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習近平總書記在全國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上發(fā)表重要講話(以下簡稱5.17講話)兩周年后,全國哲學社會科學工作辦公室委托山東大學《文史哲》編輯部召集相關專家,圍繞“如何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體系”展開討論,這非常有意義。筆者想從中國古代文史學科角度,談三點體會。
一、緊迫性
我國地處北半球歐亞大陸的東方,西北高,東南低,面向蔚藍大海。以黃河、長江為代表的眾多河流,均由西往東而流,沿途灌溉肥沃的土地。中華民族就是在這樣獨特的地理氣候環(huán)境下生長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五千多年綿延不斷的農耕文明。中國的歷史文化與文學藝術有自己的特色,是不言而喻的。
然而,近代以來,隨著西學東漸,西方的哲學社會科學理論在開拓中國古代文史研究視野的同時,也使其陷入了“被西化”的泥沼。這種現(xiàn)象首先體現(xiàn)在學術價值取向上。多數(shù)中國學者認為,西方的概念術語、理論都是科學的,應該主動介紹、學習和運用。這種觀念從“五四”新文化運動后成為主流傾向,到20世紀八十年代“藍色文明”思潮下,再度時髦。當時的中國文史學界,不僅大量譯介西方理論著作,而且在發(fā)表文章、參加學術討論時,如果不引用西方理論概念,會有落伍之嫌。其次,“被西化”還體現(xiàn)在研究方法上,生硬照搬西方的概念、術語、理論來建構中國古代文史學科體系。歷史學必以西方“五種社會形態(tài)理論”為原則,文學史則離不開“階級矛盾分析法”。結果是造成了諸多誤解,不僅與中國古代文史學科的客觀事實不符,而且還挫傷了民族文化自信。
在這樣的學術史背景下,廣大哲學社會科學工作者確乎有必要檢討其學術價值取向與方法論,“對待馬克思主義,不能采取教條主義的態(tài)度,也不能采取實用主義的態(tài)度”,應“自覺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貫穿研究和教學全過程,轉化為清理的理論自覺”。其目標就是“要按照立足中國,借鑒國外,挖掘歷史,把握當代,關懷人類,面向未來的思路,著力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在指導思想、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等方面,充分體現(xiàn)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當我們真正做好這些工作后,我們就能達到“不僅讓世界知道‘舌尖上的中國’,還要讓世界知道‘學術中的中國’,‘理論中的中國’,‘哲學社會科學中的中國’”。王學典先生近年來一直呼吁要把中國學術“本土化”“、中國化”,正是其中的代表[ 王學典:《把中國“中國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年。]??傊袊糯氖费芯康臍v史與現(xiàn)狀,都迫切要求及早建立中國古代文史學科體系。
二、可行性
從戰(zhàn)國時代《莊子·天下》《荀子·非十二子》《韓非子·顯學》開始,到秦漢之際《呂氏春秋·不二》、《淮南子·要略》、司馬談《論六家要指》,經(jīng)魏晉南北朝陸機《文賦》、劉勰《文心雕龍》、鐘嶸《詩品》,再到唐代劉知幾《史通》、清代章學誠《文史通義》,二千多年來,中國學者一直在努力建構自己的文史學科體系。但任何一個歷史階段都比不上當今建構中國特色文史學科體系所具有的各種優(yōu)越條件。
現(xiàn)在,我們不僅有二千多年來古代學者所積累的文史學科體系基礎,而且還有豐富的西方文史理論可以作為參照借鑒;不僅有近一百多年來如郭沫若《中國古代社會研究》、侯外廬《中國古代社會史論》、錢鐘書《管錐篇》、張光直《中國青銅時代》、李澤厚《中國古代思想史論》等,有關中西融通的探索經(jīng)驗,而且還有中國現(xiàn)代考古學所提供的前所未見的豐富資料;更重要的是,改革開放四十多年來,隨著中華民族走向世界,中國古代文史學科體系已經(jīng)有了世界尺度?,F(xiàn)在,建構中國古代文史學科體系已完全可行,試從以下幾個方面舉例說明。
