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容志行聊足球

編者的話

通過“我的嶺南情”欄目，我們?yōu)樽x者介紹了許多廣東的風物。

為了讓方便讀者閱讀這些文章，我們打算根據(jù)內容再細分為“嶺南人物”“嶺南風俗”“嶺南風景”等小欄目。

歡迎廣東各地的朋友，寫作相應的欄目，介紹讓你留下最深印象的人物、風俗、風景，讓更多的讀者欣賞人物的事跡、體味富有特色的風俗和佳美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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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志行簡介

1948年生，原籍廣東臺山。中國著名足球運動員。1979年起連續(xù)三年獲得“全國十佳運動員”稱號。1982年退役。曾任深圳市體委主任。2008年退休。2009年獲“廣東足球60年十大最受歡迎球員”“廣東足球60年突出貢獻獎”“新中國60年最具影響力體育人物”。2013年5月3日，獲得亞足聯(lián)頒發(fā)的“金星貢獻獎”。在新中國成立35、40、45、50和60周年時，均被評為“新中國杰出運動員”。容志行還是中國共產(chǎn)黨第十二次、第十三次全國代表大會代表，廣東省第五、六、八屆人大代表。在廣東省第六屆人民代表大會上被選為廣東省人大常委。現(xiàn)任中國足球協(xié)會副主席。

“和容志行聊足球”，足球圈內的人應該不難的，但圈外的人就難說了。

“志行風格”作為中國足球的一面旗幟，30多年前曾經(jīng)街知巷聞，但同樣聞名的也有容志行不愿意接受媒體采訪，特別是不愿意談中國足球。30多年來，容志行極少跟媒體談自己的足球生涯，我稱他這種行為是另一種“志行風格”。

我覺得，容志行是一個執(zhí)著的人，他的這種另類“志行風格”是一以貫之的。所以，當知道有機會“和容志行聊足球”，我不是驚喜，而是擔憂：那么抗拒圈外人的他能談出什么來？

為撰寫《容志行傳》，我前往廣州的湖濱賓館去見容志行。

同行中有熟悉容志行的朋友說：“容志行很準時，約好的時間，他只早不遲?！?/p>

果然，車入賓館，赫然看見有一個體態(tài)略胖的男人站在酒店外的廊下。那時，天正下著微雨，他邊抽煙邊在等我們。沒有前呼后擁的熱鬧，對“大佬”級的容志行來說，這是一幅多么冷清的畫面！這讓我有些意外。如不是有人特別介紹，面對面的我們也許不知道他就是中國足球的風云人物、赫赫有名的容志行！

這時離約定的11點還有段時間，容志行果然守時，對他，我肅然起敬。

“35米”的自負

相鄰而坐的容志行十分隨和，絲毫沒有印象中銅像般從不肯輕易眨一眨眼睛的堅硬莊嚴。

我對容志行并不陌生，他的許多故事，我了然于胸，這次見他，是想核實一些需要介紹他的材料。

容志行對我也沒有陌生感，因為落座后，我提到了他早年住過的周家巷。

我早年也住在那一帶，我的舊居離容志行住過的周家巷41號，直線距離不過30米。不過，我早年赤腳跑過周家巷的麻石路面時，他已經(jīng)搬離了那座外觀漂亮的小洋樓。

周家巷、清泉街小學、中山紀念堂……這些與容志行早年生活有關的記憶，一下子就拉近了我們的距離。

就這么閑聊了幾句，一些外間從沒報道過的“料”，就談了出來——像他轉學到河南前讀什么小學，是第一次說出來的“新鮮”材料。

“可惜清泉街小學已經(jīng)沒有了，改為一間中學的初中部了。”我將所知告訴了容志行。

“哦！”容志行淡然漫應。他的臉上是那種慣見云聚云散的老江湖表情。

確實，相對于容志行征戰(zhàn)綠茵的輝煌經(jīng)歷，兒時的那丁點兒記憶又算什么呢？我們相視一笑，跨上時間的畫橋，走進昔日曾經(jīng)輝煌無比的中國足球歷史。

“你打入日本隊的那一球太精彩了！”我跟容志行說起了1981年第12屆世界杯亞洲區(qū)外圍賽的一場比賽，“20多米遠的射門，太精彩了！”我最近重新看了視頻，宋世雄刺耳的解說聲讓我記住了“20多米”。

“是35米！”容志行嫻熟不妄，淵深流靜地糾正說。

那支由主帥蘇永舜打造的國家隊可謂猛將如云，既有容志行、遲尚斌、李富勝、陳熙榮等老將壓陣，又有古廣明、陳金剛、左樹聲等新星。他們氣勢如虹，以1∶0戰(zhàn)勝香港隊、3∶0戰(zhàn)勝澳門隊、1∶0戰(zhàn)勝日本隊。在戰(zhàn)勝日本隊的比賽中，正是容志行在35米外閃過對方隊員的防守發(fā)力勁抽，球像炮彈一般直飛日本隊大門的右上角，對方守門員橫身飛撲，也無濟于事。這精彩至極的入球讓人回味無窮。

