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斯趙
上海蔡元培故居陳列館中,有一件特別的館藏。那是一幅蔡元培的油畫像——先生頭發(fā)三七分,穿西裝打領帶,鼻梁上架著一副圓框眼鏡,捧著本小書似在思索。這幅肖像畫出自蔡元培的第三任妻子周峻之手。
在蔡元培遇見周峻之前,有過兩任有緣牽手卻無緣終老的妻子。當時的蔡元培剛經(jīng)歷喪偶之痛,歸國后發(fā)覺政局動亂,有些心灰意冷,遂做好再度留洋、潛心治學的打算。有一天,蔡元培的老朋友、浙江興業(yè)銀行的總經(jīng)理徐新六打電話說要請他吃飯,蔡元培便欣然前往。
到了才發(fā)現(xiàn),徐新六此次請的客人只有他一個。酒過三巡之后,徐新六突然拋開政治話題,笑著問蔡元培:“夫人仙逝之后,威廉(蔡元培長女)亦將另有生活,而夫人所留兩個公子無人照料,不知先生清寂幾年之后可有續(xù)娶之意?”
蔡元培這才知道老友的美意。幾日之后,徐新六再約蔡元培,談的還是老話題。蔡元培想拒絕,又覺得辜負老友,于是就效仿上次對付媒婆的招數(shù),十分學究氣地提出了三個條件:具備相當?shù)奈幕刭|;年齡略大;熟諳英文,能成為研究助手。
蔡元培說出這三個條件,原是想堵住老友的嘴,哪知徐新六反而順著他的話滿口答應下來:“沒問題,沒問題,并且我還可以給您增補幾個條件:第四是賢惠且有愛心;第五相貌可人,親切,勤勉;第六……”徐新六嘴里所說的女子正是才女周峻。
周峻比蔡元培小整整22歲,原是蔡元培在上海所辦的愛國女校的一名學生,畢業(yè)后先后在神州女學和安徽女子師范學校任教,同時還被商務印書館董事長張元濟請去當子女的家庭教師。周峻生得濃眉高額,體形矮胖,戴一副眼鏡,看上去貌不驚人。然而她有著勤奮好學、善良執(zhí)著的好品性,詩畫上的才華也是不容置疑的,33歲還沒有結婚。
蔡元培覺得“年齡略大”更成熟,好相處。于是,在徐新六的安排下,蔡元培與周峻相知、相識、相戀了。
1923年7月10日,他們在蘇州留園舉行了結婚典禮。這場婚禮完全是現(xiàn)代式的。婚后蔡元培一家定居比利時首都布魯塞爾。他把夫人和女兒都送進了國立美術學院。周峻本就是才女,在相夫教子之余得以重返校園,自然高興,不久就習得了一手好畫藝。蔡元培自己呢,依舊學者風范十足。他潛心編寫《哲學綱要》,樂在其中。
蔡元培周峻夫婦都喜愛文學繪畫,常常在藝術創(chuàng)作上夫唱婦隨。每到黃昏,在布魯塞爾的林間小道上,更是能見到一對老夫少妻相偕而游,暢談詩畫。每到過生日的時候,兩人則互贈賀詩,表達愛慕之情。到了結婚一周年紀念日,蔡元培夫婦又特地去影樓拍了一張紀念寫真。
周峻為蔡元培生養(yǎng)了兩子一女,兒子蔡懷新、蔡英多及女兒蔡睟盎。蔡元培喜歡和孩子們聊天,給他們做玩具,講《西行漫記》之類的故事。兒童節(jié)時,還會給孩子們寫歌謠。他曾寫了七個字給周峻——“且從諸兄學實科”,意思是告誡三個年紀還小的兒女要學習兩個兄長,攻讀實在的、有用的科目。
1937年11月2日,蔡元培帶頭與交大、同濟、暨南、浙大的大學校長黎照寰、翁之龍、何炳松、竺可楨等人聯(lián)名致電九國公約會議,呼吁采取有效措施,遏止日本對華的侵略,并嚴懲日本違反國際公法,肆意摧毀我國文教機關的暴行。
可是,仗還是打了起來,上海還是淪陷了。蔡元培只好離滬赴港。一個月后,周峻攜子女也到了香港。其幼女蔡睟盎曾回憶道:“本來父親是計劃從香港出發(fā),轉道越南,從陸路去昆明,和大姐會合?!?/p>
然而,蔡威廉卻在1939年因病于昆明英年早逝了。蔡威廉病逝的消息,周峻根本就不敢告訴丈夫。她和女婿商量好,每次寫家信仍落款“威廉附筆請安”的字樣。甚至,周峻連子女們也沒有告知,只是讓蔡睟盎脫掉了紅色的鞋。
可是蔡威廉已經(jīng)是個名聲在外的畫家了,她去世的消息不可能只是一樁家事。果然,沒過多久蔡元培就在一張昆明的報紙上讀到了一則新聞,上面寫著“女畫家蔡威廉追悼會、遺作展”。蔡元培很傷心,寫了一篇文章《哀長女蔡威廉文》。一年后(1940年)的3月3日,他在家中不慎摔了一跤,4日被送往香港養(yǎng)和醫(yī)院,5日便在醫(yī)院與世長辭,臨終還念叨著威廉的名字。
蔡元培給妻子子女留下了大量的精神財富,遺產(chǎn)卻是幾乎沒有。他在香港治病所花費的那一千多元醫(yī)藥費,周峻都無法湊出。甚至于喪葬費她都愁得快要去典當衣物了,后來還是王云五伸出援手代籌的。
新中國成立后,周峻獨自一人撫養(yǎng)子女著實不易。陳毅市長知情后,做出決定,特批將華山路的一幢房屋供蔡元培子孫后代永久居住。1975年,周峻過世,享年85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