1.考古學方面。1921年瑞典學者安特生在河南澠池仰韶村的發(fā)掘,與1926年清華國學研究院李濟在山西夏縣西陰村的發(fā)掘,揭開了中國現(xiàn)代考古學的序幕。一百年來的考古發(fā)掘,為我們提供了極為豐富的建構中國古代文史學科體系的新資料,展示了司馬遷寫《史記》時都不曾知悉的許多有關中國上古歷史文化的真實圖景。到目前為止,考古工作者已經(jīng)建立起了完整的考古學文化發(fā)展年代序列,并先后開展了考古學區(qū)系類型文化歷史分析與聚落形態(tài)社會歷史分析工作。這樣,有關中華文明史、中國文學史、中國學術思想史等方面的研究討論,都有了具體、系統(tǒng)而科學的基礎。
凡提到中華文明史,我們總說是有著“五千多年”的悠久歷史。這個“多”字就是因為考古發(fā)掘提供了豐富全面的實物資料,再經(jīng)國家“夏商周斷代工程”“中華古文明探源工程”的多學科論證后所得出的科學結論。這個“多”字的確認,有多方面的意義。就文明史而言,當“多”字再與“綿延不斷”結合起來之后,我們就可以無比自豪地說,“五千多年的中華文明史”在世界上是獨一無二的。因為雖然五千多年前產生的古文明還有印度、埃及、兩河流域等,但這些地區(qū)產生的古文明在發(fā)展過程中都先后中斷了,唯有中國綿延至今。在這樣的世界古文明背景下,再來研究中華文明五千多年燦爛的發(fā)展史,就可以為今天中國人民堅定不移地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增強文化自信,提供堅強有力的歷史依據(jù)。
1819年,丹麥考古學家湯姆遜按照生產工具的質態(tài),將人類社會的發(fā)展史分為石器時代、青銅時代、鐵器時代等不同階段。此后,西方學者又將考古分期與社會形態(tài)學相結合,提出石器時代是原始氏族社會;青銅時代已進入了文明社會,即奴隸社會;而鐵器時代已是文明程度更高的封建社會。這幾乎成了世界考古學與歷史學界的共識。上個世紀,我國史學界也深受影響。范文瀾的《中國通史》,郭沫若的《中國史稿》,翦伯贊的《中國史綱要》,以及大多數(shù)大學“中國通史”教科書,幾乎全都借用這個理論體系。
然而,中國的考古資料以不容置疑的事實表明,中國在石器時代之后出現(xiàn)的不是青銅時代,而是長達一千年左右的玉器時代。這一情況普遍分布于黃河下游的山東龍山文化、黃河中游的河南龍山文化、長江下游的良渚文化、中游的石家河文化、安徽巢湖地區(qū)的凌家灘文化、遼西地區(qū)的紅山文化等廣大區(qū)域。這些玉器以玉琮、玉璧、玉鉞、玉錛、玉璋為代表,大多出于貴族大墓或聚落中心的宗教禮儀圣地,是古代部落酋長兼巫師用以通神的法器,是族權、神權、軍權的象征。這表明當時的社會已經(jīng)分成不同的階層,而擁有玉禮器者為氏族貴族,是掌握公共權力的統(tǒng)治階層。這自然是已步入文明時代了。因此,牟永抗、吳汝祚、安志敏等考古學家在20世紀九十年代即提出了“中華文明起源于玉器時代”的新論斷[ 牟永抗、吳汝祚:《試談玉器時代:中華文明起源的探索》,《中國文化報》1990年11月1日;安志敏:《關于玉器時代說的溯源》,《東南文化》2000年第9期。]。而這一考古學論斷又完全吻合于中國古文獻的記載。東漢袁康《越絕書·外傳》記風胡子論古史:
神農赫胥之時,以石為兵……
黃帝之時,以玉為兵……夫玉亦神物也,又遇圣主使然……
禹穴之時,以銅為兵……
當此之時,作鐵兵,威服三軍……大王有圣德。
風胡子是春秋時人??脊虐l(fā)現(xiàn)已證明,這正是中國鐵器時代的開始。風胡子所說的以神農為代表的遠古三皇時代以石為兵,正是考古學上的新石器時代;以黃帝為代表的五帝時代以玉為兵,正是考古學上的玉器時代;夏禹開始的夏商西周三代以銅為兵,正是考古學上的青銅時代??脊艑W與古文獻記載如此吻合的中國古史分期法,以往在中國史學界竟然沒有得到足夠重視,而非要套用西方的石器、銅器、鐵器分期法,進而圖解中國古代文明史,置一千年的玉器時代而不顧。直到1986年,美籍華裔考古學家張光直先生發(fā)表《談“琮”及其在中國古史上的意義》,此事才引起大家關注。