說到這個入球，容志行的表情相當自負。

“場上救人”的真相

有一個關于容志行的生動故事，一直被人們津津樂道：

國家隊在中東某國參加的一場友誼賽中，身穿11號球衣的容志行帶球直奔對方禁區(qū)，對方的兩名后衛(wèi)從左右兩邊向容志行飛身撞來，被容志行閃開，那兩名后衛(wèi)卻撞到一塊，雙雙受傷倒地。容志行回憶當時的情況說：“我就聽到身后咣的一聲，回頭一看，對方兩個人撞在一起，都摔倒在地上，我于是停止進攻，回去把對手扶了起來?！?/p>

觀眾看見容志行放棄了功成在握的射門機會，在剎那的驚奇之余，場上爆發(fā)出如潮的掌聲。

賽后，一批當?shù)厍蛎杂窟M場內，有節(jié)奏地呼喊著：“11號，11號！”一直將容志行等中國隊員送到所住的旅館。

當?shù)匾患颐襟w這樣評論：“在洪水暴風一樣的比賽激烈氣氛中，中國隊的11號竟能取得一種節(jié)制，避免了比賽流于過火，他是在經(jīng)受了多次粗暴攻擊后吹起良心道德號角的。”

……

這個故事反映出容志行不僅技術出眾，更難能可貴的是他在場上所表現(xiàn)出來的高尚體育道德。

對這個流傳了許多年的故事，容志行解釋說：“這是大家后來傳的，實際上當時的國際比賽不是正式比賽，也不是我要打門的時候，還沒到那個地步。比賽中，我過了對方兩個防守球員之后，聽到身后‘咣’的一聲，回頭一看，對方兩個人撞在一起，都摔倒在地上，我于是停止進攻，回去把對手扶了起來。當時就是友誼賽，又是在國外，因此沒有放在心上，對手是誰沒有記住，也忘記是在哪個國家比賽的。”

談起這件當年球場“救人”事件的真相，容志行很平靜，因為對這件事他并不上心，以至何時、何地和對手是誰，他都忘記了。

即使故事在流傳中細節(jié)與事實的真相有出入，但畢竟是一場比賽，容志行能及時停步，扶受傷倒地的對手起來，這肯定是球場上的一大“奇景”。容志行當時的行為，獲得了觀眾的認可和贊賞，體現(xiàn)了一種良好的風尚和道德。

面對球場上的斗氣斗狠、損招歪招，容志行的觀點是：“要讓對手折服，最好的辦法是將球送進對方門里，而不是報復。”

他的這種態(tài)度不但激勵了隊友，也常常感化對手。容志行從進入廣東隊、國家隊到退役，在近18年中，參加各種國內外的比賽近千場，卻從未得過一張黃、紅牌。這是極其驚人和罕見的，幾乎是一個奇跡。以德服人的容志行常常令對手送上發(fā)自內心的掌聲。

足球比賽中，足球運動員最需要的是精神。精神是人的支柱，是看不見的靈魂，也是巨大的戰(zhàn)斗力。很多時候，具有了一種好的精神，比賽中就更容易正常或者超水平發(fā)揮。否則，到了關鍵時刻就會掉鏈子。

抽煙的老實話

我小時候也對足球十分狂熱，熟知足球仔都是一些十分聰明的人，他們甚至聰明得有點“蠱惑”。不過想想也是：如果不會“蠱惑”，在風云變幻的球場上，又怎么能帶球過人？又怎么能躲得過守門員的十指關而射門得手？

但容志行卻是個老實得過分的人。他抽著煙，說了一件關于他“抽煙”的秘史。

20世紀七十年代的中國足球隊管理非常嚴格，隊員禁煙禁酒，違反者直接退回地方隊。

容志行剛入隊時，教練詢問新隊員：“×××，你有沒有吸煙？”

×××搖搖頭說：“沒有！”

一連問了幾個新隊員，他們都對教練說沒有。

問到容志行時，他回答：“有。”

教練又問：“抽得多不多？”

容志行：“很多?！?/p>

教練從沒見過這么老實的隊員，困惑地看著他，不甘心地追問：“你能不能戒掉？”

容志行口氣堅決地答：“不能?！?/p>

教練其實是知道剛才問的幾位新隊員都抽煙的，但他們說沒有抽，就權當他們說的是真的。但他沒想到容志行答得那么老實，老實得讓教練回不過神來。

教練后來說：“好吧！你可以抽煙，但只能躲在宿舍抽?！?/p>

那幾位“×××”都是中國足壇有名望的人，在此姑隱其名。說“沒有抽煙”的他們都偷偷聚到容志行的房間抽煙。外間流傳說容志行在國家隊有“特權”，如可以抽煙云云。“我抽煙可是教練批準的，沒有特權?！笨梢猿闊熓侨葜拘杏谩袄蠈崱睋Q回來的一種許可，容志行澄清說。

容志行真是老實得可愛。

我知道容志行有很嚴重的失眠癥。“睡不著，你干什么呢？”我問。

“看書啊！”容志行說，“你知道我最喜歡看什么書？”

