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伊豆的舞女》中的平等與愛

賴晶玲

摘要：《伊豆的舞女》體現(xiàn)了人們互相之間淳樸親切的平等與愛，也是川端康成在吸收西方文學(xué)優(yōu)點的基礎(chǔ)上又力圖保持日本文學(xué)色彩的新嘗試，體現(xiàn)了川端早期文學(xué)的美學(xué)思想。

關(guān)鍵詞：伊豆的舞女;平等;親情;愛情;同情

《伊豆的舞女》是日本現(xiàn)代作家川端康成的早期作品。這篇短篇小說是作者川端根據(jù)自己20歲那年的經(jīng)歷而寫成的一篇帶有自傳色彩的小說。小說的故事情節(jié)也廣為人知。主要寫了一位孤兒出生的大學(xué)預(yù)科生“我”為擺脫因孤兒的乖僻性格造成的抑郁心情而獨自去伊豆旅行，在伊豆與一群江湖藝人邂逅，“我”以平等的眼光看待在當(dāng)時處于社會底層的他們，而藝人們互相之間的親情之愛以及小舞女薰子的純真善良也讓“我”抑郁的心情一掃而光。盡管小說始終蘊藏著哀婉的情致，但卻是真情流露，清新而明麗。

一、平等的體現(xiàn)

（一）當(dāng)時社會背景下存在的不平等

在日本的明治時代，大學(xué)生可謂是鳳毛麟角，社會地位非常高，普遍受到人們的尊敬與青睞。而舞女之類的江湖藝人在當(dāng)時社會地位卑下，受到人們的歧視，被看成是玩物。這一社會背景注定了“我”和藝人們在社會地位上和在別人眼中的不平等。

小說中茶館的老太婆非常尊敬地稱“我”為“少爺”，而當(dāng)“我”間起比“我”先行一步的舞女們今晚會住哪時，老太婆則帶有非常輕蔑的口吻說“那種人誰知道會住在哪兒呢，……”。當(dāng)“我”與榮吉混熟之后榮吉一整天都在“我”的房間玩樂，旅館老板娘卻告誡“我”說，請這樣的人吃飯是白花錢。言語中同樣流露出無限的輕蔑與鄙夷。在去下田的途中，每個村口都樹立著一塊牌子：“乞丐、巡回演出的藝人禁止進村！”從這塊牌子可以看出當(dāng)時人們對舞女的卑微低賤意識可謂是根深蒂固，拿她們與乞丐相提并論。

在一路旅行的途中作者描寫了很多的人物，作者賦予了這些人物語言與行動，這些人物既是旅途中的點綴也是旅途場景變換的標(biāo)志，而這些人物對“我”的態(tài)度及對藝人們的言行與態(tài)度的鮮明對比從側(cè)面反映出當(dāng)時的社會偏見之嚴(yán)重，“我”與藝人們之間的社會地位之懸殊。

（二）主人公“我”以平等的眼光看待周圍的人

即便是在當(dāng)今這個強調(diào)人人平等的社會，也不可能存在絕對的平等。位高權(quán)重的人多少帶點鄙夷的眼光看待比自己地位低下或者比自己貧窮的人。然而在明治時期那樣的社會背景下作品中主人公“我”作為在當(dāng)時受到尊敬的大學(xué)預(yù)科生并沒有覺得自己高不可攀。當(dāng)“我”初遇藝人們時，不時地回頭看他們，一股旅行的情趣油然而生。藝人給“我”帶來的是一種旅行的情趣，讓“我”覺得愉悅。之后，“我”與這些在當(dāng)時過著低人一等生活的江湖藝人們一路同行，在旅途中與他們溝通交流。

“我”是為了擺脫孤兒的乖僻勝格造成的陰郁心情而獨自去伊豆旅行的，“我”的孤獨與藝人們貧賤的生活交織在一起，互相之間產(chǎn)生了共鳴?！拔摇睂λ麄兗炔缓闷?，也不輕視，完全忘掉他們是巡回演出的藝人了。在短短幾天的旅程中“我”與藝人們建立起了純真的友誼與信任。而“我”對待藝人們的平等的眼光不僅讓他們發(fā)自內(nèi)心地認(rèn)為“我”是個好人，而且讓“我”抑郁的心情得到了釋懷。

（三）榮吉、薰子以平等的眼光看待自己

有人說我們只有擁有掙脫世俗的信念才能獲得人性與情感的自由。小說中的榮吉與薰子或許并沒有所謂的信念，但是在他們的潛意識里，他們與別人是平等的，他們純真善良，沒有任何卑微的感覺。

當(dāng)時“我”與藝人們可以說是萍水相逢，榮吉見到

“我”時卻主動與“我”攀談起來，并沒有因為自己只是個江湖藝人而不好意思與“我”這個大學(xué)預(yù)科生講話，反而滔滔不絕，問東問西。散步的時候榮吉把自己的身世家庭狀況都講予“我”聽了，把“我”當(dāng)知心朋友……榮吉與“我”之間一直是平等的朋友關(guān)系，“我”從未看低他，他也從未覺得在“我”面前抬不起頭。

