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淑霞
陳老二躺在搶救室里和閻王爺較勁,陳家的老少在大玻璃窗外抓耳撓腮地著急。他們不是為陳老二的性命著急,醫(yī)生說陳老二熬不過今天夜里;他們是在為另一件事鬧騰。
陳老大攥著手機向大家宣布:“老二閨女一會兒就到。”
陳老三對著手機喊:“二嫂你不能不管啊,你……”話說半截,聲音立馬變小,因為媳婦正戳他后腰:“嗨,嗨,小點聲?!?/p>
其余的人,伸舌頭,撇嘴,嘀嘀咕咕。
陳老太坐在這群人中間,腦袋像扎進了馬蜂窩,嗡嗡亂叫。但她努力地鎮(zhèn)定自己,她不能亂,她不能讓那個外地娘們得逞。按說,快八十的人了,一聽說兒子要不行了,不癱在床上,也得哭暈過去。但陳老太沒有,陳老太和別人不一樣,陳老太心里憋著口氣。
兩年前,離了婚的陳老二,又要結(jié)婚。陳老太死活不同意,那個外地娘們長得蔥心似的水靈,說話有板有眼,比老二小十一歲,還帶著個半大小子。圖什么?圖的就是你的房。你的房不是大風(fēng)刮來的,那是血汗換的!那要留給我孫女,雖說孫女跟她媽走了,但怎么說也是陳家的骨血??!可老二不聽,不僅把婚結(jié)了,還在房本上加了那娘們的名字。陳老太氣得差點吐血。但那時陳老太也沒像現(xiàn)在這么焦急。她想:慢慢來吧,日子還長著呢,我們這么多人還斗不過你一個外地娘們?
現(xiàn)在陳老太表面上平靜,心里卻像炸開的油鍋。她閉著眼,耳朵像偵察兵似的挺立著。她捕捉到了旁人的閑言碎語,探測到了針尖似的眼光。她慢慢地睜開眼,瞄一眼玻璃窗內(nèi)趴在老二床邊的女人,拽了一下正給律師打電話的女兒:“四丫,我們回家。有事,家里商量去,別在這讓人笑話!”
……
陳老二走了,喪事是那個女人一手操辦的,像模像樣。面對滿臉悲哀,眼睛哭得像對桃子似的女人,陳老太嘆服:這個外地娘們可太會演戲了,演得跟真的似的!轉(zhuǎn)瞬陳老太又犯嘀咕:難道這個女人真的和老二有感情,真像老二說的那么好?
迷蒙的小雨像張昏暗的網(wǎng)籠罩著枯黃的落葉,低沉的哀樂滾過灰黑混沌的人群撞在對面的墻上扇著冰涼哀傷的翅膀,葬禮顯得凄涼和詭秘。詭秘來自一些人的眼睛,那眼睛里分明燃燒著仇恨、貪婪、興奮的火焰……
此刻,陳家大小心里都揣著一把算盤,老二沒有什么錢財,值錢的就是五環(huán)邊上那套一百多平米的住房。那套住房,至少值五百萬,這五百多萬不能便宜了那娘們。老四已經(jīng)向律師打聽過了,那房應(yīng)該算老二的婚前財產(chǎn)。婚前財產(chǎn)就應(yīng)該全是老二的,就應(yīng)該一半給老二閨女,一半給陳老太。陳老太的就是大家的,要分到每個兒女手里就應(yīng)該是……但律師也說了,要是房本上是夫妻二人的名字就懸了。想著,那把算盤就變成了燃燒的火,越燃越烈。
“嗨,一會別走,直接去老太太那兒,那娘們有話說。”剛出墓地,陳老大就挨個叮囑眾人。
“誰?嘿,她倒先拉開陣勢了!”陳老三嚷道。
“嚷嚷什么?有勁一會再使!”陳四丫白了陳老三一眼。
陳老太的客廳里坐滿了人,孫子輩的有的倚在沙發(fā)邊上,有的靠在門框上,唯有老二閨女低著頭坐在陳老太身邊。陳老太端坐著,一臉凝重,像個指揮作戰(zhàn)的將軍。
屋里死一樣寂靜,所有人的眼都盯在一身黑衣滿臉肅穆的女人身上,像盯一條惡狼。女人緩慢開口:“媽,我今天本不該說這事,但我知道您老惦記這事,所以我今天要把這事交代完?!闭f著女人把一個紅本遞給陳老太。
還沒等陳老太把紅本拿穩(wěn),陳老大就搶了過去,陳老大剛看了幾眼,陳老三又……紅本像翻飛的蝴蝶在人們手中翻轉(zhuǎn),隨著紅本的翻轉(zhuǎn),人們的眼睛盯向女人,幾乎異口同聲地問出:“房本的名字沒改?”
女人說:“沒改,老二讓我改,我沒去。老二騙你們,是怕你們找他鬧。老二走了,我也不想在北京待了,過了三七我就回老家。老家的父母都老了,我也該回去盡孝了?!?/p>
“你,”陳老太哆嗦著“你”了半天,終于喊出,“你這個孩子?。 睖I水奪眶而出。
(原載《石景山文藝》2018年第2期 作者自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