“圍棋書！”容志行喜歡下圍棋，他很喜歡看棋譜，這是外間最流行的說法。

“不！”容志行一拱下頦說。聲音不大，卻像戲劇演員的道白，很有力度。

容志行最喜歡看武俠小說，金庸的，梁羽生的、古龍的……凡是能找到的武俠小說，他都看過。這些小說雖然風格、故事不同，但有一些共同點，就是里面的英雄人物講義氣，有正義感，而故事都是宣傳邪不能勝正。這些都是讓容志行很欣賞的東西……

原來征戰(zhàn)沙場的容志行身上那種正氣俠風來源自這里！他的“老實”，也可以看成是“行不改姓，坐不更名”的俠士遺風呢！

老實而不矯情，從來都是容志行為人的底色，這也是后來成就著名的“志行風格”的基礎：在講求成績和技術的同時，更強調要有精神，為人有原則。

踢球一樣有出息

容志行是1948年出生的。

“許多人不知道，我有個大哥，叫容立行。他年長我10歲，是浙江省農業(yè)大學的畢業(yè)生。1977年病逝了。”容志行頗為傷感地說。

容立行讀書很好，是20世紀60年代的大學生。他曾經(jīng)對二弟容志行說：“讀書才有出息，踢球沒出息！”

喜歡踢球的容志行當然不同意大哥的這一見解，他覺得只要努力，踢球一樣有出息。

容志行一家四兄弟都喜歡下圍棋，三弟容定行曾贏得廣州首屆圍棋“棋王”的稱號;四弟容堅行更是著名圍棋手、廣州棋院院長。大哥容立行聰明過人，對圍棋也是十分在行。在浙江省農業(yè)大學讀書時，有一次容立行看領導下圍棋，忍不住“教”了一位領導走子，沒想到犯了“觀棋不語”的大忌。后來，容立行遭到該領導的報復，被迫退學回到廣州。之后該領導倒臺，容立行“平反”重新回到浙江省農業(yè)大學讀書至畢業(yè)。畢業(yè)后，他受到“補償”式的照顧，沒有被派到山區(qū)工作，留在杭州市牛奶公司工作，1977年因病早逝。

“大哥可惜了……”容志行悵然若失。

“在那些非常的年代，其實做什么都很難有出息的！”我感慨地說。

當時，容志行所在的球隊也解散了，他被下放到干校學習，也無法正常踢球。

幸虧堅信“踢球一樣有出息”的容志行在艱苦的歲月里自己堅持訓練，終于迎來了出頭天。他在廣東隊成名，后來成了國家隊的主力。

我理解容志行“大哥可惜了……”的另一種意思：大哥逝世得早，沒能看到二弟容志行出色的足球人生——

1981年世界杯預選賽上，中國隊劍氣如虹：破日本，容志行遠射一錘定音;拼朝鮮，四個進球容志行助攻其三;斗科威特，容志行帶傷出任中鋒，竟以頭球首建奇功;大逆轉沙特，從落后兩球到連扳四城，容志行又是三度助攻！這些勝仗，解球迷于倒懸，極大地振奮了中國人民。從不俯順困難、以磅礴氣勢作戰(zhàn)的容志行在這些戰(zhàn)役中，幾乎是以一己之力使中國隊一躍成為亞洲一流強隊。正是因為容志行的存在，中國足球曾經(jīng)無限接近在西班牙舉行的第12屆世界杯……

容志行的球風、球技，讓中國隊打出了精氣神。他的風格被體育界譽為“志行風格”，并將其視為一名優(yōu)秀運動員的行為標準，容志行也就成為大家學習的楷模。那時，容志行的名字幾乎無人不識，“志行風格”也廣傳華夏。

容志行后來擔任行政工作，因為不在其位，所以他鮮有對中國足球公開發(fā)表意見。2009年時任總書記的胡錦濤接見容志行時重提“志行風格”的意義，2013年廣東省體育局將容志行的“善于戰(zhàn)”納入“廣東軍團精神”，都是對永不過時的“志行風格”的大力肯定。

2008年退休后，特別在胡錦濤接見了容志行之后，這位真正的足球人再也坐不住了。他頻繁出席各種足球活動，特別熱心輔導青少年的足球活動。而社會也給予他更多的榮譽。在中國足球低迷的現(xiàn)今，“志行風格”是重振中國足球的精神支柱。

歲月明抽暗換，中國足球乍喜還悲，目前，中國足球是到了需要重整乾坤的時候，“志行風格”尤需發(fā)揚光大。

在我身邊的容志行已沒有了昔日叱咤球場的那份英姿，年逾花甲的他體力已不如從前，但從他的言行中，我發(fā)現(xiàn)他對中國足球的心火未熄。

希望總長在傷口里。我們有理由相信，只要大家像容志行一樣，扎扎實實搞足球從娃娃抓起，中國足球終有振作的一天，像燦爛的煙花被世人仰望。而我們更相信，容志行點燃的“志行風格”是一個文明的火種，是不會熄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