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與耕牛

張碧云

又是一年春耕時節(jié)，可是，父親再也沒有牽著他那頭耕牛去耕種了。

那頭耕牛，陪伴著父親走過了十多個年頭，它就像父親一樣，任勞任怨，起早貪黑地默默耕作，而父親，也像那頭耕牛一樣，憨厚老實，勤勤懇懇地勞作。

父親把那頭耕牛牽回來時，我五歲，耕牛八個月大。自從有了耕牛，父親早出晚歸，風雨無阻，他想把耕牛養(yǎng)肥養(yǎng)壯。果然，在父親精心照料下，耕牛長得很快，不到一年時間就已經(jīng)長成了一頭肥壯的大牛。鄰居們見了，都說父親把牛當兒子來養(yǎng)。

春耕時節(jié)，突然有鄰居前來讓父親幫忙犁田耙田，并付辛苦費。父親看了看因家窮而被餓得面黃肌瘦的我，欣然答應了。由于耕?？梢源蟠蟮靥岣吒N效率，而那時村里的耕牛少，前來讓父親幫忙的鄰居越來越多，父親一下子忙不過來，于是，母親有空閑時便去給父親幫忙。

那天起，每天晚上，父親都是拖著疲憊的身子回來，但他在燈光下一張一張地數(shù)著辛苦掙來的錢時，臉上露出了比蜜還甜的笑容。從那時起，青菜白飯的餐桌上常常會出現(xiàn)一些豬肉、雞蛋、魚等葷菜。

轉(zhuǎn)眼，我上了小學，可父親依舊沒有停歇，連寒冬臘月他也冒著嚴寒去幫鄰居犁田。冬天犁的田叫“曬霜”，凡經(jīng)過“曬霜”的田，來年的莊稼就會有好收成，所以許多鄰居都喜歡讓田“曬霜”，就這樣，父親在忙碌中度過了一個又一個的嚴冬。

后來，我考上了大學，接到大學錄取通知書時，我傻眼了，每年五千多的學費，對于我們這個貧困家庭來說，簡直就是個天文數(shù)字。經(jīng)過長時間的思考后，我決定放棄讀書南下打工。然而，當我把想法告訴父母時，他們都堅決反對，尤其是父親，他說：“娃仔啊，爸沒啥文化，但希望你有文化，你盡管放心去讀吧，學費的事兒，爸來想辦法……”聽著父親的話，看著他殷切期待的眼神，我暗下決心，一定要努力讀書，將來好讓父母過上好日子。

那天晚上，我被一陣爭吵聲吵醒了，只聽母親說：“這牛你不能賣，得有個長遠打算，賣了今后咋辦？”父親說：“先解決娃仔今年的入學要緊，今后我另想辦法……”聽著他們?yōu)榱宋业膶W費而爭吵，我的眼睛頓時濕潤了。

第二天，父親什么都沒有說，他流著淚牽著那頭耕牛出門去了。回來時，他懷里揣著一沓嶄新的、充滿溫度的人民幣。當他把那一沓錢交給我時，我仿佛看到了父親和耕牛揮淚依依惜別的情景。十多年來，父親早已把牛當成了自己的“兒子”，而那頭耕牛，也許早已把父親當成了自己的“親人”了，這么多年的情，怎能舍得分離呢？

如今，我早已大學畢業(yè)并有了一份安穩(wěn)的工作，而父親也已年過六旬，他頭發(fā)盡白，皺紋縱橫，但他依然起早貪黑地耕種著那一畝三分地。我曾多次勸他不要種了，他卻搖搖頭。我說：“爸，明天我給您牽一頭牛回來吧?！备赣H笑了，笑得那么甜，我仿佛又看到了父親牽著耕牛耕地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