如果說作為大學(xué)預(yù)科生的“我”對處于社會底層，身份低微的舞女薰子產(chǎn)生愛慕之情值得我們欣賞的話，那么薰子在作為當(dāng)時被認(rèn)為是卑賤的舞女還敢于愛上像

“我”這樣的大學(xué)預(yù)科生更值得我們敬佩。

英國小說《簡·愛》中有這么一句話“難道就因為我一貧如洗，默默無聞，長相平庸，個子瘦小，就沒有靈魂，沒有心腸了——你想錯了，我的心靈跟你一樣豐富，我的心胸一樣充實！”薰子雖然沒有.那種要積極爭取自由平等的想法，但是她的心理和簡·愛是一樣的，她在“我”面前表現(xiàn)得不卑也不亢，始終呈現(xiàn)著一種單純可愛又羞澀朦朧的美。薰子還只是一個涉世未深、天真爛漫的孩子，于是她以平等的眼光看待了自己和周圍的人。從薰子的身上讓我們看到了純真淡雅、羞澀朦朧還略帶憂傷的舞女形象。

二、愛的體現(xiàn)

有人說川端對于物哀的理解并不僅是作為悲哀、悲傷、悲慘的解釋，而且還包含哀憐、憐憫、感動、感慨、同情的意思。而《伊豆的舞女》也體現(xiàn)了川端這種對于物哀的理解，他既為現(xiàn)實社會的不平等感到哀傷，又對這些處于社會底層的小人物們感到哀憐、同情，甚至被他們所感動。

（一）舞女一家互相之間的親情之愛

親情對每個人來說就如同春風(fēng)，吹去我們滿身的疲倦，讓人心暖。這種愛讓親人感覺到心暖的同時也讓周圍的人感受到人間真情所在。

其實藝人們是以骨肉之情聯(lián)結(jié)在一起的母女兄妹。與“我”同行的藝人有阿媽、榮吉、薰子、千代子和百合子五個人，只有百合子是雇來的。盡管阿媽與薰子并沒有血緣關(guān)系，但是她對薰子是一樣的疼愛。當(dāng)鳥商輕輕地拍薰子的肩膀時阿媽板起了可怕的面孔說：“喂，別碰這孩子！人家還是個姑娘呢?！碑?dāng)阿媽發(fā)現(xiàn)薰子對

“我”有戀情時出于保護薰子的本能，一直防范“我”與她單獨相處。如“我”臨走的前一天邀請薰子去看電影，阿媽不允許。阿媽受社會風(fēng)氣影響把藝人看得卑微，她認(rèn)為薰子與“我”之間地位懸殊，在她眼里“我”即便與薰子相愛，最后也不可能在一起。在當(dāng)時的社會情況下，處于生活底層的人們總有太多的無奈，無奈的榮吉或許是個不稱職的哥哥，但是他對妹妹薰子的疼愛是無法掩飾的。當(dāng)“我”想帶薰子去看電影，阿媽不同意時，榮吉說“算了，讓他帶她一個人去不好嗎？”榮吉與阿媽的思想是不同的，他希望妹妹高興所以請求阿媽答應(yīng)

“我”帶薰子去看電影，其實榮吉是很疼愛妹妹的。

舞女一家人雖然貧困且處于社會底層被人著不起，但是他們互相之間的親情之愛卻足以感動“我”?；蛟S貧困的境遇讓他們彼此更加互相珍借互相疼愛。盡管他們的職業(yè)非常低賤，但是他們有自己的自由和滿足的生活。

（二）“我”與舞女之間欲說還休的朦朧之愛

川端的小說帶有濃重的主觀感情色彩，并著重了對人物心理刻畫和意境的創(chuàng)造，總是強調(diào)“悲哀”這個詞與美是相通的。

愛情是說不清的，隨時隨地都可能發(fā)生，只是在現(xiàn)實社會中要受到一些束縛?！拔摇迸c薰子的愛情就是這樣的。“我”對“薰子”可以說一見傾心，然而“我”與薰子并沒有將這份情愫表現(xiàn)得那么明顯，而是朦朧暖昧?；蛟S是出于羞澀或者是出于很多別的原因，“我”與薰子彼此傾心，卻沒有表現(xiàn)出過多的情感，他們沒有卿卿我我，花前月下，乃至海誓山盟，他們只是通過一些輕微的舉動來詮釋這若有若無的情愫，于是眼波流轉(zhuǎn)之間，上演了一段青澀憂郁如煙似霧的少年情懷。

川端以描寫女性的美見長，女性的美麗和善良也使他感動，而這種可遇不可求，可望而不可即的美同時也讓他感到“哀”。

故事四次描寫了薰子“緋紅的臉頰”，第一次是當(dāng)

“我”再次詢問“冬天也能游泳嗎？”時，她臉頰啡紅，或許是出于害羞。第二次便是給“我”端茶時，臉月桑紅了，手不停地顫抖……正所謂如若無意何必羞，從舞女在“我”面前的四次臉紅就體現(xiàn)了她對“我”朦朧羞澀的愛意。

