，中國最古老的造物神盤古何其善良。……盤古在開天辟地之后自行解體，身體繼續(xù)變成世間萬物。那把斧頭，像出現(xiàn)一樣神秘地消失了?！倍白罟爬系呐伺畫z，同樣沒有殺戮行為，在用泥土造了人類之后消匿。她再一次出現(xiàn)，是為了幫助人類平息泛濫的洪水”。這種描寫其實也蘊含著作者通過遠古神話對民族品格的認知。他在描寫“處子”之神時，歷數(shù)了包括上古傳說中的女媧以及精衛(wèi)、漢代的麻姑、唐代的紫姑等，言她們都不能算處子之神。因為她們都在到了年齡的時候嫁出去了。他認為唯一確鑿的處子之神應該是何仙姑。這種梳理并不容易，必須建立在對相關史料與文獻的熟悉之上。需要注意的是，在這種研讀中，古典文獻對其表達的影響，這種影響也突出地表現(xiàn)在語言方面。

目前還很難說玄武的語言具有非常一致的特點。在《眾神》中，其語句相對來說比較長。不過這種相對是與他的其他作品比較而言。實際上，在這里還是能感到他對語言的某種節(jié)制——就是說，他并不追求西化的長句，而是力求在最短的語句中表達最豐富的內(nèi)涵。這一特點在其《物書》《種花去——自然觀察筆記》等作品中十分突出。比如《參花禪》中，作者寫道：“園子還禿著，但要為春天作準備。接連做了兩天的園丁，裝上網(wǎng)購的柵欄小門，好看。施農(nóng)家肥，澆水，一一解開為花木防凍所包的園藝布。保護不盡如人意，一些藤條還是掛掉了，還好總有沒掛的。”這種描寫并不介紹文中人物所處的時間、空間，其特定的時空被作者的描寫省略了。但并不能說沒有表現(xiàn)出來。其時空感是在描寫的動作中表現(xiàn)出來的。它并不需要單獨介紹，而是與人物的行為重合。在中國傳統(tǒng)繪畫藝術中，留白是非常重要的。畫家雖然并不去畫那些被“空”出來的地方，但并不等于說它們不在畫中，或者沒有意義。留白事實上不僅自身具有“畫意”，還豐富了畫的意境，豐富了畫的表現(xiàn)力。這種表達的辯證法是中國傳統(tǒng)藝術的獨門絕技。雖然我們還不能斷定玄武已經(jīng)熟練地運用了這樣的表現(xiàn)方法，但至少可以說，他的許多描寫與中國傳統(tǒng)繪畫藝術的“留白”技法是相通的。單純從語句的角度言，他省略了許多也許并不需要的字詞，文章的篇幅大大地精簡了。即使是句子，也極為簡略。比如其中的一句“好看”，僅僅兩個字。如果換一種寫法，也可以鋪衍出若干比興之言，就不是這兩個字能完成的。還有就是關于人物行為的描寫，省略了主語、時態(tài)，只保留動賓結(jié)構，強化了“動”的感覺。作者并不完整地介紹“動作”的連續(xù)因果，只是把不同的“動作”排列起來，使作品動感十足，生機盎然。這些語言追求，完全是古漢語的特點。或者我們也可以說，作者力圖形成自己的語言風格——對古代漢語語言模式的創(chuàng)新性運用。

與此相應的是，玄武的作品大部分比較短，有類于古典文學中的小品、筆記小說之類的文本。他只對最關鍵的東西感興趣，不對前因后果進行交代。從哪里開始并不一定，到哪里結(jié)束亦無成規(guī)，也許可以說，他總是在想開始的時候開始，想結(jié)束的時候結(jié)束。在玄武這里，讀者是能夠進入描寫情境的“自覺者”，而不是需要告知一切的“被動者”，或者也可以說，玄武并不太顧及讀者能否進入他的描寫之中，他只把最重要的東西寫出來即可。如《稷山棗》，從標題來看是在寫“棗”，也確實如此。但實際上在寫入——他的丈母娘。玄武并不事無巨細地鋪排，只是簡略地勾畫幾件小事以刻畫其丈母娘的“勇猛”個性——就是豪爽之態(tài)。更主要的是，在這豪爽之后，還隱藏著“丈母娘”的做人準則——不占別人便宜。這也許不是什么豪言壯語，但要做到也還確實是需要一股“豪爽”之氣的。在大約干余字內(nèi)，作者就把一個人寫活了。這種特點，我想也應該歸于對傳統(tǒng)表現(xiàn)手法的承接。

三

如此說來，玄武是不是一個傳統(tǒng)審美的“原教旨”主義者？這肯定不是。是不是一個恪守傳統(tǒng)而拒斥現(xiàn)代的保守主義者？這當然也不是。任何一種創(chuàng)作如果沒有現(xiàn)實文化背景的針對性，其意義都將大打折扣。從玄武來看，我們能夠肯定的是傳統(tǒng)的表現(xiàn)方式仍然具有強大的藝術生命力、表達的可能性。但是，這必須建立在作品所蘊含的現(xiàn)實價值之上。我們要討論的是，玄武到底在他的作品中寫了些什么。

