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馨
摘要:《蒹葭》的內(nèi)容眾說紛紜:有人認為是情詩,抒寫思慕所愛之人卻難以親近;也有人認為是訪賢之詩,敘寫對隱居水濱賢士的懷思。詩的題旨所以紛歧,跟詩中的關(guān)鍵詞“伊人”含意籠統(tǒng)、指涉模糊有關(guān)?!遁筝纭芬黄?,“所謂”一詞,是已有指稱,“所謂伊人”,是作詩者所指稱者熟悉知曉,只是當時知道,后世無從知曉,遂生不同猜度?!耙寥恕辈o確指,可以指異性的情人,也可以指同性的朋友,可以指賢臣,也可以指明主。本文就“伊人”的詮解分為四種:西周遺民、賢人隱士、意中人,經(jīng)筆者考證的《蒹葭》一詩時間與背景后得到的結(jié)論,傾向于“伊人”是為賢人隱士。
關(guān)鍵詞:詩經(jīng);蒹葭;伊人
一、前言
對《蒹葭》中“伊人”一詞,古今推測甚多,自漢代始各家對《蒹葭》詮解之異說甚多,“伊人”之推測,關(guān)乎本文旨要分析。毛、鄭認為《蒹葭》是刺秦襄公之詩,這是對《蒹葭》的第一種詮釋。自毛、鄭刺詩之后,朱熹一系的《詩經(jīng)》的詮釋者,認為《蒹葭》是求賢之詩,兩派詩旨解說造成差異,《詩經(jīng)》詮釋的差異不應該從誰比誰的詮釋“更好”的優(yōu)劣角度進行評價,應該要從因為“詮釋意圖”不一樣,因而形成“不同”詮釋方向的發(fā)展角度思考。
《蒹葭》詩凡三章,章四句,句八字,共計九十六字,此詩在今日,常為學者釋為思慕情詩,然本詩之主旨詮解,古來多有遞嬗,初始時并非以思慕情致為基調(diào),其中又有種種演變。除“前言”外,下分四節(jié),首先西周遺民之解,此說大致上偏向于視《蒹葭》為具有政治意圖的創(chuàng)作,創(chuàng)作時間可能在秦襄公得地之后,為刺襄公詩。其次,解“伊人”為賢人隱士,賢人和隱士與秦襄公是否有關(guān),異說甚多。第三節(jié)解“伊人”為意中人,“伊人”或可為女子,也可猜測其為男子身份。關(guān)于“伊人”的其他異說,此類異說往往從者一二人,證據(jù)多有不足,大多止于猜測,以下分別詳述之。
二、西周遺民之解
據(jù)《史記》記載① ,秦國在周朝原為附庸,到秦襄公時,因以大夫領(lǐng)兵,替周家解救犬戎之難,作戰(zhàn)有功,周平王東遷,襄公又出兵護送,平王因此封襄公為諸侯,并賜岐山以西之地。漢人認為襄公治理此地時,不用周家施之已久的禮教,而實行兵戎政策,以致周家遺民不服襄公。詩人鑒于禮教為治國之本,故遂作此詩刺之,希望襄公戒而改之。《毛詩序》云:“《蒹葭》,刺襄公也,未能用周禮,將無以固其國焉?!编崱豆{》加以解釋,則云:“秦處周之舊土,其人被周之德教日久矣,今襄公新為諸侯,未習周之禮法,故國人未服焉。”② 毛、鄭兩家是從地理立論,認為秦處周的舊土,理應有周人的尚禮的風教,可惜秦襄公卻不能如是,所以為詩人所刺,認為《蒹葭》是刺秦襄公之詩。此類對《蒹葭》詩中“伊人”的詮釋,指的西周懂得周禮的賢人。
《史記》載秦襄公雖伐戎至岐,卻沒能取得最后勝利,文公繼續(xù)伐戎,岐以西才歸秦。鄭《箋》云:“秦處周之舊土,其人被周之德教日久矣,今襄公新為諸侯,未習周之禮法,故國人未服焉?!眱烧咚d明顯有出入,《詩本義》 云:“然則當詩人作《蒹葭》之時,秦猶未得周之地,鄭氏謂秦處周之舊土,大旨既乖,其余失本義,不論可知?!雹?倘若襄公未收復“岐以西之地”之前已經(jīng)身亡,何來毛、鄭刺襄公不循周禮之說?且犬戎伐周時,正值周王朝衰敗之時,諸侯漸起,周禮伴隨政治改變而漸趨于弛墜,西虢百姓受犬戎之害甚重,希望依附強有力諸侯,此時正是武裝國家伐戎之時,周朝已處于極不穩(wěn)定的環(huán)境中,談修周禮根本不切合于國家緊迫之狀態(tài)。
三、賢人隱士之解