現(xiàn)在我們已清楚,中國古代社會的發(fā)展序列應該是,三皇石器時代是中國原始氏族社會,五帝玉器時代是中國文明起源階段,夏商西周青銅時代是中國早期文明發(fā)展階段,春秋戰(zhàn)國鐵器出現(xiàn)是中國文明轉型階段,秦漢以后鐵器發(fā)達是中國成熟文明階段。與西方社會相比,中國多了一個五帝文明起源長達一千年左右的“玉器時代”。這就是中國的特色。正如張光直教授所指:“西方考古學講石器時代、銅器時代、鐵器時代,比起中國來,中間缺了一個玉器時代。這是因為玉器在西方?jīng)]有在中國那樣的重要?!盵 張光直:《談“琮”及其在中國古史上的意義》,《中國青銅時代》,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99年,第304頁。]
2.以上考古學所反映的中國文明起源與西方之不同,還可從社會形態(tài)學上獲得認知。馬克思的《<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導言》《資本論》《給維·伊·查蘇科奇的復信草稿》,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反杜林論》等經(jīng)典著作,總結西方古代文明的起源、國家的出現(xiàn)有如下變化:原始氏族社會里,氏族成員之間的平等關系,到文明社會里變成了不平等的階層關系;原始氏族社會里全體族民共同勞作的土地公有制,到文明社會里變成了土地分割成小塊分配給家庭勞作的私有制;原始氏族社會里同族成員民主協(xié)商的血緣管理,到文明社會里變成了不同氏族、不同血緣成員雜居的地緣管理,“這種按照居住地組織國民的辦法,是一切國家共同的”[ 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167頁。];又因為地緣管理的需要,出現(xiàn)了凌駕于各階層之上的公共權力,“構成這種權力的,不僅有武裝的人,而且還有物質的附屬物,如監(jiān)獄和各種強制機關,這些東西都是以前的氏族社會所沒有的”[ 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第167頁。]。
對照馬恩所總結的西方文明起源的情況,中國文明起源有許多不同。中國由原始社會向文明社會的轉變,雖然也出現(xiàn)了氏族成員的分層,出現(xiàn)了公共權力,但分層是在氏族血緣內部,公共權力也在氏族血緣內部由氏族貴族所掌握。由于氏族血緣團體沒有瓦解,所以土地仍然公有。侯外廬先生總結說,如果按照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國家”三項來作判斷指標,那么,西方“古典的古代是從家族到私產再到國家,國家代替了家族”,而中國“亞細亞的古代,是由家族到國家,國家混合在家族里面,叫做‘社稷’”。因此,西方的文明起源是新的沖破舊的,是新陳代謝,是革命的路徑;而中國的文明起源,是舊的拖住了新的,是新陳糾葛,是維新的路徑[ 侯外廬:《中國古代社會史論》,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30頁。]。
中華文明最根本的特征,是血緣管理方式被一直延續(xù)下來,而不是像西方文明那樣,由血緣管理轉向地緣管理。在整個中華文明五千多年的歷史長河中,這一特征從五帝時代一直到夏商周三代,長達三千多年。如此久遠的積累,必然夯實了中華民族最根本的文化基因,并深刻影響到當時及其后的社會形態(tài)、宗教習俗、語言思維、文學藝術及至民族精神。
由于氏族部落的血緣管理,所以才有五帝時代逐步形成的中原地區(qū)華夏集團及其文化圈、海岱地區(qū)東夷集團及其文化圈、江漢地區(qū)苗蠻集團及其文化圈;才有五帝時代晚期夷夏兩大集團的民主二頭聯(lián)盟執(zhí)政的“禪讓制”,夏代的部落聯(lián)盟一頭“共主”世襲制,商代的方國聯(lián)盟一頭“君主”世襲制,周代的封國聯(lián)盟一頭“王主”世襲制。這些都是血緣管理的擴大化和細密化。這種因血緣管理而形成的不同文明發(fā)展階段的社會形態(tài),與西方因地緣管理而形成的不同文明發(fā)展階段的社會形態(tài)有許多不同。因此,我們既不能用摩爾根、馬克思、恩格斯等人的古典文化演進理論,諸如“部落聯(lián)盟的二頭政權”“民族階段的三權政府”,乃至“奴隸制”“封建制”等概念來解釋;也不能用懷特、塞維斯、卡內爾等人的新文化演進理論,如“游團”“酋邦”“早期國家”等概念來說明。20世紀八九十年代,“酋邦制”話語曾一度盛行于我國史學界,現(xiàn)在看來也不妥當。中華文明史只能在血緣管理長期延續(xù),并與農耕生產、祖先崇拜、土地崇拜諸因素相結合的事實中,用自己的概念、術語來作出理論概括。雖然侯外廬、張光直等先生在此方面已經(jīng)有所探索,但至今尚未深入系統(tǒng),需要我們作出進一步努力。