表面來看，是很簡單的。玄武為我們寫了一些花草樹木，寫了一些飛禽走獸，寫了一些神靈仙者，如此等等。但是在這林林總總的描寫之上，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存在——人。人與它們對應而生，相融共處。人在這些物的參照物中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價值、情感、生命，物也因而成為人自己的對照物。具體而言，他是從這樣兩個方面切入的：首先是人與物在不可分離的共處之中表露出來的人之品性;其次是人在對物的觀照之中所發(fā)現(xiàn)的生命價值。

《物書》中有一篇《溫小刀》，寫作者與他喂養(yǎng)的小狗“溫小刀”的點點滴滴。在他以短為長的一系列作品中，《溫小刀》可謂“鴻篇巨制”，竟然分了章與節(jié)。不過，這并不是多么曲折復雜的傳奇故事，而是一個人——作者，與他的狗——溫小刀共處時的細小之事。玄武捕捉了大量的細節(jié)來描寫溫小刀。這只剛買來時只有比人的巴掌略長的小獸，竟然是如此“情感內(nèi)蘊豐富”。它逐漸地熟悉了新的生活環(huán)境，熟悉了主人及其親友，并能夠聽懂主人的某些言語，成了這個家庭中的“一員”。但是這溫小刀生病了，不治而走。在這個過程中，作者寫他與它在生死之間的種種，直到這通人性的小獸終于離去?！拔艺也坏胶线m的理由說服自己，為什么要這樣對待一只犬。……也許僅僅因為他是與我有關的一個生命，一個完全仰仗和依靠我的生命。我做不到任由他生滅。我不能不全力以赴拽回他?！痹谶@篇關于犬的作品中，玄武為我們描寫出“犬”之“人性”，這只被稱為“溫小刀”的犬，與玄武這個人在人性中統(tǒng)一起來。需要注意到的是，玄武讓它姓“溫”，正是玄武自己的姓。這似乎也可以表明，玄武是把它當作自己家中“一口”來看待的。正是在這種人與犬的共生之中，作者身上的“人性”被進一步激發(fā)。在《種花去——自然觀察筆記》里，玄武描寫了許多他與植物以及動物的點滴瑣事。但是，在這種與自然生命的交往中，我們感到了作者所表現(xiàn)出來的另一種生命狀態(tài)——融入自然之后煥發(fā)出來的生命的喜悅與歡欣。他寫“奶葫蘆”，“一夜之間偷長出來的小葫蘆，懸在院門口把手邊，開門它晃悠一下，仿佛跑出來偷窺我一下，又趕緊想藏起來?！鼫喩砻鹾醯男⊥该魈ッ?，肉墩墩可愛極了”。在《香有光》中，他寫葡萄的生長，“我倒是聽到過月亮下葡萄生長的聲音。窸窸窣窣，以為是風，但樹葉不動。那是葡萄蔓在頭頂架上往前躥發(fā)出的聲音”。而在夜中觀花，院中那一樹雪白，目光如灼。“它的沉默有點像無聲又齊聲的吶喊;它多么謙遜，又何等驕傲，白的花串在蒼黑的枝上密密排了開去，像行文密度過大，讓人讀得喘不上氣的長章?！毙滟x予這些生物以人的生命，小心翼翼地呵護它們，親愛它們，欣賞它們，并從中感受、發(fā)現(xiàn)生命的美好、尊貴。在這樣的時刻，人，動物，植物，大地，星空，整個世界融為一體。他表面的那種倔強、豪放、無忌被這美好所浸染，所陶醉，并融化，成為一個情感細膩、心腸柔弱、忘卻自我的“它”——同樣具有生命之魅力、尊嚴與可能性的存在。

四

當現(xiàn)代化的車輪轟轟隆隆、不可阻擋地前行的時刻，玄武卻在夜晚的月光之中感受自然萬物的細微變化，并從中體悟到生命的美好。他沒有成為一個懷舊主義者，也不是鄉(xiāng)村田野凋零的挽歌吟唱者。當然，我們也不能說玄武是一個逆時代潮流而動的落伍者。他只是用心描寫出另一種生命狀態(tài)，希望告訴人們，生活還有這樣一種被我們在匆匆忙忙之中忽略的美，并企圖喚醒人們，我們還有感受這種美的能力與可能。

他是一個“奇怪”的存在。這種“奇怪”就是并不去追逐大流，去努力得到“物”的充實，而是以不同于一般意義的人生姿態(tài)形成了屬于這個時代的獨特性。它并不等于作者對時代的疏離、隔膜，而是在蕓蕓眾生之中以其特立獨行的存在昭示生命的另一種方式——人在物的獲取、享受之外，還有很多優(yōu)于或者能夠超越這種生命狀態(tài)的價值——在對萬物的體味、感受之中，也體味、感受到了自身生命更豐富的意義。從某種角度而言，這也許是對“現(xiàn)代”的一種抵抗。往往，現(xiàn)代化也標志著物質(zhì)生產(chǎn)的極大豐富，以及物對人的現(xiàn)實生活的巨大影響。這種影響并不僅僅表現(xiàn)在人們接受了現(xiàn)代生活方式，可以享受到更多的物質(zhì)的便利、快捷、舒適，以及由此而生成的虛榮、矯情與虛妄。它同時也包括人因自身的依賴，懶惰、憨蠻而使體力、智慧、能力退化，以及精神世界萎縮。人在對物的依賴之中，逐漸成為物的附屬物，并被物所定義。如果這樣，人的本性將喪失，人將成為“非人”——只是生理意義上的人，而不是本質(zhì)意義上的人。