鄭玄認為“伊人”指“知周禮之賢人”,其《箋》云:伊當作糸,糸猶是也,所謂是知周禮之賢人,乃在大水之一邊。假喻以言遠?!雹?后人在此基礎(chǔ)上繼續(xù)引申,把“伊人”解釋為賢人隱士,把全詩說成是渴求賢人、思慕隱士之意。此說認為該詩用比體,蒹葭蒼蒼,比喻周家的黎民。白露為霜,比喻周王的德政轉(zhuǎn)變?yōu)橄骞陌哉?。所謂伊人,是指當時尚有西周的賢者,堪與襄公共圖國事。在水一方,是說賢者隱于蒼葭水湄之間,也就是隱逸于民間,可以求得。但如求而不合乎禮,則使求賢之路受阻而且遙遠,所以說:溯洄從之,道阻且長。如能依禮而求,便與賢者逐漸接近,所以說: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這里的“伊人”,指的是襄公所求所需的賢人隱士。宋代蘇轍的《詩集傳》、宋代王質(zhì)《詩總聞》:
明代豐坊《詩說》都贊成此說。
其后出現(xiàn)有第二種詮解,認為這賢人、隱士或許是與秦襄公無關(guān)的。如朱熹《詩集傳》里解釋說:“言秋水方盛之時,所謂彼人者,乃在水之一方,上下求之而皆不可得。然不知其何所指也?!?,認為不知賢人隱士具體所指,既然不知其何所指,“伊人”也未必與秦襄公所求之人了,其余也有各家說法贊同,明代朱善《詩解頤》、清代姚際恒《詩經(jīng)通論》、清代方玉潤《詩經(jīng)原始》,都是將“伊人”作賢人隱士之解, 隱居于水濱,但不知賢人具體是誰,與今人之情詩說相比,求賢之說雖然無關(guān)男女之情,然同樣具有一種思求情懷。
四、意中人之解
迄今認同《蒹葭》為“情詩”大多認為它是一首抒寫思慕、追求意中人而不得的詩篇,多數(shù)把《蒹葭》歸入愛情詩的學者,都認為“伊人”是女子。如聞一多《風詩類鈔乙》將《蒹葭》歸入“男詞”一類,程俊英、蔣見元的《詩經(jīng)注析》⑤ 認為伊人是男是女無法確定,再有余冠英《詩經(jīng)選》說:“這篇似是情詩,男或女詞?!薄耙寥恕北闶怯信院湍行詢煞N解釋,“伊人”也有可能指一位被女子思慕的男子。根據(jù)《說文》“溯,逆流而上曰溯洄。溯,向也。水欲下,違之而上也?!薄颁В驿б病!彼蒌悄媪鞫?,溯游是順流而下。逆流而上,當然阻力較大,所以三章分別寫出追隨的困難。毛《傳》沒有清楚解釋《蒹葭》中的“從之”,鄭玄說:“此言不以敬順往求之,則不能得見?!笨梢娻嵭选皬闹苯庾鳌扒笾薄!蛾P(guān)雎》中:“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薄稘h廣》中:“漢有游女,不可求思。”然《蒹葭》中,無論是“從之”跟隨的意思或者是“求之”追求的意思,“伊人”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五、結(jié)論
考辯西周遺民之解,毛、鄭一派同司馬遷所述《史記》存在時間矛盾,若將“伊人”解釋為意中人,與也與秦地當時頻頻戰(zhàn)爭的背景環(huán)境不相符,也與〈秦風〉中其他正詩的創(chuàng)作意圖相矛盾。而求賢一說,時間同背景并無矛盾,秦襄公作為“主人公”的行為求“伊人”,即賢人來幫助治理國家的行為,有十分之客觀可能性。《小戎》美秦君政教之功,《終南》頌美秦公的容顏、服飾和儀態(tài),勸戒秦君要有明君的作為,《駟驄》美襄公田狩之武力,若《蒹葭》解釋為詩人勸誡襄公求賢人以禮治國的意圖,“伊人”解釋為賢人,便與秦風中其他書寫襄公的詩歌的內(nèi)容有了緊密的聯(lián)系,秦風中詩歌本來便比其他國風更具有政治意圖,因此本文的結(jié)論更傾向于將“伊人”解釋為賢人隱士。
參考文獻:
[1]〔漢〕毛亨撰,[漢]鄭玄箋,[唐]孔穎達疏,《武英殿十三經(jīng)注疏》本。
[2]〔宋〕歐陽修,《詩本義》卷4,《四部叢刊》三編「經(jīng)部」。
[3]程俊英、蔣見元,《詩經(jīng)注析》,(北京:中華書局,1991)。
注釋:
①[漢]司馬遷,《史記》(北京:中華書局),1972,頁178–179。
②[漢]毛亨撰,[漢]鄭玄箋,[唐]孔穎達等正義:《毛詩注疏》(臺北:藝文印書館,2001年,影印《重栞宋本十三經(jīng)注疏附挍勘記》本,第2冊) 。
③[宋]歐陽修,《詩本義》卷4,頁 5。
④〔漢〕鄭玄,《毛詩箋》,見唐孔穎達《毛詩正義》,頁 587。
⑤程俊英、蔣見元:《詩經(jīng)注析》,(北京:中華書局,1991),頁344–345。871D0703-EFF0-4BF9-9871-6B855483795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