煙花雖美，卻很短暫?！拔摇迸c舞女的這場邂逅就如同一場美麗的煙花，短暫的相聚之后無法逃脫離別的宿命。離別那天，舞女蹲在岸邊的倩影赫然映人“我”的心中?！拔摇闭伊嗽S多話題想與她攀談，可是她卻一言不發(fā)，因為她已經(jīng)傷心地?zé)o力說話了，每次“我”話還沒講完，她就一個勁地點頭。舢板猛烈地?fù)u晃著，舞女依然緊閉雙唇，凝視著一個方向，“我”抓住繩梯，回過頭去，舞女想說聲再見，可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直到船兒遠(yuǎn)去，舞女才開始揮舞著她手中白色的東西。直到離別，“我”與舞女都沒有捅破相互之間的那層薄紙，或許這正應(yīng)了那句古詩“知君情深意也厚，憶人全在不言中”。諾貝爾文學(xué)獎致以川端康成的頒獎詞是“由于他敏銳的感受，高超的小說技巧，表現(xiàn)了日本人的內(nèi)心精華”。而“我”與舞女之間欲說還休，若有若無的情感表現(xiàn)是否也是日本傳統(tǒng)文化的一種體現(xiàn)呢。

有人說川端的小說有一縷氤氳首尾的凄涼，構(gòu)成了含蓄的悲劇美?；蛟S故事從.開始就注定了這樣的結(jié)局，一場還未開始就已結(jié)束的愛情，朦朧而美麗。有人說這樣的戀情發(fā)生在一個合情合理的地點——伊豆。伊豆沒有東京的繁華，沒有奈良的睿智，更沒有京都的古風(fēng)古韻，它擁有的是那淡季的憂郁與純真的自然，而這份憂郁與自然正迎合了這場朦朧的初戀。“我”最終也沒有將那份愛說出口，在離別的傷心欲絕之后，“我”艱難地選擇了忘記，“我”任憑淚泉涌流?！拔摇钡念^腦恍如變成了一池清水，一滴一滴溢了出來，后來什么也沒留下，頓時覺得舒暢了。這淚水不僅僅是單純的離別帶來的憂傷的淚水，還有“我”因得到了舞女的真愛而豁然開朗，從前的陰郁一掃而光的淚水。而“我”的陰郁一掃而光卻并不能掩飾川端作品中的“哀”，這是一種美麗的感傷。

（三）建筑工人對老婆子的同情之愛

在碼頭，“我”遇見了一個可憐的老婆子，是一個建筑工人將她托付給“我”，并拜托“我”送她一程，還說了句“我們給你作揖了，拜托啦”，可見建筑工人非常同情老婆子，作為同樣社會底層的勞動人民對老婆子的境遇有著固有的同情。五六個礦工安慰著老婆子，他們也紛紛向“我”致謝。這是一群樸實，有責(zé)任心的勞動人們。對于建筑工人和礦工來說，老婆子與他們非親非故，可是他們對她有著同情之愛，他們首先認(rèn)為“我”比較可靠，才將老婆子托付給“我”的?？梢娝麄円彩欠浅Ｖ?jǐn)慎負(fù)責(zé)的，礦工們的舉動不僅幫助了老婆子，而且給“我”的心帶來了一絲溫暖，讓“我”再次感覺到人間的真情?；蛟S描寫社會下層人群的可愛之處正是川端的寫作初衷，這些善良的人在“我”的眼里是可愛的。

三、美好的伊豆、舞女

大學(xué)預(yù)科生“我”因耐不住孤僻性格所造成的抑郁心情，獨自一個人前往伊豆旅行，此時的伊豆不僅給了

“我”一份寧靜舒適的生活空間，溫暖和撫慰著“我”憔悴的心靈，而且在這個純真自然的地方“我”遇見了一個美麗的女子——薰子。她給了“我”一份純真而美好的戀情。讓“我”從孤兒的陰影中走出，擺脫了乖僻的性格，“我”的伊豆之旅可謂是不虛此行。

川端用細(xì)膩唯美的文筆為我們講述了一個關(guān)于平等與愛的故事。不管我們處在一個什么樣的位置，我們都該以平等的眼光去看待周圍的人，與此同時，我們也能感受到人情的溫暖，愛也是不分尊貴卑賤的，并不是所有的愛情都是纏綿徘惻，它可以是朦朧而純真;并不是所有的愛情都必須有始有終，它可以還沒開始就結(jié)束，這樣的愛情也如同日本人心愛的櫻花——絢麗而短暫，鮮艷而凄傷。而愛也不僅僅是愛情，親情、同情之中同樣包含著深深的愛。

川端康成說過這么一句話，我們的美，在他的書桌上已經(jīng)存在一二千年以上了，今后還會再繼續(xù)存在一二千年以上嗎？立原正秋也說，川端對于美的追求是執(zhí)拗的。《伊豆的舞女》就像一首清淡雋永的優(yōu)美抒情詩，其中體現(xiàn)的川端的早期美學(xué)思想不僅有對人間淳樸的平等與愛之美的贊賞，同時蘊涵著日本傳統(tǒng)文化中的物哀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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