盡管人類社會追求現(xiàn)代化的潮流已不可逆轉(zhuǎn)，但對于“現(xiàn)代”，人們一直心存戒意。那些具有穿透現(xiàn)實迷霧能力的人們不斷地提醒，在人類走向現(xiàn)代化的進程中，必須防止因現(xiàn)代而出現(xiàn)的人自身的蛻變與異化。人，既要處理好自身完善進步的問題，也要處理好人與自然、人與社會的關系問題，以求得人類的永續(xù)發(fā)展。當人被“現(xiàn)代”所帶來的快速發(fā)展、盲目發(fā)展，以及因此而承擔破壞自然生態(tài)、社會倫理的惡果時，人實際上也陷入了危害自身發(fā)展的悖論之中。這種悖論式處境，一方面是人對物的依賴，人被物所剝奪;另一方面是人自我精神世界——創(chuàng)造性、道德感、審美能力等諸多方面的退化與萎縮，以及向物的轉(zhuǎn)移、變異。因而，在人類轟轟烈烈地向現(xiàn)代社會行進之中，重要的問題就是要解決好人自身的價值與能夠走向未來的可能性。具體而言，就是要保持人區(qū)別于其他存在的精神世界的強健與豐富，保持人能夠為了未來所具有的超越現(xiàn)實利益的崇高感、奉獻精神與相應的智慧和能力。在這一努力過程中，審美能夠為人類提供精神資源。事實上，先發(fā)各國在實現(xiàn)現(xiàn)代化的進程中，均出現(xiàn)了反思人的迷茫、批判物對人的異化的作品。其可能會從人與自然的觀照中重新發(fā)現(xiàn)人的價值，并警戒人的行為。從這樣的角度來看，玄武的創(chuàng)作就具備了某種積極的現(xiàn)代性。盡管我們說他的創(chuàng)作受傳統(tǒng)文化資源的影響比較深，但是，這并不是向傳統(tǒng)的倒退，而是從傳統(tǒng)中汲取了思辨與表達的思想資源來觀照現(xiàn)實。或者說，他企圖為人們追逐已經(jīng)到來的“現(xiàn)代”提供某種具有思想意義與審美意義的鏡鑒——從情感與精神的層面。

五

那么，玄武到底在怎樣的程度上實現(xiàn)了這樣的追求，我還難以判斷。首先，我不能斷定玄武的主觀意圖是不是這樣的。也許他并不如我所言，要針對人追求現(xiàn)代生活的迷亂發(fā)現(xiàn)另一種更具意義的生活，但我可以斷定的是，他的作品確實體現(xiàn)出這樣的價值。其次，我也難以斷定，還有多少類似的作品出現(xiàn)，他是唯一的，還是其中之一，在眾多相似的作品當中，他的獨特性何在。大概而言，我們可以說，玄武的這些作品是具有獨特性的，屬于為數(shù)不多之列。不過，在這里我并不想把他的作品與其他作品進行比較。我要說的是，總體來看，玄武已經(jīng)面世的這些作品仍然表現(xiàn)出某種程度上的隨意性。就是說，他還沒有把自己的創(chuàng)作自覺地設定在某一個集中的領域內(nèi)，并有序地體系化地呈現(xiàn)出來。做一個不太準確的比喻，他已經(jīng)有意識或無意識地找準了目標，并東一槍西一槍地發(fā)射出頗具殺傷力的子彈。但我們更需要的可能是，他把那些有意識的、捆綁的集束手榴彈投向遠方。

玄武具備這樣的可能性。他的文字辨識度很高。他大膽、真誠，語言的想象力、比賦力也非同一般。他的氣質(zhì)中具有特殊的敏感性，對細小的事物有常人不太顧及的捕捉力。他孤傲而自卑，執(zhí)拗卻從善，粗枝大葉且心細如發(fā)，不守陳規(guī)又構建新規(guī)。這使他能夠堅守某種常人不太能夠堅守的東西，忍受常人不太能夠忍受的孤獨;同時，又能夠從萬物的枝枝葉葉中感受到美——時光、大地、聲音、色彩，與人。“我日漸迷戀泥土的芬芳、腥味，陽光的氣息，夜色里月光的氣息，沉迷而不能自拔。我認為這些是生命的最重要的意義，怎么可以放棄呢？我會想盡辦法，將這些事物存留在生命的每一處?！比f物均美，因而要將所遇萬物打磨出微光。玄武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