3.再就宗教習俗、神話思維及文學藝術看。西方文明起源后,不僅以地緣管理代替了血緣管理,而且以商貿經(jīng)濟代替了農耕生產。因此,其原始氏族社會的神話思維、原始花草意象,也都隨著原始巫術活動、原始宗教儀式在文明社會的消失,而不再展現(xiàn)于現(xiàn)實生活中,只是作為種族的集體記憶,通過遺傳而保留在后人的潛意識之中。瑞士心理學家榮格稱這種非經(jīng)驗的、不自覺的種族集體潛意識為“集體無意識”。在西方,“集體無意識”概念被廣泛運用到文學藝術創(chuàng)作與批評之中。正如榮格所指出:文明時代的藝術家應該通過他的藝術作品,把神話思維里的原始意象“從集體無意識的深淵中發(fā)掘出來,賦以意識的價值,并轉化使之為他的同時代人的心靈所理解和接受”。這樣,就使文明時代的后人“找到了回返最深邃的生命源頭的途徑”。文學作品能達到這樣的藝術效果,就會產生深遠的社會意義?!罢l講到了原始意象,誰就道出了一千個人的聲音,可以使人心醉神往,為之傾倒。與此同時,他把他正在尋求表達的思想從偶然和短暫,提升到永恒的王國之中。他把個人的命運納入到人類的命運,并在我們身上喚起那些時時激勵人類……的力量”。[ 榮格:《論分析心理學與詩的關系》,葉舒憲選編:《神話——原型批評》,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87年,第81-102頁。]
而在中國,由于血緣管理與農耕生產在文明社會的依然延續(xù),原始社會的神話思維、原始花草意象,不僅通過種族遺傳而成為文明時代的先天集體文化基因(經(jīng)驗變先驗),而且還通過文明時代現(xiàn)實生活中巫術宗教活動的具體演示而形象生動地再現(xiàn)著(歷史變經(jīng)驗)。也就是說,從五帝文明起源到夏商周早期文明長達三千多年的歷史長河中,原始神話、原始花草意象既是先天遺傳的、先驗的產物,也是后天實踐的、經(jīng)驗的結晶。所以我們提出,原始神話、原始意象在西方古代文明社會中是“集體無意識”,而在中國古代文明社會里,則是“集體有意識”[ 江林昌:《從原始“意象”到人文“興象”“寄象”》,《文藝研究》2017年第12期。]。
認識到這一區(qū)別很重要。正是原始神話、原始花草意象從五帝到三代的長期繁榮發(fā)展,才會有春秋戰(zhàn)國軸心時代的轉化創(chuàng)新高峰。在北方以《詩經(jīng)》為代表的民族經(jīng)典中,轉化創(chuàng)新出了“興象”藝術;在南方以《楚辭》為代表的民族經(jīng)典中,轉化創(chuàng)新出了“寄象”藝術。秦漢以后花草“興象”與“寄象”藝術,深刻影響了歷代文學作品的創(chuàng)作??梢哉f,如果沒有《楚辭》的花草“寄象”,就不可能有漢魏以后的“托物言志”文學;如果沒有《詩經(jīng)》的花草“興象”,就不可能有唐宋以后的“意境”“韻味”“含蓄”等藝術概念。更重要的是,從原始“意象”到人文“興象”“寄象”,這些獨特表達方式深刻地影響了中國人的思維方式,成為中國文人的精神訴求,培育了中華兒女的民族情感,鑄就了中國民族的藝術品味[ 江林昌:《從原始“意象”到人文“興象”“寄象”》,《文藝研究》2017年第12期。]。
圍繞“玉器時代”“血緣管理”兩個關涉中國古代文明的重要因素,從考古學、社會形態(tài)、宗教文學等方面,說明中國古代文史學科走自己的發(fā)展道路,建構五千多年中國文史學科體系,不僅是應然的,而且是完全可能的。
三? 怎么辦
建構中國特色文史學科體系,既極為迫切,又完全可能,因此,我們就應該踏踏實實地做好這項工作。
1.必須要有總結、傳承民族歷史文化,提煉、弘揚民族精神的擔當與抱負。當今中國學者特別需要提升境界,擴大格局,“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事開太平”。如果沒有這樣的高度,學術研究就容易世俗化,民族精神的光輝就難以閃亮。
2.始終堅持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在中國文史學科研究中發(fā)展馬克思主義。歷史研究的觀點與方法,直接影響到對歷史事實的選擇與判斷。中國古代雖然有“秉筆直書”“中正光明”的優(yōu)良傳統(tǒng),但從司馬遷著《史記》“考信于六藝,折中于夫子”開始,中國古代文史研究便以儒家思想為指導,以考據(jù)為原則。這雖有其可取之處,但終究難以整體性地把握社會發(fā)展規(guī)律。19世紀以來,西方各種史學理論盛行,諸如“結構主義”“年鑒學派”“集體記憶”等,雖然也能給我們以啟發(fā),然而仍各有其片面之處。只有堅持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以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經(jīng)濟基礎和上層建筑之間的相互作用,以及由量變到質變的矛盾辯證發(fā)展過程等原則為指導,事實求是地分析中國古代不同歷史階段的文史資料,才能夠揭示中國古代社會的內在發(fā)展軌跡,總結出符合中國國情的、具有鮮明民族特色的文史發(fā)展規(guī)律。堅持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就是堅持其科學方法,而不是其某些結論。如果馬克思、恩格斯當年有時間研究中國古代社會,又有可能見到我們現(xiàn)在所擁有的大量考古新資料,那么,也一定得出我們上述有關“中華文明起源于玉器時代”“中華文明起源后,血緣管理依然延續(xù)”等結論。這就是馬克思主義的中國化,在中國發(fā)展了的馬克思主義。20世紀許多中國史學研究的失誤,就在于將馬克思、恩格斯以唯物史觀分析研究西方社會所得出的結論,套用于中國古代社會,從而犯了教條主義的錯誤,最終違背了馬克思主義的唯物史觀。
3.吸收西方理論的合理因素,注重基于國情的宏觀敘述,揭示中國古代文史發(fā)展規(guī)律。如同馬克思、恩格斯一樣,西方其他一些優(yōu)秀哲學社會科學家,如康德、黑格爾、泰勒、弗雷澤、榮格、列維·斯特勞斯、涂爾干、亞當·斯密、雅斯貝爾斯等,也在總結西方歷史、社會、經(jīng)濟、文學藝術的過程中揭示了某些規(guī)律性的東西。他們的優(yōu)秀成果可以作為我們研究中國古代文史的“參照”。他們科學有效的研究方式,我們可以借用,如哈布瓦赫的“集體記憶”理論,威爾豪森的“歷史斷裂與重構”理論,對于我們的中國古代文史研究,都是有啟發(fā)意義的。但我們終究要站在中國本土的立場,把握中國古代文史的發(fā)展規(guī)律,建構中國文史學科理論體系。
這里要特別注意具體考據(jù)與宏觀敘述的辯證關系。如果沒有宏觀把握,考據(jù)就容易陷入碎片化;如果不以考據(jù)為基礎,宏觀敘述可能因為脫離實際而空洞化。具體考據(jù)需要嚴謹求實,這是學風問題,應予以重視。我們應該在具體個案研究的基礎上,揭示中國古代文史發(fā)展規(guī)律。宏觀敘述需要識見判斷,它關乎文史研究的學養(yǎng)。司馬遷寫《史記》,“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宏觀把握,章學誠著《文史通義》“六經(jīng)皆史也”“古人未嘗離事而言理”的宏觀論斷,西方康德、黑格爾、馬克思、恩格斯的宏觀敘述,都為我們樹立了榜樣。
4.擔當時代使命,強化問題意識,建構中國古代文史學科體系,為中國道路、為人類未來發(fā)展,提供歷史借鑒和思想資源。五千多年中華文明史,內涵博大精深,我們不可能把所有的歷史事實都搞清楚。這就需要我們樹立問題意識,弘揚“述往事、思來者”的中國史學傳統(tǒng),以高度的時代責任心和強烈的歷史使命感,選擇中國古代文史研究中的重大課題,尋找客觀規(guī)律,建立理論體系,以史經(jīng)世,啟發(fā)未來。
[責任編輯 劉京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